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愚中智
汝陽王府內,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走廊一頭響起, 由遠及近。
老王爺正躺在花園石亭裏的躺椅上, 曬着久違的陽光,酣然入睡。
他耳力極佳,又睡得淺, 幾乎在腳步聲方響起的瞬間就眯了眯眼, 适應驟然的明亮。等老吳走到身邊才慢悠悠睜開眼。
慵懶但卻不失威嚴地開口:“發生了何事?”
老吳斟酌了片刻,見他朝自己伸出胳膊,連忙把人扶起來靠坐在椅背上, 恭敬道:“王爺猜得不錯,殿下沒有答應這門婚事, 惹怒了金龍殿那位。”
老王爺早有所預料,只是點了點頭,抿了口吳總管遞過來的茶, 漱了漱口又哇得一聲吐了。
他用布巾擦了擦嘴角,淡淡道:“本王知道了……皇上大怒也不是頭一回了, 不用擔心, 他雖然忌憚我們,但是沒有什麽把柄, 還不敢貿然對王府下手。”
吳總管點了點頭:“那王爺,如今殿下對世子妃是否太過上心,會不會妨礙我們将來的計劃?”
老王爺的目光忽而變得悠遠, 緩緩搖了搖頭:“溫庭弈是個難得的聰明人, 有他在綏兒身邊, 本王很放心。”
他一不小心嗆進了一口冷風,開始劇烈咳嗽起來,恍惚間感覺喉中一陣暖流,一股腥甜湧上口腔,去夠桌子上的布巾,還沒來得及就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老王爺手扶胸口,只覺上氣不接下氣,胸腔裏悶悶的。
他已經有些花白的胡須上沾染了鮮血,有些觸目驚心。吳總管目眦欲裂,連忙叫人去端湯藥,又彎腰替他順順背。
“咳咳……”咳嗽的勁頭過了,老王爺漸漸平緩了吐息。他朝老吳擺擺手,示意他退開後才笑道:“果然是老了留不住,也不知道還能替綏兒籌謀多久。”
他咧嘴一笑:“老吳你知道嗎,我最近總是能在夢裏見到煙兒對我笑,她定然是想我了。”他恍惚了一下才道:“轉眼之間快十年了,本王英年不在,可我看她呀依舊是豔若桃李,嬌容不減。你說再見面時,她還能再認出本王嗎?她還願不願意再喚我一聲好哥哥?”
老吳聞言,心裏苦澀得要死,忍住翻騰上湧的淚意,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王爺說什麽胡話呢,王妃怎會不記得您?王妃來看您就是擔心您太想她,迫不及待要去見她,這才趕忙見您一面,讓您別想她。”
哪裏是王妃不會老,分明是老王爺就沒有見過容顏衰敗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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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爺本就比王妃年長十歲有餘,王妃又死的早,死在了最美的年華,花一般的歲月。
“嗯,是啊。”老王爺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笑道:“本王還沒有給她的小綏兒打下依靠,現在她定然是不想見我的。”
正說話間,下人急匆匆地端來一碗烏黑的濃稠藥湯,老王爺端起碗一飲而盡,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本王還得好好活着,看着綏兒諸事順心。”
吳總管也連忙幫腔,道:“王爺您也放心,依老奴看啊,殿下如今早已可以獨當一面,王爺只需再稍作引導便可。”
老王爺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年紀大了就是不大中用,明明是冬日裏難得的豔陽天,依舊能夠感覺到冷風嗖嗖地往骨縫裏鑽。
他緩緩起身,站亭子邊往外看去,突然開口問道:“老吳啊,你有沒有覺得綏兒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這孩子打小便死心眼,又不愛夥同其他權貴子弟玩鬧。小的時候吧我擔心他受不來皇室之間的同根相煎,手足相殘。護着他這麽大了,又擔心他不識人心,不謀真情,遲早會吃大虧。”
他回過神來輕聲笑了一下。繼續說道:“卻也沒想到綏兒這小子,竟然有幸招惹了溫庭弈。當時這臭小子死活不願意迎娶,本王也險些動搖打算退了這樁婚事。到臨了竟然是他自己掂量清楚了。”
“殿下如今長大了,王爺的苦心他自然能夠理解。”老吳在一旁勸慰道。
“行了行了,你也不用替他說話,他有幾把刷子本王最清楚。”老王爺爽朗一笑,問道:“當時文南兩氏急于拉着汝陽王府卷入鬥争,本王和太後左思右想決定铤而走險讓綏兒迎娶溫庭弈,你可知是為何?”
老吳仔細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試探問道:“可是因為文毅侯的爵位?”
老王爺劍眉倒豎,不大敢相信跟了自己一輩子的老人竟然參不透這個。
他搖頭,瞪了瞪眼:“當時文毅侯早已名存實亡、舉步維艱,本王和太後怎會看上這個?”
“一來是溫庭弈的确是智謀無雙,多智近乎妖的鬼才;再者,他癡心綏兒多年,不會加害于他,必能一心一意扶持綏兒。最重要的一點,卻在老溫侯身上。”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老溫侯,是當年先帝臨終時叫到病榻前叮囑的托孤重臣。”
老吳聞言,恍若晴天一聲驚雷,震得耳朵嗡嗡作響。
文毅侯竟然是惠帝臨終前寄予重任的托孤重臣!
“那為何……為何皇上要置老溫侯于死路?”
為何……
老王爺搖了搖頭:“本王只是有個猜測,皇上心裏的算盤我卻是不清楚。”
老溫侯死後,侯府變成一盤散沙,再加上溫氏本家親戚的咄咄逼人,就連老王爺也很難想象到當時不過十一二歲的溫庭弈是如何在那種餓狼盤踞的吃人之地立于風雨之中,維持搖搖欲墜的文毅侯府。
溫庭弈的智謀,論策,胸懷,手段,何其之厲害。
老王爺至今還記得那時溫庭弈除服回朝,瘦削的身板支撐起寬大沉重的朝服。他不卑不亢地昂首挺胸,不論對方懷着哪種心思,都抱之微笑。不争不搶不浮躁,安靜無聲地混雜在朝堂中。
直到年僅十八登頂狀元,首封正四品鳳章閣學士,名聲大噪。成為了大楚最為年輕的狀元郎後便又是一種到足以讓任何人遺忘的安靜。
老王爺若說對自己這個兒媳沒有敬佩之情那是絕對不可能。
忠貞傲骨,不卑不亢,高潔如梅,淩寒獨開。
若不是老王爺和太後利用溫庭弈對陸綏的一腔癡情設局讓他自請嫁給陸綏,溫庭弈興許還會韬光養晦,安安靜靜地死守鳳章閣。
兩人正沉默着,又是一個下人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只遞交給了老王爺一張紙,便又匆匆忙忙退了下去。
老王爺展開一看,神色未變。
吳總管在一旁問道:“王爺,可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老王爺将紙揉捏成團,淡淡道:“沒什麽,紙上只是寫了蜀王不日将抵達長安城。”
“蜀王殿下?”
無怪吳總管太過吃驚,而是蜀王葉寶璋的名聲着實太臭,若不是陸綏和他交好,恐怕就連汝陽王府的人也會罵他一聲皇帝的走狗鷹犬,胳膊肘往滅門仇敵那裏拐的白眼狼。
老王爺呼出一口濁氣,緩緩道:“長安城真是越發熱鬧了。”
“當年我與老溫侯以及老蜀王也是頗有交情,不想如今只剩我一個人茍活世上,他們早已屍骸入土。”
老王爺不禁有些悵惘,感嘆道:“寶璋那孩子這些年過得必定十分苦,若是他到了長安,不防差人去請過來做客。”
吳總管彎腰應下。
當年老溫侯人微言輕,孤身一人留在鞑子手中為大楚守節,直到汝陽王帶領天鷹營的将士們征戰西北,這才将為大楚受盡苦難的老溫侯帶回了長安。
而恰恰巧的是,當時西北三被蠻族占領的城池中有一城是由當時尚且未曾歸降大楚的老蜀王看守。
老蜀王也是铮铮鐵漢,同老王爺戰場上針鋒相對硬是不肯投降,最終還是老王爺設計切斷了他們的糧草供應和物資供應,老蜀王為了不讓城中人受苦這才開城投降,徹底歸降大楚。
老蜀王其人雖為蠻族,但卻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占領城池長達數年時間內一個中原無辜百姓未殺,甚至将他們視若自己的族人好生對待。老蜀王手下的精兵更是個頂個的兇悍,且紀律嚴明忠心護主,少見的精悍良兵。
先帝渴慕賢才良将,志向高遠,不僅封高潔傲骨的老溫侯為文毅侯,更是不計較出身和種族提拔了衮羅做大将,親封蜀王,世代沿襲,并賜姓葉。
想到這裏,老王爺蹙了蹙眉,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一朝江山易主,風雲變幻,老溫侯被誣自裁以證清白,老蜀王被害腰斬于市。若是他不能再身死之前為陸綏籌謀好一切,待他哪日駕鶴西歸,恐怕陸綏也會被皇帝當做眼中釘肉中刺除之後快。
“王爺,風大了,您快進屋吧,當心病着了又讓殿下擔心。”吳總管提醒道。
老王爺緩緩回頭對他說道:“我生病,病在身上,無關痛癢。可是皇上病了……”他頓了頓,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髒:“病在心上,那是要山河腐朽,民不聊生。”
他不再堅持,緩緩下了石亭,走回了屋。
路上他開口問吳總管:“你覺得帝王之心,凡人能否窺破?”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自然深不可測,怕是枕邊人都不一定能夠看得明白。”
“錯。”老王爺糾正道:“當今聖上的心思就很容易看破。不論是宮裏的皇後文妃,還是宮外的本王和蜀王,都能看得透。”
“蜀王委曲求全不是因為窩囊,而是大智慧。他們一族本就是蠻族,皇帝疑心深重,勢必削藩,首當其沖就是蜀州蜀王。與其坐等皇上動手,不如抓住皇上愛好虛名注重賢名的弱點,見縫插針,表明忠心,守住蜀王的爵位。”
領老王爺印象最深刻的,大抵就是那一次在禦書房,皇上興起繪畫一幅雪山寒鳥圖,葉寶璋對其贊不絕口,皇上龍顏大悅一時手邊又沒有可以賞賜的物什,索性就将作畫的玉筆給了他。
葉寶璋受寵若驚地跪地三呼萬歲,取了蠶絲帕子小心翼翼捏着筆杆,捧在手心動也不動,跪在地上活像一條狗。
可這條狗,卻将封地做成了諸王中最大的,也把自己成功放進了皇上信賴的那一支。
“皇室裏,眼睛是最不中用的,腦子才是你保命的東西。人人斥責蜀王窩囊懦弱,不該生于世上,可是等到大難臨頭那日,他們才會明白蜀王的聰慧,豈是他們可以比的。”
老王爺輕嘆口氣,擔憂神色盡顯:“本王為綏兒做的太多,恐怕綏兒至今還沒有蜀王一半的手段。”
兩人說着說着,不知不覺竟然回了房。老王爺有些疲憊,将人屏退以後又靠在榻上眯了會,恍惚之間輕嘆道:“這都是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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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才去局中局的宮廷權謀,伏筆很多,大家如果忘了可以翻一翻前面的哦!劃重點,這裏要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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