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溫良久動作迅速地捂住他的嘴, 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懷裏一按,作勢要擰,“腦袋還要不要了?”
“……嗚嗚嗚嗚!”
何戟立刻傳達出“當我沒說”的求和信號。把自己的呼吸從魔鬼手底下拯救出來之後, 又對他的惱羞成怒一陣嘲笑。
——在心裏默默地嘲笑。
柏裏沒看懂他們在鬧什麽。感覺到車在減速,往窗外望了望, “好像到了。”
每個小組抽到的實踐活動地點不一樣, 溫良久抽到的是本市的一位偉人故居舊址。經過規劃和整理, 被當做本市的景點之一向游客公開免費游覽。
入口處是老建築群中常見的石雕牌坊。大家聚集在石坊下, 何戟拜托一位路過的老人幫忙拍照, 給小組成員留了一張合照作為要放進ppt裏的素材。
拍照時柏裏面對鏡頭, 又習慣性地露出在貓咖營業時的塑料假笑。溫良久站在他旁邊, 總覺得他好像長高了不少。
上一次肩并肩離得這麽近還是在游戲裏, 他額頭剛過自己的肩膀。
拍完合照後小組一起參觀,三三兩兩的沿着石階小路往裏走,邊看邊拍照。
舊址建在半山腰上。一百多年的老園子,也沒翻新重蓋,只稍微做了些修繕, 保持着悠長歲月裏歷經風霜雨露的老屋模樣。
園子裏有許多諸如“待客室”“書房”的參觀地點, 還立了路牌,分門別類地介紹這位偉人的生活痕跡。大家四散拍照,約定最後到“名人堂”集合返校。
每一處門口都有介紹偉人生平的信息牌。哪一年他在這裏見過什麽人,喝了什麽茶都寫得很清楚。柏裏一張介紹配一張屋景地拍了不少, 跟大家一樣上傳到群裏備用。
只有挂着組長虛名的溫良久同學, 看着也是在拍照,好一會兒過去了, 卻什麽都沒往群裏發。
聊天記錄不斷上湧,群裏的照片數量已經累計了不少。估摸着做個十分鐘的ppt肯定夠用了, 柏裏把手機收了起來,到外面的小路上逛了逛。
在他看來,其實外面的景觀比連根筷子都要擺進展櫃的屋內要來得更令人舒心。草坪剛剛灑過水,滿眼新綠,空氣中混着濕潤的泥土和草屑氣味。幾條小花廊都打理得很精心,墨綠的藤蔓蜿蜒纏繞,四周的鵝卵石小路旁生長的植物都沒怎麽刻意剪裁,各有各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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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進來是七個人一起的,走着走着就變成了兩個人。
“喜歡這嗎?”
溫良久見他在植物面前駐足許久,又拿出了手機,“給你拍照?”
“……”
柏裏納悶地轉身,“你怎麽,那麽喜歡,拍照?”
他拍照只是為了完成做ppt的任務。可溫良久卻好像随時随地都喜歡按快門,從游戲裏到現實中都沒變過。
“因為我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
溫良久給鏡頭調焦,對準了柏裏,“多有意思啊。拍下來留着,以後沒事兒的時候咱倆一塊兒慢慢重溫。”
他忘了給手機調靜音,按下快門時咔嚓咔嚓的聲音在一片寂靜的環境中格外明顯。
柏裏無聲地看着他,沒有配合也沒拒絕,眼底一片沉寂。
溫良久透過鏡頭看清他的表情,舉着手機的手也放了下去。
他好像有什麽話想說。
從今天上車開始就不太對勁兒。雖然也是跟平時一樣不說話安安靜靜地待着,但總讓人覺得什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閑逛了一路,這會兒他們站在一片林子旁邊,已經離園區的主要建築有段距離了。工作日園區內本就行人稀少,這時更是不見其他游客的蹤跡。兩人一同沉默下來,四周安靜得似乎能聽見空氣中流動的風聲。
目光所及之處都沒有可以休息的涼亭或石椅。溫良久瞥見旁邊有一片幹燥的草地,偏了偏頭。
“坐會兒?”
**
柏裏重新解鎖了手機。
跟線上聊天時的流暢不同,他一着急就說不出完整的句子,聽的人往往會比他更着急地打斷他再追問。這樣會讓他更難把自己原本的意思表述清楚。
他想給溫良久打字,但是一有動作就被阻止了,“別打字啊。你慢點說,我這不是好好的聽着呢嗎又沒催你。”
“說得多了才能說得利索。”
溫良久侃侃而談,“熟能生巧知道嗎?你看我一天到晚叭叭的就挺能說是吧,為什麽呢?因為我從小話就多……”
“……溫師兄。”
柏裏說,“你冷靜一點。”
“不好意思。”
溫良久嘆了口氣,“我有點緊張。”
“你這架勢感覺是要跟我恩斷義絕了。我們才剛和好,我警告你你別亂說話傷我的心。”
又不是馬上就要跪地求婚了。
別說求婚,他連告白都沒敢太快。這輩子沒這麽小心翼翼地對待誰過。
就待在一塊兒慢慢培養感情都不行嗎。
他叭叭完,又沮喪道,“我有那麽差勁嗎?讓你這麽不想跟我待在一塊兒。”
“不是。”
柏裏果斷給他發了好人卡,“你挺好的。”
“是,我的原因。不想別人,影響我,我的生活。”
溫良久問:“所以不想交朋友?”
“對。”
柏裏說。
所以不想你再對我予以善意。
我并不值得花費精力,也沒有信心能回報給你同等的好意。
溫良久跟他一左一右坐在草坪上,低着頭沒說話。
兩個人坐着挨得很近,可始終留了一點距離。腿邊隔着短短幾厘米的空隙,像隔着怎麽都無法逾越的屏障。
像他留給自己最後的防線。
“大老遠跑來,你就跟我說這個啊。”
溫良久從口袋裏拿出只小袋子,“虧我還給你帶了禮物。喏。”
“拿着啊。”
柏裏沒有接。
“只許你送我禮物,不許我送你?”
“這回我記住了,叫可妮是吧。”
溫良久把小袋子往自己手心裏傾倒,倒出一只小兔子造型的陶瓷挂件來,粗暴地拉起他的手指,攤平他的掌心,硬塞進去,“給。”
柏裏:“……”
是很眼熟的造型。
“上次在游戲裏抓娃娃機那兒,你送我的兔子。我線下問曙光設計組要了圖,去定制了一只。”
溫良久說,“就當是個游戲周邊吧。”
“請那哥們兒吃了頓小龍蝦還幫他包攬了一周的工作量,我懷疑他在敲詐我但我沒有證據。”
曙光上線三年來只出過三次周邊産品的發售活動,幾乎每次都是秒空的狀态,非常難搶。更別說這只兔子壓根沒在官方預售的周邊産品形象之中。
“就這一只。”
溫良久說,“我自己都沒有。”
“我問了公司,今年的周邊裏沒有它,以後也沒有。”
所以是整個曙光獨一份的周邊。
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有的周邊。
溫良久說,“我覺得你會喜歡。”
柏裏被突如起來的珍貴禮物驚到了。捧着挂件動都沒敢動,剛張了張嘴,聽見溫良久打岔,“等一下。”
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神情微變,“你先感動一會兒,我接個電話。”
“……”
柏裏依舊攤着手心,不知道該不該收起來。
一旦握住就不能再丢了。
就……還不了了。
他還不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平等地償還這份心意。
溫良初打來電話的時機很微妙。
溫良久看着坐在自己旁邊的柏裏,卻聽着自家哥哥把人家的底細扒得精光。
“你上次問我的小孩我大概了解了一下。”
溫良初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他家裏還挺有意思的。”
溫良久不插話地聽着他說,不時嗯兩聲,看向柏裏的眼神卻漸漸變得難以捉摸。
電話的最後,他終于說到了自家身上,“前幾次跟你說的事消化的怎麽樣了?”
“只要媽同意,我沒意見。”
溫良久說,“我現在在外面不太方便。回去再跟你細說。”
電話挂斷,他看見柏裏還在舉着那只挂件。舉得手都快抖了也沒收起來,滿臉都是顯而易見的糾結。
溫良久看得有點好笑,把手機往旁邊一丢,伸出兩只手包裹着他的手,不由分說地合了起來。
“不拒絕我就當你收了。”
溫良久說,“好好珍惜,我以後隔幾天就檢查一次它還在不在。”
明明知道自己不該收的。
掌心裏被硌得冰涼。柏裏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卻沒再放開那只兔子挂件。
反正我也送過他一只的。
柏裏想,有來有往,應該也算互不相欠吧?
可他根本無法說服自己。自己興之所至随手拈來的禮物,跟人家精心準備的獨一無二的禮物相比,其中包含的心意分量差的太遠了。
本來都想好了,借着這次出來的機會跟他好好說清楚。大家互相體諒,各自疏遠。本來也就是因為思修課才會有的交集,等課程結束理所應當該散就散。
這兩個月來接受的好意,加加減減抵消在一起。忽略溫良久其實付出得更多的直覺,就當是自私一回,當他已經償還清楚,勉強算是各不相欠。
可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
還不清了。
下了多天的決心,還沒像想象中那樣毅然決然地說出口,就被這份意外的禮物堵回了心裏。
柏裏心緒亂成一團,驀地聽見溫良久驚訝的聲音。
“我操。”
他看着不遠處草地裏蠕動的一團白色,居然下意識地往柏裏身後躲了躲,“什麽東西啊這是。”
“……”
柏裏往前傾了傾身,看清那團不斷往前蠕動的白色時也睜大了眼,“兔子?!”
再次遇到草叢裏冒出來的兔子。他甚至揮動右手做了個呼出操作面板的動作,确認自己不是在游戲裏。
操作面板沒召喚出來,兔子已經磨磨蹭蹭地挪到了他腳邊。
好神奇啊。
柏裏回頭瞥了溫良久一眼。
怎麽跟他在一塊兒的時候,總是會遇到這麽神奇的事情?
幾乎是同時,溫良久的聲音明明白白地在空氣裏響起來,“你是什麽動畫片裏穿越出來的人物嗎?怎麽跟你在一塊兒老是遇見這麽神奇的事。”
“還挺肥實的。”
他說,“看着好像很好吃。”
柏裏:“……”
“你別這麽看我啊。”
溫良久從來都頂不住他直視的目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兔兔這麽可愛,我不吃兔兔。”
“要麽抱回去養起來?”
柏裏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絕,“我不養。”
“那。”
溫良久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吃嗎?”
“……”
停頓了好一會兒。柏裏突然想到什麽,眼底閃了閃,一只手握着陶瓷兔子,另一只手伸出去,力度很輕地摸了一下蹭到腳邊的白兔柔軟的皮毛。
“我以前也,有一只,這種。”
他說,“兔子。”
那是一只真正的兔子,跟腳邊這只一樣,鮮活柔軟。
被買回家是因為他爸突然想畫。一個上午過去,它的使用價值就結束了,被随手扔到了垃圾桶裏。
那時候他上小學。放學後回家看到覺得很可憐,就偷偷撿了回來,養在自己房間裏。
兔子很乖,定時來打掃房間的阿姨人也很好,跟他一起讨論怎麽把兔子養得更健康漂亮。每天晚上寫完作業,他可以待在兔子籠前很久。有時候聊天,有時候靠着籠子睡覺。有時候就蹲在籠子前看着兔子吃東西,蹲得腳都麻了也覺得很開心。
這樣過了一個多月,有一天上學去時他忘了鎖門。課上到一半時才想起來,強忍了一上午,午休時偷偷翻牆跑回家,卻發阿姨已經被辭退了。
爸爸第一次把他叫進了畫室,然後當着他的面把兔子的皮活生生剝了下來。把血淋淋的兔子屍體畫了一幅畫送給他,笑着看他,問好不好看。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個眼神。像是在說他根本不配擁有那麽鮮活美好的東西。
柏裏一直留着那幅畫。好讓自己記住,在那個男人眼裏,自己除了會說話以外,跟別的什麽動物都沒有區別。如果惹他不高興,或許也會被剝掉皮,當成血淋淋的模特被畫到畫裏。
不要對他有任何父親的期待。
因為他從來沒有作為父親期待過他的降生。
也不要有什麽過分珍視的朋友。
因為不管是兔子,還是慕羨。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配擁有朋友,那些會給她們帶來的傷害都是真實的。
是因為接近自己才會被波及,受到傷害的。
這是段獨一無二的回憶。除了當事人,他連對慕羨都沒有提起過。當下卻斷斷續續地,盡力地說了出來。
他說完後一眼不眨地看着溫良久,帶着不自知的緊張,把手裏的兔子挂件握得更緊。覺得自己可能會被當成個奇怪的人,卻又悲哀到無能為力,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
被當成個奇怪的人也無所謂了。
我把這段回憶交換給你,來償還你珍貴的好意。
柏裏無聲地望着他。
……謝謝你。
但我該走了。
“你怕你爸把我的皮也剝了畫畫?”
溫良久像是完全沒有意會到他眼神裏傳達出的內容。聽了那麽詭異的故事,表情卻一點都沒變沉重。略一想,還信誓旦旦地保證,“你放心。我跑得絕對比兔子快。”
饒是心事滿腹,柏裏卻還是被他的輕快語氣逗得忍俊不禁,“這我倒是,相信。”
“是吧。”
溫良久笑着看着他。燃燒在眼底的明亮笑意,也一同倒影在他的眼底。
“那,交個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溫良久:走什麽走。交個(男)朋友?
來遼
今天跟家人一起出來旅行,人也是巨多……
每年節假日都被堵在路上,可還是每年都會出來玩哈哈哈
算是種別樣的儀式吧_(:з」∠)_
*今天的鞠躬時間*
感謝小可愛往作者菊花裏(??你想幹什麽?!)扔了兩顆地雷,白珑野扔了兩顆地雷~mua
大家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