第42章 石灰·詐人
最後, 庭理并沒有纡尊降貴地為她去摘菜。
江吟嘆氣,明明之前他還願意給自己烤紅薯的。最後仍是她去了夥房旁邊的菜園子,摘了一把紅苋菜, 托認識的安喜煮熟。
江吟小心地将深紅的湯汁盛入碗中, 浸入冰冷的井水使其快速冷卻。她端着這碗菜汁去了殿前廣場。
晏離在她的指示下,用湯匙舀了一勺漏壺中的水添了進去。
神奇的現象出現了,原本酒紅色的湯汁慢慢地變成了黃色。
晏離雖然驚異于顏色的變化, 但仍是耐心地等待江吟的解釋。可庭理卻是個有話直說的性格:“這是什麽?”
“之前的僧人說, 聽到滋滋的水泡聲。結合晏大人所說,溫度和水位都會影響水滴的漏速。我懷疑是有人向漏壺中投放了石灰。”
“石灰?”晏離鳳眸微眯, “水遇上石灰便會沸騰,漏壺的水加熱後,速度會變快。”
“我在古書上看到的一則趣聞。石灰溶于水, 會使苋菜熬出的湯汁變黃。”
這其實是高中化學課上老師講過的酸堿指示劑。紅苋汁其實就是一種天然的指示劑。它遇上酸性的溶液會變成玫瑰色,而遇到堿性的溶液變黃。
石灰溶于水呈堿性, 所以可以通過紅苋汁檢查出來。
晏離傳喚守鐘的僧人詢問當時的事情。
“小僧記得當時有幾個小孩吵吵鬧鬧地在旁邊跑過,然後漏壺中就傳來聲音。”
江吟小聲對庭理說道:“人家還小僧小僧自稱的, 你總是我我我的。”
“嗤——那你還我我我的, 別人家娘子都小女子小女子的。”庭理瞬間反擊。
江吟:……
晏離眼神向他們兩人瞟過, 兩個人瞬間收了聲。
那幾個小孩子被很快帶了過來, 晏離冷面問道他們當時發生何事的時候, 他們都被吓得哇哇大哭起來。
江吟第一次看到晏離手足無措的茫然。
“好啦, 別哭了。”江吟從随身的袋子裏拿出糕點糖果分給他們。
孩子們停下哭泣,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糕點。江吟拉着他們坐在了佛前的蒲團上, 自己率先吃了起來。
晏離看向他們,眼神柔化。
江吟看着紛紛吃起來的孩子,冷不防地問道:“哇, 你們中午的那塊石頭扔得可真準,能教教姐姐嗎?”
“找他,是他扔的。”一個孩子推了推其中瘦長的孩子,“他一次就扔進去了,可準了。”
江吟捂嘴笑道:“好嘛,這位怎麽稱呼?”
小男孩黝黑的臉龐微紅,一塊糕點還含在嘴裏沒有咽下。
江吟突然覺得這個直接被同伴出賣的小男孩有些可憐,這些孩子還是太過單純。
“手腕要用力,眼睛要瞄準……”他還真一板一眼地教了起來。
江吟也聽的認真。小男孩說完,擡起頭看向她,砸吧着嘴巴問道:“姐姐,我還能再吃一塊嗎?”
“你教得真好。”江吟從口袋裏又掏出一塊糕點給了他,“當時你這麽做,是不是有大哥哥教你的呢?”
男孩有些遲疑。
江吟見狀,拿着袋子在他面前搖了搖,“你如果幫姐姐這個忙,那麽這都是你的了。”
旁邊一個小男孩看着那個袋子,比劃着:“是一個穿着綠色衣服的哥哥,臉有些瘦長,有這麽高。”
然後他猴急地從江吟手中奪過袋子。正打算回答的男孩臉上露出懊喪的眼神。
江吟拍拍他的肩膀,變戲法似的攤開手掌,上面躺着一塊糖果。
他拿過糖,把它含在嘴裏,笑嘻嘻地說道:“謝謝姐姐。”
江吟看向晏離,一切都已經明了。
綠色衣服,臉龐瘦削,不高。這形容得正是錢郎君。
……
錢郎君被傳喚進大殿。他神情自若地走了進來,笑道:“不知大人召在下來所謂何事?”
“有件事情倒想問一下郎君。為何要指使孩子往刻漏中扔石子?”晏離淡淡道。
錢郎君臉上一僵:“這不過與孩子開了一個玩笑而已。”
“哦。”晏離嘴角微扯,“可出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廣場上的刻漏快了一刻有餘。如此一來,錢郎君身上也有了可以犯案的時間。”
錢郎君微笑:“縱然是這般,那又如何?我與這起案子毫無關系,随大人查。”
“不知道錢郎君是真得心胸坦蕩還是強作歡笑,不過錢郎君想要的東西大概還是沒有找到吧。”
錢郎君臉上的淡然一點點地消失。
“大,大人,此話是何意?”錢郎君聲音有些發虛。
“本官在死去的紀郎君身上找到了一樣東西,上面寫了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現在想來是出自某人之手。”
錢郎君面露死灰,喃喃道:“這個蠢人竟然會把他随身攜帶?”
“小人,總有小人的處事方法。”晏離示意随從呈上,“這是從紀石的鞋墊中找的。不喜法會不信佛的他會硬要跟随你們來,想必又是想讓你提供些好處吧。”
錢郎君苦笑:“大人,說得沒錯,他是小人。錢已經滿足不了他,竟然向我直接讨要官職。這種人跗骨之蛆,貪婪無度,只能斬草除根,不然還能怎麽辦呢?”
“就是因為這一紙?”晏離問道。
“還不夠嗎?”錢郎君慘笑,滿臉頹唐,“我家乃耕讀世家,不過小富而已。爹娘對我仕途抱有重望,如果此時被揭露,十年寒窗苦讀不過是蒼涼的笑話而已。”
江吟滿臉疑惑,她怎麽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這是哪裏跟哪裏,她怎麽完全不知道晏大人在說些什麽。
他又是從哪裏找到這張紙的?
“大衍律法規定,士子不能參與賭博。”晏離說道,“這不是紀石逼你的。”
……
“大人,這是什麽時候找到的?”江吟跟在大人身後,好奇地不得了。
晏離示意她去拿這張紙自己看。侍從将紙捧着遞向她。
江吟立馬後退一步,捂着鼻子嫌棄地看着它:“大人,這可是從那人的鞋子裏取出來的!”
晏離看着她炸毛的樣子,輕笑出聲,搖了搖頭,往前走着。
江吟上前跑了兩步,跟上他:“大人,你就告訴阿吟。這次的案子阿吟也出了很大力的。”
“我根本沒有找到紀石勒索的憑證。”晏離停下腳步,一臉誠實地說道。
江吟難以置信:“大人,是詐錢郎君的?”
晏離坦然地點頭。
江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大人!
“可大人怎麽猜到勒索憑證是一張紙,而且是賭博一事?”
“分析。”晏離言簡意赅地說道。
江吟有些喪氣。
晏離看着她的模樣,開口道:“紀石喜歡翻錢郎君的稿紙,抄襲詩文。最容易發現有關紙質的文稿。而且對于讀書人來說,最容易被拿捏的就是仕途。”
“對了,為什麽大人抓住大盜後沒有馬上離開?”江吟問道。
“那大盜名南宮商,原南海道的一個豪族。他的家族掌管着一條金礦的開采權。可是,在一年前,他的家族被滿門抄斬了。”晏離答非所問,但成功地引開了江吟的注意力。
然後呢?”江吟心情有些難過。
“還記得你曾與我說過,懷疑大皇子,當今的瑞王勾結戶部尚書貪污災銀。南宮商所說之事與瑞王關系匪淺。”
江吟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
“那當地的府牧是來自瑞王的母族,給南宮家族安下的罪名是大不敬,之後,金礦的開采權就轉移到了府牧的手中,金子暗地流入了瑞王的名下。”
“那大盜就是為了追查此事才潛入瑞王府偷竊?”江吟問道。
晏離點頭。
“那他來普明寺偷佛像又是為何?”
“為了将此事告知于我。”
江吟幹笑:“所以,大人,告知後——”
“他離開了。”晏離平靜地說。
江吟有些擔心:“大人不會受到聖上的責罰吧?”
晏離淺笑地搖頭:“不必擔心我。我将此事說與你聽,就是想讓你知道,無論你爹娘之死是否與瑞王有關。那災銀之事與大盜之事,必然會有一個結果。”
江吟後退一步,向晏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不必如此。”晏離側身避開了她的大拜,“這也是我興趣所在,吟娘無需行此大禮。不過此事我會透露給三皇子。”
三皇子蕭弈,其母為貴妃。二皇子頹靡不振後,他也是皇位的有力競争對手。如果他插手進去,必然不會徇私枉法,定會查明真相。
“阿吟先前還怕大人不願平白無故幫助自己,還想對大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江吟有些臉紅。
晏離眼中帶着好笑,低下頭問道:“什麽?”
江吟捂住嘴,趕緊搖了搖頭,嚴肅地說道:“沒什麽。”
“啊呀。”江吟雙手合掌,小心翼翼地看向晏離,“大人,我家阿兄沒對大人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晏離雙眼認真地看向她:“你兄長要對我說什麽?”
江吟捂額,還不是因為上次青臯村夜不歸宿的那一晚上,江拂非要對她的行蹤刨根問底,所以她編了一個借口,說是他們兩情相悅去游玩了。
她低頭不語。
他眉頭微皺:“這麽說來,自青臯村一別,小江大人每每見我的眼神都帶着惱恨。那次清明娘子見我的眼神也是古怪的很。”
江吟梗住。
……
雖然寺中出了命案,但是法會還是照常進行。江吟與庭理相依為命,挨過了度日如年的四年。
江吟離開之前,恵果大師嘆氣道:“為師見你頭上有着黑氣籠罩,這段時間大概時運不順吧。”
她聽到師父這麽,都快給他跪下了。她悲痛沉重地點頭。
恵果拿出了一個護身符:“聊勝于無吧。”
然後江吟被毫不留情地趕下了山。她将護身符挂在脖子上,用力地拍了拍。
江吟:佛祖會保佑我的,看在我虔(虛)誠(僞)認(偷)真(懶)的份上。
四月底,天氣突然一下子熱了起來。郊外孔明山上的櫻桃似乎在一夜之間熟透了。
午後的陽光打在江吟身上,頭發絲都燙了起來。
上完一天的課後,她優哉游哉地下山離開,享受着穿梭于林間的暖風。
“吟娘,明天書院不上課。我們打算在野外辦一個櫻桃宴。你來嗎?”金紫光祿大夫家的戚小姐笑道。
“櫻桃啊……”江吟眼中露出神往,“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吃貨江吟……
話說小可愛有發現,晏離遲遲不離開普明寺,是因為擔心江吟的血光之災嗎?
不過正如惠清大師所說,江吟命硬,無礙。
只會應在別人身上……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