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柏裏認真打量他的神情, 一時分辨不出身邊的人是否在開玩笑。
他雖然不怎麽擅長表達,但經常相處的人情緒變化還是能察覺到的。總覺得不管溫良久再怎麽滿嘴跑火車,看起來是笑得沒心沒肺, 真正開心的時候卻很少。
他有點要面子。所以即使心事重重燥得一批,也還是會用滿不在意的态度, 企圖讓人覺得他是個“老子天下第一潇灑啥幾把生活啊休想煩到我”的人。
但最近一段時間, 他蔫兒得有點明顯。
以前的溫良久, 雖然線下要裝得規矩老實, 起碼游戲裏能繼續當個言行嚣張的砍人狂魔放飛自我。可現在, 他不只在線下打蔫, 好像連在游戲裏也提不起什麽精神了。
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久, 這樣的感覺就越是清晰。尤其是最近幾天, 他連裝都懶得裝了,“面子什麽的都無所謂管別人怎麽看啊老子煩得要死”的氣場若隐若現。一起去健身房的時候卧推都比以前少做兩組。
柏裏看在眼裏,本來以為應他之前的邀約一起來打游戲會讓他的狀态有所提升。但看現在的狀況,似乎收效甚微。
突然有點懷念以往直播視頻裏溫九飛揚跋扈的模樣了。
柏裏問,“你是不是, 有什麽心事?”
“能有什麽心事啊。”
溫良久不以為然, 索性在樓梯圍欄前坐了下來。兩條長腿從欄杆縫隙裏伸出去懸空垂着晃來晃去,“我你還不知道?我們倆天天見面,屁大點兒事都得跟你彙報兩遍。”
“所以就,嗯沒什麽事。”
哦。
樓梯上其餘幾人還在研究線索, 有的又去了大堂晃悠, 離這邊有一段距離。柏裏學他在圍欄邊坐下,明目張膽地偷懶, 聊起天來,“阿姨最近, 身體怎麽樣?”
“……怎麽突然問這個了?”
有種好好的玩着游戲突然被抓來談心的感覺。溫良久額頭抵着欄杆,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還行。應該馬上就能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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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很好啊。”
柏裏說,“但為什麽,不開心?”
“沒不開心。”
他閉着眼搖頭,自言自語似的,“就有點兒……不知道怎麽面對她了。”
柏裏想了想,問,“是因為,考研的事嗎?”
上次在咖啡館裏談過以後才知道,他好像更多的是聽媽媽的話,想做到長輩們眼裏的“優秀”讓她放心。但自己的意願并不是很積極。
“也有那個的原因吧。”
溫良久說,“還有工作什麽的,也有點影響我。”
說到工作,柏裏左右觀察環境,又往他旁邊挪了挪,聲音壓得幾不可聞,“要保密嗎?那你,小聲點說。”
“……”
溫良久笑起來,伸手想去揉他腦袋,伸到一半又收回來揉自己,“不是什麽保密內容。”
“我其實,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繼續幹這行了。”
最近一段時間裏,他的工作狀态依舊很不理想。
上次在天使游樂園裏聽過柏裏的話之後,是有被點亮的感覺。但伴随而來的卻并不是茅塞頓開的靈感爆發,而是自我質疑。
或許是因為已經習慣了用上帝視角看劇情,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反轉都覺得平淡無奇,他很少再有當初看到自己的設計被運用到游戲裏時心潮澎湃的感覺。漸漸地,也開始擔心別的玩家也會有相同的感受。
別人也會覺得無聊嗎?
他雖然在外面的時候老是嫌棄這個嫌棄那個自信心爆棚的樣子,其實回到家關起門來,自己上官網查看玩家對游戲劇情的評價留言時,手會抖。
如果游戲是有意義的。那……我做的游戲,也是有意義的嗎?
“實在不行的話。”
溫良久有一下沒一下地薅着頭發,隐隐有想要打退堂鼓的勢頭,“要不我還是聽我媽的,讀個文憑吧……你覺得呢?”
說完才反應過來,柏裏現在也就大一,“考研還是就業”的人生選擇題離他還很遠。
“我又不怎麽聰明,跟我哥比不了。”
溫良久說,“如果要考研,現在就得把工作放下開始準備了。”
上次的事情過去以後,要保研是不太可能了。南大研究生院招生向來一視同仁,對本校生并沒有特別的優待。自己考的話,至少需要幾個月靜心複習的時間,能分給游戲的份額寥寥無幾。
到那個時候,他可能連直播的時間都擠不出來,更不要提去接觸組內更核心的內容制作了。
前幾年跟浮積的合作是兼職,時間還算自由。等過完暑假到了大四,正是要去實習的時候,如果工作時間不增反減,跟浮積的合約能否繼續下去還是未知數。
畢竟浮積內部人才濟濟,也不缺他這一個。
“……操。”
溫良久手就沒閑下來過。薅完頭發又捂臉,像是對自己長篇大論的吐苦水感到羞恥,“我話怎麽這麽多。”
說好的“沒什麽事”呢。怎麽不過一兩句話,他暗戳戳地憋着郁悶了這麽久的心事就全都被勾了出來。
窩窩囊囊地在這裏抱怨一大推,太影響他之前苦心樹立的優秀形象了。
柏裏并未計較他的形象問題,在認真地思考他的困惱,“你并不喜歡,待在學校裏。對吧?”
“……有那麽明顯?”
“很明顯。”
柏裏不聲不響地翻舊賬,“每次去自習,圖書館,你都會睡着。”
溫良久:“……”
“但是每次,在咖啡館裏,你做設計,都很專注。”
柏裏說,“不要做,不喜歡的事。”
“可我喜歡的事又做不好。”
溫良久一時大意,忽略了“原來他一直都在關注我”這麽重要的信息點,繼續表演自我否定,“我好像除了打架,就沒什麽事做得好。”
“能做好的。”
柏裏說,“你忘了嗎?我看過,你的故事。”
“我覺得很好。”
說到這,他抓住機會再試一次,“那只兔子,能不能……”
“兔子已經死透了。”
溫良久殘忍地宣布道。
“……”
“再說如果換個人寫,說不定寫得比我更好。”
“……”
“你看你這表情。你也這麽覺得對不對?怪不得老是撺掇我改結局……”
“其實會打架,也很厲害了。”
柏裏打斷他,決定換個角度灌輸他自信,“我就,不會打架。”
“你的直播有,那麽多觀衆。他們都覺得,你很好。所以才看的。”
“你要是肯開直播,喜歡你的人會更多。”
“……”
柏裏徹底沒轍,無奈地看着他,神情像在說“我已經盡力了”。
“你別一副要放棄我的樣子啊哈哈哈操!”
溫良久忍俊不禁,斜身撞了下他的肩膀,“我覺得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
“是你自己,非要杠。”
明明已經做得很好了。柏裏聽出他并非真情實感地在喪,威脅道,“你再這樣,我就不想,跟你聊天了。”
“行我不鬧了,剛是逗你的。”
眼見他的态度馬上就要從關心過渡到鬧心,溫良久懸崖勒馬,“難得見你這麽捧着我猛誇,有點上瘾。”
“我知道你的意思。”
“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擔心。我知道這些問題最後都會解決的,只是過程要曲折點兒,多費點心力。”
“有時候想想,甚至覺得這樣應該也算是好事。”
他說,“就是到這兒了,就該有點壓力,心裏無牽無挂無欲無求才不正常吧?階段性的焦慮也許算是種不可或缺的人生體驗。”
“大概是段倦怠期,過去以後我自己也能起來的。”
說完又補充一句,“但是你要非想這麽關心我的話,那我就接受一下也不是不行。”
柏裏:“……哦。”
“做好心理準備吧。”
他說,“說不定等你要畢業的時候,會比我還焦慮。”
柏裏想也不想就搖頭,“不會。”
“這麽有自信?”
溫良久知道他不是魯莽的人。做什麽事都瞻前顧後,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似乎是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不止一兩次了,“一早就想好以後的路怎麽走了?”
“想好了。”
“什麽時候?”
柏裏看着他,表情過于真摯,“小學五年級。”
“……”
溫良久被這個過于遙遠的日期吓着了,小心翼翼地問,“這麽多年都沒變過?”
柏裏繼續搖頭,語氣格外堅定,“不會變的。”
“……”
那到底是什麽啊。
溫良久霎時間把自己的困擾抛之腦後,對他提前那麽多年做好的人生規劃內容好奇得要死,又不太敢立即問出口。
直覺告訴他在這個時機裏,就算問了也得不到答案。
每次被拒絕都覺得心上被戳了一箭。
還是暫且算了。先記着,以後再找機會打聽。
“你自己不也,已經想得,很明白了麽。”
見他不說話,柏裏又把話題繞了回去。果然還是不怎麽願意主動提自己的事,“那現在,有沒有,開心一點?”
“開心。”
溫良久說,“特別是跟你一起聊天之後。”
有時候情緒低迷,并不是真的無法做出選擇。只是想要一個人來肯定自己,這麽做是對的。
而這個人,最好是他。正好是他。
突然覺得有點幸福。
溫良久順勢邁出試探的腳步,“就算不聊天,看見你心情就會自動變好。神奇吧?”
“羨羨也,這麽說過。”
柏裏沒什麽特別的反應,甚至建議,“那你可以,多看看我。”
想想這麽說好像有點奇怪,又補充一句,“如果你再……不開心的話。”
……你可真是舍己為人。
他完全沒有往自己期待的方向想。溫良久喪氣之餘,得寸進尺地要求,“那抱一下行嗎。”
柏裏被他突如其來的要求問懵,“……啊?”
“抱一下試試。”
他的語氣比心理活動正經多了,“我覺得比聊天管用。”
柏裏疑惑地看着他,腦海裏響起慕羨的叮囑。
“不知道怎麽做的時候就把他當成我。”
羨羨……是擁抱過好多次的。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突然覺得莫名緊張。擡眼的剎那,聽見何戟的大嗓門兒從樓梯盡頭迅速靠近。
“我們找到阿阮的房間了!”
“九爺你來看看,撬鎖還是砸窗戶?”
“……”
“哇這兩個人,真的是。”
他跑到跟前,打眼一看就覺得氣氛異常,不滿道,“大家辛辛苦苦找線索,怎麽就你倆在這兒偷懶約會!”
“……”
待會兒其他人也過來,聽見他這麽嚷嚷就真的說不清楚了。
溫良久胳膊都舉起來了又被迫放下,磨着牙從欄杆空隙裏把腿抽出來抱膝坐在原地,“等會兒,腿麻了。”
柏裏自己先站了起來,聞言熱心地向他伸以援手,“我拉你。”
“……不了吧。”
溫良久委婉道,“我自己緩緩就行。”
“坐這養老呢?”
何戟催促道,“行了九爺別耽誤事兒了。把感官模拟關不就得了?我看那房間還沒被開過,我們趕第一波過去免得被別人破壞線索。”
柏裏點點頭,伸出的手沒有收回去,反而又彎了彎腰,“來吧。”
如此懇切。溫良久一時居然也找不到借口賴在原地,硬着頭皮把手交給了他。
柏裏以為他真的腿麻沒有一點力氣,握緊他的手往後大力一拽——剛剛起身站穩的溫良久被帶得往前趴着倒了下去。
鼻尖蹭着鼻尖,他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我他媽到底還要在他身上摔多少次?!
何戟:“……靠。”
“你先起來。”
柏裏別過頭,語氣鎮定,“硌着我了。”
“不好意思。”
溫良久撐起身體,歉意道,“我們單身的人比較容易沖動,理解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戟:你瞎說我們單身的人可不這樣
來遼
明天要回家一趟提前請個假
大家後天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