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觀風月
陸綏他們抵達長安街頭的時候, 圓月已經高懸,泠泠有冷風吹過, 吹亂行人的衣角。
皓月銀霜,銀輝傾灑。
長安街頭人頭攢動,陸綏和溫庭弈下了馬以後, 只将雲蹤輕輕系在了一旁的樹幹上,然後就拉着自己媳婦鑽進了人海中。
溫庭弈的手心出了冷汗,跟在陸綏的身後,有些局促不安, 倒是與周圍的繁榮景致有幾分格格不入。
走了沒兩步,溫庭弈突然拉住了陸綏。
陸綏腳步微頓,停下了身子, 這才回頭去看, 問道:“珩蕭, 怎麽了?”
溫庭弈雙眼輕閉,睫毛簌簌顫動, 聽見陸綏問自己, 這才緩緩睜眼,開口呵出一團霧花:“殿下, 能否等臣片刻?”
陸綏點了點頭,說完就看珩蕭松開了他的手,轉身逃也似的離開了。
指尖尚存一縷餘溫, 陸綏擡手細細看去, 有些愣住, 對珩蕭的反應很是不解,卻還是耐下性子待在了原地。
路上路過的行人大多男女結伴而行,亦或者是三五兄弟勾肩搭背談天說地,妄圖一張小嘴談論家國天下,陸綏一人一身玄色錦衣,身姿颀長,站在一處白牆下靜靜等待在,在牆上落下一處高偉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從誰家院子裏探出的古樹一枝,正巧懸在陸綏的頭頂,積了厚厚的積雪。月輝便從枝杈間透過,落在了他的眉間和肩頭。
行人紛紛側目,認識陸綏的還當是誰招惹了這個小霸王,心裏暗自欣喜自己平日謹慎小心,沒招惹了大禍。不認識陸綏的也在好奇,這樣一個俏生生的小公子,究竟在等何人來赴約。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綏的腿都有些凍僵,倚在牆上低垂着眼睛思索事情。
"殿下,臣來遲了,讓殿下久等了。"
陸綏只聞其聲,擡頭去看,就見從不遠處的人流裏,有一抹雪白的身影,避開人群朝他姍姍走來。
銀輝作衣,白璧作裏,人間一抹至尊絕色。
溫庭弈的臉上覆了一個白狐狀的面具,鮮豔的朱砂描摹了眉眼一周,只露出了兩雙浸着水光漣漪的眼睛和一張形狀優美的小嘴,襯得一張巴掌大的臉越發小巧。
面具一隔開,就仿若是拉了一層輕飄飄的霧,讓人越發遐想面具後驚豔的容貌。
陸綏看得有些癡,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動作,喉結一滾,傻傻地朝他伸出了手。
溫庭弈站在他面前,順從地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這才開口道:“臣走了許久才找到這樣一家賣面具的,讓殿下等了這般久。”
今日是元宵佳節,尋常小攤小販都會出來網羅顧客,尤是這種青年小生閨閣女子鐘愛的小玩意,隔幾個攤位就是一家,溫庭弈這句解釋,的确是多疑。
明明是尋了那麽久,試了一件件,才找到一件稱心如意的。
心裏有了人,總想将自己最好的模樣留給他,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狼狽,亦不想讓他看自己難堪。
陸綏搖了搖頭:“怎會?”
“這個面具很好,很配你。”有梅之傲骨,雪之潔白,狐之嬌媚。
糅合得恰到好處。
“臣不想壞了殿下的好心情,也不想給殿下添麻煩,帶上面具,正好兩全其美。”溫庭弈說道。
陸綏比他高出一截,聞聲探手刮了刮他的面具鼻尖,笑道:“好,我們走吧。”
武麟門算的上是長安街的一個重要的通道,各國的商販若要同大楚有商業往來,必會經過此門,因此武麟門一帶,人多時可見多多少少的異族面孔。
兩人一路走來,就見戴着面紗的舞娘僅着一件輕紗做的舞衣,袒露了兩條又細又長的胳膊,伴着富有節奏的樂聲赤足而舞,輕紗搖曳,腰肢輕扭,不過幾個眼神就迷暈了看客的眼,将打賞的金銀收入了荷包。
陸綏的目光四處游梭,這時記起了紅錦出門前的提醒。
他幼時經常陪母妃前來游玩,武麟門一帶的節目又翻不出花樣,年年歲歲都是如此,陸綏早就看膩了。可珩蕭未必看過,如今正巧有機會,他想陪珩蕭好好做些他從未做過的新鮮事。
走了一段時間,果然看見一處空地前圍了不少人,歡呼聲和口哨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陸綏擡起下巴揚了揚,示意珩蕭:“珩蕭,我看那裏熱鬧,不如我們去看看?”
溫庭弈點了點頭,兩人這便隐匿在了看客中,陸綏的手攬着溫庭弈的腰,微微使力就将他箍在了懷裏。
人群中央同樣是幾個帶着面紗的妙齡少女,看裝扮應當是異族人,他們大概是漢話不好,旁邊還有一個留着山羊須的老學究幫他們翻譯,但聽叽裏呱啦幾句之後,老學究捋了捋山羊胡,半睜着眼,開了腔。
“各位看官莫急,接下來幾位姑娘要為大家帶來雜耍絕學火海求生,衆看官圖個樂呵,若是覺得姑娘們不錯,勞煩捧個錢場。”
老學究大抵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學問深厚,還裝模作樣地咂咂嘴,音調拉的老長,還沒說完就被底下的看客砸下了場。
陸綏對這個火海求生來了興致,也瞪大眼睛看究竟是什麽雜耍絕技。
只見七八個少女圍着一個白衣少女緩緩走動,手起手落,拈花佛手,中間坐着的白衣少女緊閉着雙眼,如同觀音坐蓮,口中念念有詞。
一旁的老學究此時變了臉色,,嚴肅地板着臉聽她口中喃喃自語。
忽然,白衣少女猛然睜開眼,老學究也瞬間變色,連忙開口:“此身罪孽,需天火燒灼才可化解,吾今日引天火,渡爾等洗脫罪孽,涅槃重生!”
一聲過後,周圍跳動的少女身上突然燃起熊熊大火,撕心裂肺地嘶喊聲突然響起,有幾個膽小的看客已經捂住了雙眼,陸綏卻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們。
慘叫聲越來越低,等到徹底停歇的時候,眼前已經沒有什麽妙齡少女,有的只有幾具焦黑的屍體,空氣中泛起了一股刺鼻的氣味。
“太殘忍了,竟然将活人活活燒死……”
“你們這叫變戲法嗎,你們這是謀財害命!”
……
周圍的看官有的不滿,開始吵吵嚷嚷起來,溫庭弈一聲不吭,陸綏也同樣沉默,只神色冷靜地看着人群中的幾人。被情緒激動的看客簇擁着,團團圍住。
正在他們吵鬧不休的時候,白衣少女卻再度開口說出了一串聽不懂的話語,老學究聞言輕嘆一口氣,說道:“罪身既死,爾等還不快快謝恩?!”
地上的屍體開始了輕微的聳動,把靠的近的小孩直接吓哭了,衆目睽睽下,這幾個剛剛被燒死的少女竟然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緩緩站了起來,身上的焦黑色皮塊也出現了一道一道的裂紋,輕輕一動就脫落了下來。
焦黑的皮塊褪下,依舊是雪白的皮膚,幾個少女依舊如同方才一樣,再次站在了衆人的面前。
周圍的看客目瞪口呆,有的還揉揉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眼花。一時之間,人人倒吸一口涼氣。
溫庭弈神色未變,只低頭輕聲問了一句:“阿綏,看出什麽了嗎?”
陸綏眯起眼睛,神色有些古怪,道:“她們的衣服……”
竟然完好無損。
溫庭弈輕輕點了點頭,聞聲應道:“不只是衣服,不知道殿下有沒有注意到,剛才大火剛結束,白衣巫女還未念動法咒時,地上的人胸口是有起伏的。”
意思也就是說,這場在他們眼中的火,或許根本就是障眼法,這些人實際上什麽事情也沒有,更不存在什麽浴火重生的說法。
猶如醍醐灌頂,陸綏靈臺一陣清明。
就像是當時在蜀州,他被邀上臺,實際上他什麽事情也沒有,可是在珩蕭看來,卻是他被大分八塊,血肉橫流的光景。
若是如此,那當日在壽康宮中的那一場所謂的煞星法陣,應當也是如出一轍的障眼法。
陸綏眨了眨眼,低頭去看,聲音有些輕顫:“所以,所以珩蕭……破解口便在這裏?”
溫庭弈勾唇輕笑,面具後的眉眼漸漸舒展:“殿下,臣到方才總算明白了。”
這一環陰差陽錯讓他們解開了,那麽最後剩下的,就是太後和南氏的病,究竟是何人所為。
一環一環剝絲抽繭,總歸是能揪出那個幕後黑手。
陸綏望着溫庭弈,周圍人聲鼎沸,方才的叫罵聲頃刻之間變為了拍手鼓掌。
擎天的喧嚣下,陸綏只覺得此刻萬種都是天際的浮雲,只有眼前的心上人是那般真切。
半個月的調查無果,誰知他剛打算放自己一口喘息,真相竟然就此浮出水面。
陸綏緩緩擡手,一只手撫上了珩蕭的眉眼,面具冰涼,他被人群推擠了一下,順勢将珩蕭摟得更深,迎着溫庭弈的目光,陸綏眸色一黯,直接将他的面具卸了下來。
溫庭弈的眉眼,縱使看了兩輩子,每一次看見,陸綏的心弦仍是會為之一動。
他一手挑起溫庭弈的下巴,一手從腰間沿着後背向上,扣住了懷中人的後腦勺,輕輕吻了上去。
淡淡的烏沉香再次沖入鼻腔的那一瞬間,陸綏如釋重負。
周圍喧嚣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彼此的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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