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粉粉白白的兔子玩偶只有巴掌大, 被丢在深灰色的雙人大床上顯得特別弱小可憐。
溫良久看着手機屏幕,毫不憐惜地拎起兔子揉在手裏捏來捏去,莫名解壓。
柏裏:找我有事嗎?
柏裏:今天晚上不打游戲。
溫良久:那先把我好友加回來。
溫良久:我把申請發給你了, 上線通過一下就行。耽誤不了幾分鐘。
柏裏:好。
溫良久:[OK][OK]
溫良久:要麽你告訴我一聲,什麽時候上線。我們游戲裏見一面, 就幾分鐘。
溫良久:我今天也不開直播。
溫良久:今天晚上休息一天, 明天晚上開始一起跑步。
溫良久:……
溫良久:你又幹嘛去了!
柏裏:……你冷靜一點。
柏裏:等我把這題解完。
溫良久: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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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良久:麻煩解快一點。
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得到的焦慮。
柏裏覺察出他可能是有什麽心事, 但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插手過問。放下筆後沒急着回複他, 而是先現場連線好姐妹請求支援。
“我覺得可以聊。”
聽完他的描述, 慕羨迅速抓住重點一語中的, “沒準兒他找你就是因為有心事, 但是自己不好意思開口求安慰所以在等你先關心他。”
“雖然不太像是我印象中的溫師兄會幹的事, 但卻有種意外的萌感呢~嘿嘿。”
柏裏被她嘿得有點迷惑,“但那是,他的事。”
是“別人的事”。
“被我探究,不會覺得,唐突嗎?”
“當然不會呀, 大部分都還是願意跟朋友分享心事的。”
慕羨說, “想想我們倆。要是我突然哭唧唧地跑來找你聊天,你會不問我發生了什麽事嗎?這叫關心,不叫探究。”
“再說你不都已經放棄把他推遠了麽,反正也推不動。”
她想到柏裏前天回來時跟自己敘說的場景, 又開始嘿嘿嘿地笑起來, “那我就勉強同意你用對待我的規格去對他吧。再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話的時候,想想對方如果是我你會怎麽做。”
“……哦。”
柏裏瞥着臺燈邊上的陶瓷小兔, 伸出手指戳了兩下,似懂非懂地回道, “那好吧,我試試。”
跟大家客客氣氣地交流完了就離開,早就成了習慣。他已經不太記得要怎麽去真心關懷除了慕羨以外的陌生人了。
好像也不能稱為陌生人了。
柏裏戴起游戲頭盔躺在床上,登錄游戲後通過了溫良久的好友申請。
等他看到系統消息提示後就會過來。柏裏坐在游戲大廳的長椅上,随手點了下自己的道具頁,眼前又蹦出提示。
【道具‘浴巾’已損壞,是否丢棄?】
上次在游樂園那個房間裏用來給溫良久纏胳膊的浴巾,只剩半張被他收回了道具頁裏。這些日子以來每次打開道具頁都會彈出提示,但不知道為什麽,有點舍不得丢。
留着或許還會有用的。柏裏在心裏對自己的節儉暗暗表示肯定,再一次選擇了“否”。
等了幾分鐘沒見人來。他看了眼溫良久的賬號,發現還處于不在線的狀态,就下了游戲,用手機發給他消息。
柏裏:好友申請我已經通過了。
柏裏:你今晚還要上線嗎?
以往發出去就會秒回的消息突然如同石沉大海,是從沒有過的情況。柏裏有點擔心,猶豫片刻後撥了個電話過去。
這次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溫良久的聲音裏帶着顯然的意外,“……喂?”
聽見聲音還算正常,柏裏腦子裏“不會是被仇家拖進暗巷裏教做人了吧”的憂慮終于消失了,“你今天,還上游戲嗎?”
“今天上不了了,臨時有點事。”
像是被什麽事打斷了思路,溫良久頓了頓才繼續說,“不是故意要鴿你的啊,我這邊突然有點狀況。”
“知道了。”柏裏說,“那你去忙?我先睡了。”
“好。”
簡短地結束電話,溫良久撂下手機,望向一旁沙發上的男人。
何戟也在。旁觀場面不明覺厲,倒了杯水放在溫蔚遠面前,就自覺退場回房間關上了門。
客廳裏只剩下兩個人。溫蔚遠拿起水象征性地啜了一口,擡眼看向靠在卧室門外表情冷淡的兒子。
這處公寓是他和妻子送給小兒子的成年禮。過戶那天正逢大兒子的實驗室休息,妻子的身體狀況也沒有急轉直下。一家人難得地坐在一起吃了頓飯。
那天之後,一家四口就再也沒有聚齊過。
被這不請自來的人打斷了跟柏裏的線上見面,溫良久見他居然坐在那一臉感慨地懷念起來了,只能耐着性子地率先開口,“溫教授,幹嘛來了? ”
溫蔚遠有年頭不來這裏了。突然上門,他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一開口就往他最抵觸的話題上帶,“我聽小初說,他們的研究要出成果了。給你媽媽争取了治療名額。”
“你們……”
溫蔚遠雙手緩慢地轉着水杯,像在斟酌語氣,“進行得怎麽樣了?”
溫良久差點脫口而出一句“你管得着嗎”。
“你可以去問溫良初,他實驗室那邊有最詳細的研究資料。”
他勉強壓着脾氣,“都研究了多久了,你現在來我這問什麽成果。我也不過是個被通知的人而已。做實驗的不是我,生病的更不是我。”
“我知道醫院那邊你去得多些,有些情況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溫蔚遠憂心忡忡地問,“你媽媽她……真願意嗎?”
“我又不是那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你問我?”
溫良久看着他關切擔憂的模樣,卻只想冷笑,“我不知道她願不願意。你要是心裏覺得過意不去,就自己去醫院問她。來我這試探有意思嗎?”
“小久。”
溫蔚遠艱難道,“你別這樣。”
“我又能怎樣?”
溫良久反問,毫不避讓地直視着他。看着他在自己的目光中一點點退縮,最後移到別處。
看着他像是心虛一般,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溫良久收回目光,心裏被深切的無力和悲哀填滿。
醫生曾經說過,母親的病應對起來預防大于治療。且早期會有較為明顯的症狀,如果能早點到醫院檢查,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只能躺在病床上靠營養液維持生命。
但那個時候呢?
在母親獨自被早期症狀折磨的時候,并沒有人給她應有的關注。傾心科研的大兒子遠在千裏之外做實驗,乖僻頑劣的二兒子整天混在街巷裏不着家。
曾經許諾要給她一生的安穩和幸福的男人,在自家的書房裏跟學生暧昧纏綿。
現在事情已經到了無法回轉的地步,這些遲到的擔憂和關心還有意義嗎?
……真有意思。
溫良久低低地呢喃了一聲,不知道是在說誰。
“明天下午我要去醫院。”
他看着溫蔚遠說,“你不要去。”
溫蔚遠沉默許久,最後也只有一聲嘆息,點了頭,放下杯子離開了。
何戟估摸着差不多了,悄悄推開房門出來看了一眼。
溫良久獨自靠着沙發坐在地毯上,低頭看着手機屏幕。
何戟小心翼翼地靠近,試探着問了句,“幹嘛呢九爺?”
溫良久擡頭看他一眼,又把視線放回屏幕上,耷拉着嘴角,“我好想他。”
“……”委,委屈巴巴?
何戟跳過了詢問“他是誰”這個步驟,繼續試探,“那給他打個電話?”
“不了。”
溫良久搖頭,居然是在認真地回答問題而非發脾氣,“這麽晚了,他都睡覺了。”
何戟心說你大半夜砸我卧室門毀我游戲進度的時候怎麽就沒這麽貼心地考慮過。
向來随心所欲的人終于有了顧忌。
前幾天被他整合了好幾年的信息量一通輸入,何戟大概明白了父子倆矛盾的始末。心知今晚溫蔚遠深夜造訪的話題也必定不愉快。
為免惹他心焦,就順着聊了兩句,把他推去房間睡覺。
溫良久沒有反抗。一覺睡到次日中午,卻仍舊覺得疲憊,強打起精神來洗漱出門,取了花去醫院。
病房裏依舊安靜。只是多了臺精巧的儀器,是溫良初實驗室出品,特意留給他的溝通工具。
一端連着溫媽媽身上的腦部傳感器,另一端連接着顯示屏,可以進行簡單的“是”或“否”的交流。她的身體如同沉重的枷鎖,意識卻可以借助科研儀器得到傳達。
“本來應該上午早點來的。”
溫良久像往常一樣把帶來的花束換進花瓶裏,坐到床邊的沙發上,“但我還是有點慫,就又拖了一會兒。”
“媽,昨天我哥是不是來看你了?”
顯示屏上紅點閃了兩下,表示“是”的回答。
傳感器暫時只能做被動的回答,無法自主表達出病人的意圖。但溫良久覺得她好像想讓自己靠的近一點,于是站起來走到床邊。
顯示屏上又閃了兩下。
溫良久笑起來,蹲在床邊握着她的手,“我們今天聊什麽?”
每周一次的探望時間,因為這樣的儀器的存在多了些生趣。病房裏不再只有他一個人的平鋪直敘,溫媽媽偶爾也會表達意見,顯示屏上不時有紅光閃動。
知道她一直都能聽見,他才會雷打不動地每周過來彙報一次生活。溫良久笑着說了許久,探望時間只剩十分鐘的時候才說到前一晚不愉快的父子面談。
他沒說具體內容,寥寥數語地提及,卻依舊被捕捉到跟前面不同的語氣。
這次顯示屏上的綠點閃了兩下,病床上的人似乎對這樣的不愉快也感到憂心。
“不用擔心這個,我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溫良久故作輕松,“正常,沒什麽共同話題而已。畢竟孩子長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從沒跟母親提過自己撞見溫蔚遠在書房和學生偷情的事。
生病已經是難以承受的辛苦了。就算讓她為每個家庭都可能會有的不太和諧的父子關系擔憂,也比讓她知道自己英俊體貼的丈夫跟學生風流要強上那麽一點。
他把這件事壓在心裏,尚且負擔了那麽多年,每每想起都覺得喘不上氣。如果是柔弱善良的母親撞見,指不定會有多難過。
不知道會好一點。
“還有件事……我之前,一直沒好意思告訴你,我喜歡的人的名字。”
溫良久低聲說,“一直用‘我喜歡的人’稱呼也太麻煩了。我還是告訴你得了。”
“他叫柏裏。”
溫良久握着母親毫無力氣的微涼的手,輕輕摩挲着,像要把自己的體溫傳給她。
“我好像特別喜歡他。一會兒看不見就着急的那種。”
顯示屏上紅點閃了好幾遍。
看這反應,跟個聽八卦的小女孩兒似的。
溫良久笑了笑。可一想到此行的主要目的,笑意卻又漸漸斂了起來,“他……也玩游戲。在游戲裏也叫這個名字。”
“他也喜歡玩曙光。”
溫良久說,“就是你……以後可能會住的那個地方。”
溫良初的實驗室正在進行的研究十分顯著的超前,甚至瘋狂——将處于植物狀态的病人通過腦部傳感器與數字世界進行連接,将其意識導入到游戲裏,如同在另一個世界中“重生”。
在跟浮積不為人知的合作中,他們選擇了曙光作為病人“重生”的世界。又因為溫良初的特殊身份,他們選擇了溫媽媽作為第一個參與研究的對象。
由于病人的身體狀态和數據庫兼容性等種種因素無法掌控,誰都無法預料在這項史無前例的研究過程中會出現怎樣的變故,風險性顯而易見。且連接是單程的,病人無法承受頻繁切登錄狀态時電波對腦部的刺激,因此一旦上線就無法再回歸現實。
這意味着如果游戲裏出了什麽無法預料的bug,很大可能會造成病人的真實死亡。
顯示屏上的紅點又閃了兩下。溫媽媽似乎對這個話題并不避諱,态度積極。
“如果你以後打算住那裏試試,可能會見到他。”
溫良久說,“我覺得你會很喜歡他的。”
“但是……我哥把風險都告訴你了吧?”
他低頭看着母親細瘦蒼白的手指,低聲問,“醫生的話你也聽到了吧?”
她的身體正在逐漸變得虛弱。這樣的狀态也無法維持很久,醫生們束手無策,大概半年內,她就會徹底跟這個世界訣別。
溫良初的研究或許是她唯一的生機。
顯示屏上紅光閃爍。
“你都知道就行。也不用現在就告訴我結果,再好好考慮考慮,不着急。”
溫良久說,“別問我意見啊,我也不知道要怎麽決定。反正有利有弊。”
“其實你不用管我怎麽想,也不用管別人。你就想想自己……媽。”
他說,“你就只管想自己願不願意。”
本來跑這一趟,除了陪老媽唠嗑以外,主要就是想問問情況。
結果到了最後,是他自己不敢問,嚷嚷着“你再想想”從醫院裏跑出來了。
是借助只能回答“是”和“否”的機器,再像從前一樣地度過半年,最後送她平靜的離開;還是信任溫良初的研究成果,把她的意識轉移到那個可以讓她自由地掌控身體,重新獲得生活的能力,卻充滿着未知高風險的世界?
溫良久有點逃避那個結果。
下午的陽光依舊熱烈。他沿街走了一段,覺得喉嚨裏幹得快要冒煙了。卻無視街邊不斷映入視野的飲品店,倔強地去了柏裏兼職的地方。
到了店裏,前臺只有孟斂在值班。
他今天沒來。溫良久随便點了杯喝的一飲而盡,沒有片刻停留地離開了。
話都沒多說一句,打招呼也愛理不理。
孟斂看着總覺得不太對勁,偷偷給柏裏發了短信打小報告。
溫良久獨自回了學校,回到公寓裏把門鎖上,倒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裏逃避現實。
煩躁。
煩得快要爆炸了。
直到夜幕降臨。他從床上掙紮着起身,也沒開燈,輕車熟路地從抽屜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來。
有段日子沒碰了,本來還以為順勢就能這麽把它戒掉。
溫良久從煙盒裏抽出一支來,想起一起聊天的時候,柏裏說不喜歡煙,也不會抽。問為什麽,他居然說因為抽煙活不長?
當時就立了flag說一定要戒煙了,還說了句“我倒要看看你能活到幾歲”,“争取比你活幾天”。
溫良久坐在黑暗裏,兀自笑了笑。
從回到家開始,就想着找他聊幾句,或者就看看他也行。
他身上有種某種能夠撫慰人心的,平和的力量。
好像只要聽他說一句“沒關系”,就真覺得這日子湊合湊合也還能過。
但今天實在太喪了,不想把這樣的情緒傳遞給他。溫良久拿着煙沒有點燃,重新倒回床上,自暴自棄。
黑暗裏,手機在床頭亮了起來。
他心裏一顫,蹭的一下坐起身來,緊張地去看手機。
柏裏:要跑步嗎?
溫良久随手把指間的煙丢進了垃圾桶。
溫良久:現在?
柏裏:對。
柏裏:要麽上游戲也行。你想去嗎?
溫良久:上游戲幹什麽?
柏裏:我陪你去砍人。
作者有話要說:
久: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浪漫的情話
來遼
這兩章持續高能嘿
今天搬完家了,之後更新可能會穩定一點
但是這麽立完flag之後又覺得很難說(發出了短小的聲音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