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九章
六月十八日,蘇紫栀大晚上從劉家逃了出來。
夏日的東京,天亮得很早,晨曦還沒有灑下來,東邊天空蒙着一層鴨蛋青,慢慢地,青色越退越淡薄,變成了白色,随即白色上染上了幾縷紅色。
蘇紫栀一身布衣,頭發只是簡單挽着,凄凄惶惶地跑回了蘇家宅邸的後門。
為了找失蹤的女兒,蘇家宅邸裏這幾日一直一片凄然。
後門被嘭嘭嘭地敲響,廚下的李婆婆過來開了門,嘴裏則喊道:“來了來了。”
打開門,只見一個臉色青白的女孩子站在門外。
蘇紫栀并不若其他大家閨秀一般一向待在家中不出門,從家裏後廚院落跑出去扮男子逛街的時候也有,所以和李婆婆認識。
李婆婆看到她,當即一聲驚呼,“老天爺呀,大小姐,你怎麽在這裏,啊啊,趕緊進來,你到哪裏去了,府裏一直在找你呀……”
蘇紫栀什麽也不想說,只是沖進了院落裏,一路跑去了父母所在的院落。
因為女兒丢了,高氏和丈夫蘇順言這幾日着急擔心憂慮得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這時候天才剛蒙蒙亮,高氏和丈夫還在床上,但是卻睡不着,唉聲嘆氣,高氏想着想着又哭了起來。
丫鬟阿語根本顧不得其他,沖進了兩人的卧房,大聲道:“太太,老爺,大小姐回來了,回來了……”
“啊!”高氏震驚又歡喜地坐起了身來:“回來了。”
不顧其他,已經從床上下了地,蘇大人蘇順言也下了床,“人在哪裏。”
蘇紫栀已經進了卧房,撲到高氏的懷裏去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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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問蘇紫栀:“女兒呀,你這是到哪裏去了,我們都要急死了。”
蘇紫栀只是哭。
高氏和蘇大人無論問她什麽,她只是不答。
窗外已經漸漸大亮了,太陽升了起來,晨光映在窗戶上,染上一片紅色。
房間裏沒有點燈,陽光透過綠窗紗,在地上落下窗戶上的直棱,一道一道,随着陽光移動。
夏衣單薄,蘇紫栀抱着高氏,衣袖滑了上去,蘇大人雖然也很着急女兒什麽都不說,到底比高氏要鎮定,這時候已經看到了蘇紫栀胳膊上的各種青紫痕跡,當即便是大驚,怒道:“這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蘇紫栀哭夠了冷靜下來了,才斷斷續續将這幾日遇到的事情說了。
說到在劉家遇到的事情,她便羞憤欲死,還說:“所幸有一個仆人同情我,幫我遮掩,指路讓我逃了出來,不然,要是讓他們知道我的身份,怕得罪外祖父,他們恐怕會殺我滅口。”
高氏又驚又怒,幾乎暈厥過去,而蘇大人也好不到哪裏去,他黑着臉整個人搖搖欲墜,道:“劉家這真是目無王法,強搶良家女子,還這麽百般折辱。”
蘇紫栀身在蘇家這般的高門大戶裏,對朝中事情,怎麽會一點也不清楚,說道:“不只是我,劉家還養着很多別的女孩子,很大一部分都是拐走的,甚至還有從周國拐來的。劉家送皇上那麽多美人,想來這些人都是這般來的。”
蘇大人道:“此事,一定要讓岳父來做主。”
高氏哭道:“劉家滿門盜賊,陛下寵幸劉家,國将不國矣。”
蘇紫栀之事,只有高氏和蘇大人兩人知道,之後又前去丞相府将此事告訴了高铎,高铎聽後氣憤非常,一向鎮定深沉的高丞相,氣怒得大罵道:“劉家膽敢如此!”
蘇家本想将蘇紫栀之事掩蓋下來,這樣就可以依然讓她出嫁,以後生活不受影響,但蘇紫栀自己卻不想出嫁了,要出家做尼姑。
京中人一向閑來喜歡傳八卦,很快就将蘇紫栀失蹤幾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設想了很多個版本,有的甚至說她是被強盜搶走玷污了,故而才無顏嫁人。
蘇家和高家和劉家的仇就這般結下了,朝中數人寫萬言書控訴劉家的罪行,但因皇帝出征在外,卻拿劉家沒有辦法。
送往前線要皇帝批複的奏折,皇帝卻對劉家的罪行只是輕描淡寫,并沒有讓懲處。
劉家大約也反應過來賣給他們家的女孩子之中有一個竟然是失蹤的蘇家長女,他們應該也明白自己是被人暗算了,卻也沒有辦法去澄清,劉家的奴仆反而更加仗勢欺人,因被蘇家的奴仆在街上遇到指責,便怒氣沖沖和蘇家奴仆對罵,之後甚至發展成了當街鬥毆,蘇家甚至因此死了兩個奴才。
蘇家同劉家之仇勢同水火,之後劉三爺劉衛延出門,差點被人殺了,好在是身邊的奴才管用,頂住了刺客,他才得以逃脫,但即使如此,也受了一些傷。
劉衛延認定自己是被蘇家買通的刺客要殺他,就更是有心要讓蘇家滿門不得好死。
前朝事距離此時不過三十多年,當時高門大戶被滅滿門的不少,以至于讓此時的劉衛延也有所依仗,覺得害死一門忠良不算事。
七月,劉家誣告蘇家有人诋毀皇帝,說皇帝乃是昏君,國将不國,并說蘇家在府中做法,對着皇宮,有厭勝皇族之嫌。
而這時候,宮中十一歲的毅王,也即蕭祐的第三子生了病,于是劉家就将毅王生病之事說成是受了蘇家的詛咒。
一時間蘇家和劉家鬧得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蘇家則大罵劉家是沒有根底的讒言之家,而且只會做些偷雞摸狗之事,因蘇家罵得太難聽,劉家人便直接捅出了蘇家長女蘇紫栀被誤抓進入劉府,已經被劉三爺睡過的事。
蘇家固然顏面掃地,劉家這樣猖狂,也讓整個京師的人都不齒。
高丞相則授意東京府尹和現在駐守京師的鳳羽軍都指揮搜查劉府,理由是京中有少女丢失,懷疑是劉府抓了人。
劉府裏蓄養了有上百十歲到二十歲之間的美貌少女,大多是被拐的,一時間便掀起了大案。
一向處事溫和的高丞相,此次處事也激烈起來,第一是要放還這些女子,第二是要處置劉三爺和劉府的奴仆。
劉三爺被下獄,劉家自然不會願意,便污蔑高丞相貪贓枉法,以勢壓人,又說那麽女子是要送給皇帝的,無人膽敢放走。
鳳栖山莊适合幽居,在明熙居後面有一大片地,本來是種的花草,但因鳳栖山莊多年不受皇家重視,即使這裏有專人照看,花草也多死掉了,只是樹木越長越高大。
這一片地裏本來種的是牡丹,但牡丹矜貴,沒有好的花匠照看,多數被雜草所侵便死掉了,只有很少一部分活下來了。
長寧讓人将活下來的牡丹移栽到了長信園裏去,而将這一片地方開辟出來種植蔬菜。
這是三月的事情了,現在七月,蔬菜園子因被照料得很好,碩果累累,長寧吃的全是她的仆婢們自己種下的。
蕭祐雖然将長寧禁在了鳳栖山莊,但不至于讓她沒飯吃沒衣穿,故而宮中專門負責采購的部門,每隔一天就會給鳳栖山莊送蔬菜果品和鮮肉過來,但是一般都不好,所以長寧不吃。
長寧對種菜并不了解,但她不時卻會去逛菜園子,特別是在清晨,站在檐廊上盯着園子裏被開辟出來的菜畦,心情便不由愉悅。
地裏的韭菜長在樹下陰涼處,上面還留着夜晚積聚的露珠,一叢叢分外鮮嫩可愛,長寧穿着藕荷色的抹胸襦裙,手裏捏着一柄絹扇,指着那韭菜道:“如意,咱們午時吃韭菜煎餅可好。”
如意笑道:“怎麽會不好。”
便吩咐小宮女去同廚房說。
一會兒,管理廚房的嬷嬷讓了傳菜的小宮女來對如意道:“今日有鮮肉,在韭菜煎餅裏放鮮肉末,不知娘娘喜不喜歡吃。”
如意道:“宮裏送來的肉,殿下覺得不好,不要。”
那小宮女道:“嬷嬷說這鮮肉不是宮裏送來的。”
如意略驚訝:“誰送來的?”
小宮女說:“嬷嬷說是外面護衛的鳳羽軍的都指揮大人讓人送來的。”
如意道:“為何會送肉來?”
小宮女說:“這便不知了。娘娘一直吃素也不好,即使是信佛之人,日日茹素的也并不多,只是初一十五吃素罷了,娘娘還年輕,何必一直吃素呢。”
如意說:“那我便去問問殿下吧。”
長寧已經坐在流螢閣裏對着窗戶看書,這些書,是她的嫁妝,從宮裏出來時,自然就帶出來了。
聽了如意的話,便說:“若是鮮肉,做來吃也無妨。”
如意親自去廚下看了鳳羽軍送的肉食,除了有一腿豬肉外,還有雞鴨魚和野味等,廚娘便準備做大餐給皇後,如意說:“腌制一些放着如何,娘娘倒是愛吃腌肉的。”
如意又去向長寧禀報後,便受長寧囑咐,去拿了一錠銀子,又拿了一柄她們自己做的扇子,到明熙居前院大門口,對守門的軍士說:“請你們的都指揮大人前來相見。”
這些軍士待皇後的這些侍婢都是和顏悅色的,不敢因皇後被遣前來靜修有所怠慢,雖然被分配來這裏守園子,大家大多心中不忿,但一向不敢在皇後的人面前有所表現。
一個軍士就去叫了都指揮前來。
正是慕昭。
他在一幹屬下兵士面前更是面無表情,一身肅然殺氣,如意雖然知道是他,但還是有點不适應,裝作不認識地将銀子和扇子給慕昭,致謝道:“多謝大人讓人送的鮮肉,這是娘娘的小小心意,還望大人收下,買些酒喝。”
慕昭道:“不過是一些鮮肉而已,不敢受娘娘這般厚愛。”
但如意并不多說,轉身将大門就關上了。
慕昭雖然嚴肅,但一幹兵油子油滑慣了,道:“大人便收下吧,能得皇後娘娘的賞賜,可是不多見呢。”
還有人湊過來看那柄團扇,說:“哎,這扇子上畫着一只白貓呢,還有一叢花,一只蝶,像真的一樣,畫得真好。”
還有人說:“會不會是皇後娘娘親自畫的?”
慕昭瞪了他們幾眼,道:“好好值守!”
又把銀子扔給身後的副将,說:“買好酒大家喝吧。”
自己拿着扇子搖了搖,又看了看上面的白貓,心想這是公主殿下在西都時候養的那只貓吧,叫什麽名字呢,好像是叫“雪兔”嗎。
長寧長期吃素,已經不大聞得慣肉腥味,飯桌上她要的韭菜煎餅做得薄薄的,十分精致,裏面有肉末,長寧尚能吃兩片,桌上的另外的肉,她聞到便有惡心之感,趕緊讓如意撤下去了,讓随侍她的仆婢們吃。
她只喝了一些粥,又吃了很少的一些蔬菜,就将碗放下了,但還是有些反胃。
如意說:“公主,您總吃素,這樣于你身體不好。”
長寧感覺有點倦,說:“沒事。”
中午要午睡時,只如意在流螢閣裏間裏陪着她,為她輕輕打扇,長寧說:“我六月未來葵水,要是這月再沒有,怕是有些問題。”
如意雖然一直是處子,但該知道的,她都有被教導,長寧這般說,她心中就是一凜,心想會是有孕嗎,道:“公主,那要怎麽辦。”
長寧也有些煩惱,她本來想過的,那一日,是在安全期範圍內,但誰說得準呢。
長寧拿過如意手裏的團扇,輕輕覆面,輕嘆道:“再看看吧,若是的話,只能讓人去買藥了。”
如意心裏有些惶然,說:“不讓慕昭公子知道嗎?”
長寧說:“他知道了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