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緣生
朔風北上,木葉凋零。
陸綏睜眼,映入眼簾的是層層疊疊的青色帷幔和一塊四四方方的床頂。他心中起疑,心想這陰曹地府修得同自己的屋子一樣,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剛想起身,就覺得自己全身上下好像被人拆了一樣疼得要死,他拿手摳着床沿,一個翻身勉強下了床,環顧四周,當場就愣了。
這陰曹地府長的不是像他的屋子,這根本就是他的屋子!
一個比較荒誕的想法,突然就誕生在了他的腦子裏,随便揪住一個小厮,盤問了幾句,然後陸綏就在小厮大白青天見了鬼的表情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竟然回到了淩統一十七年,他十九歲的那個冬天。
陸綏輕車熟路的走到屋子中央的圓木桌前,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仰頭一飲而下,這才開始思索這時應該發生了什麽事。
淩統一十七年,西北大捷,他榮耀而歸,一時風光無限,冷不丁的被告知皇上下旨要他娶男妃,還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侯爺,氣得他當場發狂,一杆銀槍殺到文毅侯府,鬧了個雞犬不寧,
老王爺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直接祭出家法,把他摁到祠堂一陣捶。老王爺那是何等的英雄好漢,九十多斤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風,沒兩下就把他打趴下,修養了三四天才勉強下得了床。
屋子外,老王爺聽下人禀告說陸綏醒了,急急忙忙趕過來,一進門,正好與陸綏對視,四目相對,兩人俱是大眼瞪小眼。
“爹……”乍一看見老王爺,陸綏心中滿是感慨,一撩衣擺,緩緩跪了下去。
上一世,他領兵在外,老王爺死的時候也沒能趕回,連後事都是溫庭弈着手安排,再次看到老王爺,他如何能不激動?
誰料老王爺看到他這番舉動,卻是緊皺眉頭。
陸綏是他老來子,王妃又仙逝得早,他便對陸綏千般寵愛,萬般縱容,萬事都依着他的性子,別說是打了,就是罵都沒過幾次,這次動手揍他,老王爺确實心疼,但并不後悔。
綏兒什麽都好,但是不惜真情,不懂人心,遲早是要吃虧的。他都那麽罰他了,醒來之後竟然還是想着求他退婚。
老王爺劍眉倒豎,沉聲道:“綏兒,本王當真是把你寵壞了,讓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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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綏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咋啦?
老王爺輕啜一口茶,自顧自的接着說:“溫侯于大雪中苦求一天一夜,是為高義,你不思感激也便罷了,竟敢揚言說溫侯高攀,難道是西北的風沙把你吹瞎了不成!本王怎麽會有你這種兒子!”
陸綏聞言,這才想起了自己當年做過什麽混賬事,連忙開口解釋:“我娶!爹,我願意娶溫侯,我一定娶,最好今天就能娶!”
老王爺不敢置信的看着陸綏,心想自己打的是屁股,怎麽反而把兒子給打傻了,有些心慌的問道:“綏兒,你沒事吧?頭疼嗎?”
陸綏搖搖頭,實話實說:“腦袋不疼,就是屁股疼。爹,你拿打蠻族鞑子的勁打我,真不怕把你兒子給打死……”
老王爺看他還會貧嘴,知道他沒事,繼續道:“哼,打死活該!幸虧溫侯仁義,不與你計較,既然他願意退婚,本王也不便多說什麽,否則本王一定打死你!”
平生驚起一聲雷!
“等等,退婚,什麽退婚?溫侯要退婚!爹,你答應了沒?”
老王爺瞥了他一眼,悠悠說道:“自然是答應了,你既不願意娶,本王亦不能綁了你去拜堂。溫侯知你無心,自願退婚,此番情誼,綏兒,你怎生看不懂?”
陸綏簡直想仰天長嘯,哭爹喊媽,他看懂了呀,也想明白了呀,怎麽剛看懂這到手的媳婦就飛了呢?上一輩子,他死活不願意娶,牛的就快要上天了,老王爺一個悶棍砸過來,綁了他去拜堂,怎麽這一輩子他爹就想明白了?要死不死,這是不是他爹!
陸綏欲哭無淚:“爹,候府的人幾時來的?”
“今天早上。”老王爺淡淡瞥了他一眼,忽然意識到什麽,不确定地問道:“綏兒,你剛剛說的是真的?你沒有在拿本王尋開心?”
陸綏在心裏面琢磨了一下,今天早晨,若是他現在抄小路去追,應當還來得及。他心裏急得要死,沒時間同老王爺貧嘴,顧不上身上疼痛,箭步飛出房屋:“爹,你等着,我去把你兒媳婦追回來!”
等陸綏一走,老王爺呆愣愣的坐着喝了幾口茶也就離開了。途經一處花房暖室,停了下來,頗為感慨地問道:“老吳啊,你說綏兒這孩子像我多一些,還是像煙兒多一些?”
老吳憨厚地笑了一笑,開口答道:“殿下的容貌像極了王爺當年,但這小孩性子,更像王妃。”
老王爺若有所思,爽朗一笑,也就離開了。
陸綏一出門直奔後院馬廄,拉住自己的坐騎雲蹤的缰繩就往外拽。雲蹤正同一匹通體雪白的馬計劃生育計劃得火熱,被陸綏擾了興致,不大高興,尥蹶子尥得歡暢,響鼻打的震天響。
陸綏翻身上馬,夾緊馬肚子,沒好氣的道:“還不安生一點,我都快沒媳婦了,哪能讓你阖家歡樂。今天我的媳婦就靠你了,等把珩蕭追回來,別說一匹馬,就是三宮六院七十二馬妃,我也給你安排上,天天讓你雨露均沾。”
陸綏駕着雲蹤從小路向文毅候府趕去,天黑前終于抵達。遠遠望去,文毅侯府一片寂靜,了無生氣。侯府門口有兩個侍衛一高一低,一瘦一胖,莫名喜氣。
“你們侯爺可在府中?”
兩人一看是這小霸王登時吓得腿都軟了。前幾天這小霸王來了差點沒把候府拆了,今天怎麽又來了?
“不在!”
“在!”
胖子瘦子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在!”
“不在!”
陸綏:“……”
“乖,再說一遍,你們侯爺在不在府中?”陸綏指節捏的咔嚓作響,笑得很是和藹可親
瘦子給胖子挑了挑眉,大概意思是說讓他拖住世子,自己進去禀告侯爺,必要的時候叫侯爺趕緊逃,負責汝命休矣!
胖子平時腦子裏就短根筋,今天短了兩根,智商十分平均,竟然看懂了,當即給了瘦子一個我懂了的眼神。
瘦子:怎麽感覺不太對……
瘦子剛一轉身打算腳底抹油,就聽身後咚的一聲巨響,一回頭就見胖子跪在地上,扒拉着陸綏的大腿哭爹喊媽:“世子啊,求您放過侯爺吧,侯爺他不容易啊……”
瘦子:……
陸綏:……
候府悟室內,溫庭弈一襲白衣端坐在書桌前整理着府中的事務,丘嬸端來一碗黑漆漆的藥汁,溫庭弈看也不看,仰頭喝下,眉頭緊蹙。
“侯爺風寒未愈,又勞累了許久,要當心身子,早些休息吧。”丘嬸将空着的藥碗放回托盤,開口勸道。
“時間還早,我等會便去休息。臨近年關,朝中的事務自然多些,而且若是婚事可成,到那時候府收歸……”
溫庭弈話未說完,自己卻被自己的話吓了一跳——他竟然還想着與汝陽王府的婚事可成……
大楚民風開放,國力強盛,娶男妻并非什麽驚世駭俗的大事,傳聞當年,聖祖皇帝在位時,便曾迎娶過一位男子為後,只是大楚律令中提到,若是下嫁皇親,而自己又身有爵位,則在成婚之後,将爵位撤回。
若是他下嫁陸綏,文毅侯也便不複存在,自然要早早安排。
溫庭弈揉揉額角,叫丘嬸先下去,自己一個人伏在桌案上小憩,腦中諸事紛亂,擾得他不得安眠。
他記得幾天之前,他下朝回府,在宮道上迎面撞上了少年英姿的汝陽王世子。陸綏身騎駿馬,手握銀槍,一襲绛紅色的勁裝如霞似火。他銀槍一揮,攔住了溫庭弈的路,臉上是深深的嘲諷與不屑:“不過區區世襲的侯爺,無功勞,無軍績,安敢高攀我汝陽王府?若你當真想要嫁給本世子,便從文毅候府跪到我汝陽王府,本世子倒是可以考慮考慮迎娶你,如何?”
溫庭弈緩緩睜開雙眼,才發覺自己竟然又夢見了這個場景。他起身理了理思緒,從書桌的一個匣屜中取出一本奏折。
這是他向皇帝表明退婚的折子,只要得了汝陽王府的回應,他便放手。
當初不顧體面禦前求婚的是他,如今自願退婚的也是他,折子一遞,他便是天下的笑柄。可是,他不願讓陸綏為難,強行綁着他,只會讓他更加厭惡自己。
溫庭弈頭痛欲裂,俯身低聲咳嗽了兩聲,聽見院內嘈雜一片,剛打開屋門,就見陸綏左右手各拎着一個人站在庭院中央。
“珩蕭!”陸綏見溫庭弈出來,大喜過望,随手把胖子瘦子扔到地上,剛邁腳上前一步,就見珩蕭後退一步,當即就愣住了。
溫庭弈壓下心神,淡淡開口:“不知世子光臨候府,有何貴幹?若無要事,世子還是早些回去吧。”說完便要轉身回屋。
“珩蕭,你先別走,我有事要問你。就是退婚的事……”因為溫庭弈背對着陸綏,所以他沒有看見溫庭弈那一瞬間慘白了的臉色。
果然,他就是個笑柄,體面不要,爵位不要,放下身段,跪求一天一夜只為嫁給他,可他卻根本不領情……
“殿下寬心,本侯已向聖上遞交退婚辭呈,從此以後,文毅侯不會再糾纏汝陽王府。”溫庭弈冷冷撂下這句話,只覺一顆心冷到了極點,一刻也不想再呆在陸綏面前,提腳就走,走了兩步又停下道:“本侯與世子并無深交,若世子不嫌棄,還是喚本侯一聲侯爺為好。”
陸綏聽完如遭雷劈,他不顧身上傷重緊趕慢趕還是沒有趕上?他簡直不能再委屈:“現在去追,還能來得及嗎?”
“什麽?”溫庭弈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現在去追退婚折子,還來得及嗎?珩蕭,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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