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那我換一個問法好了。”
慕羨說, “如果現在溫師兄跟你告白,你會拒絕他嗎?”
柏裏試圖從亂糟糟的思路中捋出一條明朗的線索。但實在腦子有點轉不動了,只能憑着直覺回答, “應該,不會?”
慕羨在電話那頭發出一連聲的尖叫。
“我就知道。日, 我就知道!”
“……”
他把手機放到一邊開了外放, 自己坐在床邊捂着臉亂揉一通, 聲音有點悶, “羨羨。別這樣。”
“不好意思啊我有點激動。講真我現在覺得……嗨呀怎麽說呢, 好像比自己談戀愛還亢奮真的。”
她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感覺應該八百裏加急去催溫師兄告白了。”
“……別!”
柏裏突然驚慌起來, 拿起手機想也不想地制止她, “你別!”
慕羨對他的反應有些意外。
要是放在平時,這樣的玩笑話他應該很容易就能聽出來才對。她興奮勁兒終于過去,注意到柏裏語氣中的異常,感到奇怪,“你怎麽啦?我剛是開玩笑呢。”
“反正, 你不要說。”
柏裏沒多解釋什麽。他自己都還混亂着, 只憑着本能認真地強調,“別讓他知道。”
“哦……那行。”
跟自己意識到心動時的緊張期待完全不同。他的話裏反而顧慮更多,甚至洩露出些許畏懼來。慕羨不解,但還是先安慰了再說, “我不告訴他。別慌啊, 我當然都聽你的。”
“好。羨羨。”
柏裏低聲說,“我有點困了。”
“行。”
慕羨的嘆氣聲隐隐約約從手機裏傳來, “那快休息吧,挺晚了。”
“謝謝你。”
“嗨呀, 跟我幹嘛還說這個。”
通話結束,柏裏沒動彈,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不知怎麽,想起去年剛到崔老板店裏兼職時,第一次見到溫良久的情景。
那是一個周日,他站在店門口挂翻新後的“正在營業”的木牌,感覺到身邊有人擦肩而過。
溫良久大概沒有印象了,但他一直記得很清楚。那天下午,柏裏看到那個穿白襯衫戴眼鏡的斯文大男孩從店外經過了好幾次,傍晚時才終于推門進來。
然而就在察覺到這人有要進門的念頭的瞬間,他飛快地走到員工休息室,跟孟斂交了班。
明明只是個素未謀面的顧客。在前十幾年的短暫人生裏,他還從沒有像這樣莫名其妙地對某個人避之不及的時候。
好像提前那麽久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個人會在今後的時間裏對自己造成巨大的影響。
但再厲害的直覺,也無法阻止他的生活被溫良久一點點入侵滲透,直至變成他的……習慣。
是習慣了。在他不自覺地望向店裏角落座位的時候。在他早起後第一件事是看手機短信的時候。那些多餘的期待感和“确信有人在”的安定感,讓溫良久成了“習慣的人”。
明明到這裏為止,事情都發展得很正常。但為什麽總會感到悲哀和不安?為什麽會覺得“他要是在跟我開玩笑就好了”,依舊想要逃避可能會有的告白?
明明我也喜歡他的。
柏裏想。
談戀愛不應該是很快樂的事嗎?
他不太願意,又或者說不太敢認真地思考這樣的不安情緒從何而來。
只要知道喜歡他就行了吧?其他沒有注意到的細節,應該都是無關緊要的小情緒吧。
靜止了一會兒,柏裏默默把被子拖到地板上,照舊給自己搭窩。
熄燈時間已經過了。但他的房間樓層并不高,路燈的光透過窗戶把屋子裏的漆黑沖淡了不少。他不喜歡光,回到宿舍後除了看書寫作業就幾乎沒有開過燈,這會兒也要起身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才肯罷休。
剛把窩搭好躺下,手機在枕頭旁邊震動兩聲。柏裏摸過來趴在被子上看,是溫良久的短信。
溫良久:“聊完了沒有?”
柏裏:“剛挂電話。”
溫良久:“你倆沒偷偷說我壞話吧?”
他在黑暗裏笑了一聲,拽過枕頭塞進懷裏,慢吞吞地打字。
柏裏:“說了。”
溫良久:“???”
溫良久:“真的假的。”
柏裏:“假的。”
溫良久:“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聊得挺開心。”
溫良久:“困嗎?”
溫良久:“趕緊睡覺。”
溫良久:“別搞那‘說完晚安後在游戲裏狹路相逢’的事兒啊。”
溫良久:“明天老時間,樓下接你去吃早餐。”
柏裏:“好,那晚安。”
柏裏:“你也早點休息。”
溫良久:“知道~”
溫良久:“睡去吧。”
“你幹嘛笑得一臉蕩漾?”
為了恰飯還是要直播的。時隔不久,何戟再次被不敬業主播溫九拎到曙光裏深夜重開了0373房。
然後看他站在小旅館的牆根底下跟人發短信發得不亦樂乎。
“怎麽說話呢?”
溫良久啧了一聲,收起聊天界面去瞥滾動得異常歡快的彈幕,“別瞎問。問就是不告訴你們。”
他雖然這麽說,表情沒有一點不滿。何戟知道他樂得嘚瑟,從善如流地改口,“哦,那我換個說法。”
“幹嘛笑得一臉波浪號啊。”
溫良久果然憋不住:“跟我寶貝兒聊天開心,不行嗎。”
“寶貝兒”兩個字一出口,彈幕沸騰的速度翻了一倍,何戟跟着一起“哦哦喔喔”地鬼叫。溫良久卻點到為止,任由他們起哄也沒再透露關于他“寶貝兒”的一點信息,催着開始幹活,“走了,去砍人。”
游戲直播是帶有表演性質的。單純把沖擊高積分作為主要內容的話,目的性太強會很無趣。每個主播的直播風格有所不同,內容的側重點也不一樣。對于溫九而言,簡單直接的暴力大概是吸引觀衆的一大看點。
“幹嘛啊。”
何戟朝他擠眉弄眼,“上回跟那誰一起開房的時候你不還說什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麽。”
溫良久撇嘴,扛着刀往前走了兩步,表情不言而喻,“現在他又沒在這。”
“再說,當面動手怕髒了我寶貝兒的眼。”
“哎呦,那可不一定。”
何戟随口提道,“我看人家上回跟你一起砍怪也挺起勁的。”
被他這麽一說,溫良久的心思又活絡起來。
從前看着柏裏,總是覺得他就應該住在城堡裏一塵不染,甚至不會走出家門半步。現在一起待得久了,有種他被拉到自己的世界裏來了的感覺。
或許柏裏也會有這樣的感覺,溫良久想。但他并沒有表現出排斥,這是個很不錯的信號。
思緒紛飛間,那天夜裏混戰結束後柏裏靠在小旅館外的牆邊,臉上帶着血色傷痕,小口喘息的樣子又在眼前晃動。
……
他嘆了口氣,拍拍何戟的肩膀,“大晚上的,別這樣。”
何戟:“……”
哈?
**
午夜的暴雨突襲而至。
驚雷劃破長空,海上巨浪翻滾,蒼白的泡沫攜着巨大的破壞力将海岸礁石拍成碎塊,愈演愈烈。
小島像要被海水吞沒了似的。島民們紛紛躲進房屋裏,亮起溫暖的橘色燈光,跟家人讨論着惡劣的天氣。
一兩盞微小的燈光,在浩瀚的大海上根本無跡可尋。只有高高的燈塔上,耀眼光線向四面八方擴散,往更遠處的海域指引歸航的方向。
高塔上的背光處,木門緊鎖着。陳舊的窗子卻怎麽都關不嚴,不斷從窗縫裏吹進腥鹹的雨水,把臨窗放着的木質大衣櫃打濕了一半。
衣櫃裏有奇怪的動靜不斷傳出來。
柏裏不安地站在窗邊,跟衣櫃對峙着。半晌,難以抑制好奇心,上前去打開了櫃門上的挂鎖。
“砰!”
櫃門被人發狠地從內踹開了。同時響起來的,是鎖鏈晃動碰撞的響聲,還有被束縛不得自由的悶聲嗚咽。被汗水打濕的碎發下露出一雙血絲密布的眼睛,還有一張不能再熟悉的臉。
柏裏怔怔地看着他。
溫良久全身赤//裸着,四肢被鎖鏈固定套牢,手腕腳腕上都被磨得血跡斑駁,卻還在不停地掙紮。
短短的鐵鏈被深嵌在櫃底,跟木板的連接看起來很單薄,卻好像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
柏裏呼吸急促起來,疾步上前想要幫他脫離禁锢,卻在觸碰到的前一秒,身體不由自主地停住,站在他面前舉高臨下地俯視。
溫良久擡起頭,猩紅的眼中絲毫沒有欣喜或求饒,只充滿疼痛和無力,還有深刻的恨意。
柏裏慌亂地蹲下身,想要碰他,伸出的手卻被極其厭惡地避開了。
想問這是怎麽回事。一開口,卻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沒辦法。因為我喜歡你啊。”
須臾間一陣天旋地轉,寒意從裸/露四肢蔓延全身,伴随着尖銳的疼痛,像被什麽緊緊地束縛住了。
柏裏奮力掙紮,耳邊響起嘩啦啦的鎖鏈碰撞聲。
被鎖在櫃子裏的人變成了他自己。
他猛地擡頭,看見溫良久穿着纖塵不染的白襯衫,站在櫃外向他微笑,眼底沉浸着令人心驚的愛意。
“永遠都待在這裏吧,待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溫良久上前一步,動作緩慢地關上了櫃門。
像是電影的慢鏡頭,柏裏看着光線漸漸變得狹窄,內心被絕望一點點填滿。在無邊的黑暗到來之前,最後從門縫裏塞進來的,只有一句甜蜜的告白。
“因為我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