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溫良久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還有工夫開兩句玩笑,顯然不是剛剛才确認他的身份。
或許在問出浴巾的那一天,就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那麽一直沒有戳破他, 是在耍他玩嗎?還是因為體貼,在照顧他的意願?
……搞不明白。柏裏發覺自己從來都猜不到這個人在想什麽。
這個人真的很奇怪。
沒了面具的遮擋, 溫良久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心裏的糾結。
怪不得要拿個什麽東西擋一下。他其實是個不怎麽會掩飾情緒的人, 有什麽都擺在臉上。
但人家小孩兒又不傻。
溫良久知道, 至少從網游社一起出去聚會, 他沒忍住用浴巾的事逗了一句開始, 柏裏心裏就應該有底了。
他游戲裏的外觀是跟真人一比一複制的, 從來沒調過。網游社那群人又嚷嚷得那麽大聲, 只要不是沒腦子的人都能對號入座。
兩個人對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可柏裏在線下從來不說游戲的事, 線上再見面時也還一直帶着面具,心理傾向就很明顯了——他不願意聯通兩個人現實與游戲中的關系。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願意。
雖然有點費解,但溫良久并不很介意這一點,配合他不提線下身份的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的麽。
本來打算以後慢慢了解, 誰知道天災人禍來得這麽迅速。溫良久毫無誠意地在心裏惋惜, □□掌心裏細軟柔滑的發絲舍不得收手。
柏裏被他揉得往後仰了仰頭,“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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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早就知道了。”
掌心終于落空,溫良久遺憾地收回了手, 坦誠道, “但我看着,你好像不怎麽想跟我認親的樣子。那我也配合。”
“反正你想什麽時候跟我說就什麽時候跟我說, 以你的意願為準。我都行。”
柏裏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不太願意承認身份的原因,被他坦然的語氣弄得心裏有點愧疚。
溫良久看破, 故意帶跑了話題。
“今天是個意外,你別往心裏去。”
他說,“你知道我是怎麽确定你身份的嗎?”
柏裏果然對此感到好奇,搖了搖頭。
如果只是因為在咖啡館和學校見過面就這麽确定,未免過于武斷。
“我查了你IP。”
溫良久說,“所以我不僅知道你是誰……我還知道你學生公寓住哪一間。以後晚上無聊可以叫我,陪你聊天。”
“作為交換,我也把我宿舍的門牌號告訴你行吧?”
他以某種會被何戟吐槽為“逐漸變态化”的語氣,真誠地邀請道,“我住在教師公寓的6棟16樓1603。有空過來玩兒,只要你來,我随時在家。”
“……”
“感動嗎?”
“……我不想知道!”
誰會對你住在哪裏,房間號是多少感興趣啊!
溫良久的目的成功達到。柏裏被他爆出老底後,猛地漲紅了臉。心裏頭那點愧疚也消失得差不多。
溫良久恍惚間看到他頭頂在冒熱氣,但關注點還在別的地方,“你剛多說了一個字诶。”
柏裏:“……”
“真的,不信你自己數數。一二三四五。”
“……”
“再說一遍感受感受?找着感覺了多練習才能進步。”
“……”
柏裏詞窮,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話……怎麽那麽多!”
“我偶爾會表達欲旺盛。”
溫良久被他語塞又炸毛的樣子逗樂,笑了很久才停下來。
“不用跟我客氣。既然都叫了師兄了,還那麽生分幹什麽?”
之後他正了正神色,認真地說,“以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又不是小氣的人。別以為你在心裏偷偷嫌棄我沒被發現。”
“……”
柏裏也漸漸緩過神來,知道他是在借着這樣開玩笑的方式讓自己放松。又遲疑着說了聲,“謝謝師兄。”
“啧。”
溫良久不滿道,“剛跟你說完,怎麽不長記性。”
總是客客氣氣的怎麽培養感情呢。
以後接個吻還得說聲您先請?擁抱完了還得互相鞠躬道謝?
他就不想聽見這種客套的句子。他喜歡聽有情緒的,最好是情緒激烈的表達。哪怕是吵起來,罵他兩句,也比聽這種跟對所有人都沒有差別的禮貌疏離要來得舒心。
……為什麽會突然享受被罵。
溫良久開始懷疑自己可能是真的在逐漸變态化。
一旁的小男孩等了許久,見兩人完全不注意自己,甚至就這麽蹲在一邊聊起來了,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哇啊啊啊——媽媽——”
“這兒還有一小孩呢。”
差點把劇情給忘了。溫良久起身走到他身邊,提着後衣領把他拎了起來,“走吧,帶你回去找媽媽。”
小男孩雙腳離地懸蕩在空中,表情更加驚恐了。
柏裏看得脖子發緊。仿佛也體會到被命運攥住後頸皮的感覺,不自覺地看向溫良久。
意會到他的目光,大概是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處理方式有點過于暴力,溫良久轉頭跟解釋道,“小孩腿短,走得太慢了。我們游戲時間有限,我帶着他能走快一點。”
柏裏:“你可以,抱着他走。”
溫良久:“呵,我怎麽會做這麽有損形象的事。”
柏裏一言不發地盯着他看。
溫良久:“……”
五分鐘後,兩人一起往小劇場的方向回跑。
小男孩趴在溫良久背上,開開心心地抱着他的脖子,大聲喊,“沖啊——”
溫良久:“……操。”
**
回到小劇場把小男孩送到他的母親身邊,現場的工作人員紛紛圍上來安慰。兩人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沒有聽出什麽特別的線索來。
溫良久上前問,“你們有人去追了麽?就那個把小孩搶走的,穿了件黑袍子的人。”
“我們的工作人員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反應。”
其中一個穿着員工制服的女人說,“可是這邊負責的員工大多都是女孩子。實在追不上,還好有你們的幫助,小朋友安安全全是最重要的。”
一旁哭泣的母親向兩人輪番道謝。柏裏問,“他是怎麽,被搶的?”
“我們剛剛上去表演完節目,下臺以後站在旁邊看別的小朋友表演。”
母親擦幹眼淚,緊緊抱着自己失而複得的寶貝兒子,心有餘悸道,“後來我們寶寶覺得舞臺音樂聲太大了,我就帶他往後走……過程中一直有人在擠我。我還以為是人多,沒注意。”
“一直走到後邊,突然我胳膊被人猛地擊打,酸痛得擡不起來。慌忙回頭時,寶寶已經被人擄走了。”
柏裏又問,“你自己,帶他來的?”
她擦掉眼淚點了點頭,“是的。”
“估計是看這母子倆勢單力薄沒人照顧,趁着表演時魚龍混雜挑好欺負的下手了。”
溫良久往舞臺方向看了一眼。見小勝母子倆還正坐在那兒等着,又收回目光繼續打聽情況,“出了這事兒你們園區打算怎麽處理?人總得先抓住吧,通知安保部門了嗎?”
“已經通知了先生。您請放心。”
工作人員和氣地說,“感謝您的幫助。發生這樣的事我們真的非常抱歉,希望沒有給您的游玩體驗帶來不好的影響。”
頗為官方的回答,或許是園區出事後要封鎖消息自行處理,不希望外人過多插手。
可一路上走過來,他們并未見過有什麽有攜帶設備的人出現巡查,更不要說封鎖園區搜索嫌疑人的那種。
按照現在的态勢,看起來更像是園區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這場意外壓下去,當作沒有發生過。這樣就不會影響到後來的游客繼續到這來游玩。
對話到這裏陷入了循環。無論溫良久再多說什麽,工作人員的回複都是同樣的一句。小男孩和母親的反應也是一樣。這處的劇情已經結束了。
他依舊有些不甘心,臨走前又拉出雕塑的照片對比,“是我眼花了還是小孩子長得都差不多?我覺得沒什麽區別,你看這個像不像。”
柏裏仔細看了看。不知道是因為天黑後的光線問題,還是因為剛才臺上臺下看了太多小孩子,這會兒也有點難以分辨,“……不太像。”
“那算了,走吧。”
溫良久收起照片,“去看看要糖吃那小孩手裏還有什麽線索。”
**
加入了隊伍之後就立刻被冷落在一邊的NPC母子終于迎來了關注。
兩人一靠近,小勝立刻圍了上來,“哥哥哥哥,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呀?”
溫良久簡單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小勝一臉擔憂:“好可怕啊,壞人一定要抓住才行。”
與此同時,系統消息提示響起。
【NPC小勝向您發布了任務:抓住黑袍人。是否接受?】
【接受任務:抓住黑袍人。48小時倒計時開啓。】
為什麽還有倒計時?
玩游戲以來一直都被限定在每天五小時游戲時間裏的人非常不滿。
柏裏不确定這個倒計時到底是根據在線時間統計,還是按照現實時間的流速計算的。如果是後者,那對他來說,可以用來完成任務的時間還不到十小時。
自己玩不過就算了,不想拖累隊友。
他不安地看了眼溫良久,卻聽到并不在意的語氣,“玩得過就完,玩不過再開局新的。”
小勝看起來倒是信心滿滿,“我們一起去抓住壞人吧!”
“你一小屁孩,想怎麽抓壞人?”
溫良久問,“有什麽線索說來給哥哥聽聽。”
小勝:“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似乎是因為肚子餓沒有了力氣。”
溫良久:“……什麽玩意兒?”
“糖。”柏裏提示道。
溫良久不情不願地把罐子拿出來,挑了一只遞給他。小勝吃着棒棒糖,滿血複活,“我知道了,在游樂園的另一邊也有一個小劇場。那裏會不會也在發生着什麽呢?”
從昨天上游戲到現在,兩人算是正式把游樂園東南西北地全部跑了一遍。
去往游樂場另一端的途中,小勝在不斷地消耗棒棒糖。不給他吃就走不動路,糖的數量消耗得很快。
溫良久疑心他是故意訛詐,期間提着扛着背着各種方法都試過了,就是沒法兒讓他往前移動半步。
“你抽卡的手氣真的很歐。”
他對着柏裏手裏的所剩不多的糖果一陣嘆氣,“如果不是抽到這糖,帶着這娘倆跟帶着一對秤砣也沒什麽區別。”
柏裏搖了搖頭,“如果,抽到了槍……”
“抽到槍也沒用。”
溫良久說,“在現實向的游戲房間裏用槍會被通緝的。到時候被抓起來行動自由都被限制了,哪還有機會去做任務。”
“接下來應該還能遇到別的武器。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別瞎想。”
柏裏沒再說什麽。走了一陣,突然又從罐子裏拿出一支棒棒糖來,遞給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小勝媽媽。
“吃嗎?”
溫良久意外地看着他。
“……謝謝你。”
出乎意料地,小勝媽媽把糖果接了下來。撥開糖紙之後,擡眼看向柏裏,問道,“我知道有一條就近的員工通道。你們想跟我一起來嗎?”
柏裏點點頭,“好。”
溫良久:“……”這樣也行?
一般人遇到這種局面,只會想着要怎麽節省糖的數量,或去尋找別的途徑獲取糖果,很少會在無關緊要的地方再做多餘的消耗。
從跟随隊伍開始,小勝媽媽就一直沒有給過什麽線索。有過游戲經驗的玩家都知道,NPC只在觸發特定劇情的時候才會給予有價值的對話,除此之外的時間裏大多都沒什麽作用。
這段劇情的主角顯然是NPC小勝。誰都沒有想到,可以用一根棒棒糖,跟這個沉默的女人換來抄近路的效果。
溫良久詫異地問,“你怎麽發現的?”從離開小劇場開始,這個女人身上就沒有出現過任何提示。
“我什麽都,沒發現。”
柏裏說,“只是覺得,她也餓了。”
一行人趕路的方向有了變化。
在小勝媽媽的帶領下,他們走到了一處游樂設施的器械管理室後門。後門離地面堆砌了半人多高的平臺,要上去需要走側邊的臺階。但天色已晚,這裏的游樂設施停運,臺階底下的小門已經鎖上了,只能直接翻上去。
柏裏先翻了上去,拉小勝媽媽一起上來。小勝踮了踮腳,才剛剛從底下冒出個頭尖,“我呢我呢?”
“別叫,等會兒把人招來了。”
溫良久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接着利落地把他攔腰扛起來丢了上去。
小勝一聲尖叫卡在嗓子眼裏。
他扔人的時候連聲招呼都沒打,柏裏手忙腳亂地接住小勝,又好氣又好笑,“你在線下,也這樣?”
“誰說的?”
溫良久撐住臺階邊緣利落地翻身上去。難得被問起游戲以外的事,他想給自己争取點好印象,“我其實線下不這樣的。事實上,我是一個內心柔軟,和藹可親,與人為善的好……沒錯。我從小就這樣。”
“不好意思。”
他自暴自棄完,又誠懇地說,“從小就這麽暴力,習慣了。”
“……”
柏裏沒在這個話題上多停留。指了指後門上的鎖孔,“這個鎖,要找鑰匙?”
聽到他說出關鍵詞,小勝媽媽立刻接話道,“這裏的管理人員已經下班了。鑰匙被他貼身收着,現在不在園區裏。”
溫良久不悅地看了她一眼,“知道進不去,你還帶我們來這裏幹什麽。”
小勝媽媽語氣急切,似乎真的很想讓他們按自己指的路走,“那你想想辦法。”
溫良久:“……”
柏裏彎了彎嘴角,擡手在自己的道具頁裏搜尋一遍。沒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再一想,就把自己的槍拿了出來。
“……等會兒,你剛才還嫌棄我太暴力來着。”
溫良久從自己快要積灰的道具頁裏拽出一截鐵絲來,“直接用槍動靜太大了。我試試這個。”
柏裏看得很新奇,“你會,開鎖嗎?”
“略通一二。”
溫良久把鐵絲彎成U型,小心地探進鎖眼裏,“只會開些簡單的。”
他以前那幫朋友,打架鬥毆偷雞摸狗,幹什麽的都有。偶爾在一起交流技能,他也會跟着長長見識。但沒真的動手做過,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那你呢?”
開鎖時一片沉默,溫良久忍不住打破了安靜,“還懷疑我線上線下兩個樣,你自己不就是。”
“你在線下的共情能力也沒有這麽優秀吧。”
他說,“怎麽個意思,對游戲裏的NPC比對真實生活裏見到的人還好?想活在游戲裏?”
說的大概是之前主動給小勝媽媽棒棒糖的事。柏裏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索性保持沉默。
游戲是他的療養院,也是他的避難所。
這是一個令人完全放松的虛拟王國,是他無所顧忌地釋放情感的地方。溫良久是個意外。他私心裏其實并不願意跟現實中有關聯的人分享,只想把游戲當作自己的秘密世界。
如果有可以活在游戲裏永遠離開現實裏的一切人和事的辦法,他真的會動心。但這樣的想法難以實現不說,在旁人眼裏過于荒誕,很難被理解。他也不想輕易被別人探知,免得讓人覺得他腦子有問題。
更何況,曙光或許場景制作十分精致,但NPC并沒有智能到可以以假亂真的程度。稍微聊幾句話就能感覺到,玩家和AI的差別還是很明顯。
“你知不知道有個動畫片,叫《查理和巧克力工廠》?”
溫良久對他的沉默适應良好。突然來了興趣,跟他閑聊起來,“裏面有個做巧克力的工廠,專門生産那些五花八門的巧克力,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糖果。”
“從來沒有人見到那間工廠裏有員工進出過,但是巧克力還是源源不斷地被生産出來,被送到世界各地發售。”
“外面的人們以為工廠裏全都是自動化的機器。但其實那裏面有糖果屋,棉花糖樹和巧克力瀑布,還住着一群很擅長做巧克力的小矮人。”
“就像游戲,大家都認為只是一堆數據。”
溫良久有條不紊地說着,語氣讓人恍惚有種确有其事的錯覺,“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游戲裏面的npc根本不是你以為的數據産物,而是真實存在的另一個世界裏的生物族群呢?”
“他們每天打卡上班僞裝成NPC。看起來好像只能說那幾句臺詞似的,心裏的潛臺詞多着呢。每次有玩家問弱智問題的時候,他們表面按照游戲劇情的邏輯來給予回答,其實暗地裏都在嘲笑你是個傻逼。”
溫良久發散腦洞,興味盎然,“有意思吧。”
柏裏盯了他一陣,面無表情地開口。
“好好開鎖。”
他說,“我不看,動畫片。”
作者有話要說:
柏裏:不給面子.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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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去看電影,提前更啦
不用為論文困擾的日子太幸福遼!
跟我同屆畢業的姐妹們要加油鴨,答辯過了人生充滿快落!
所以明天也加更,嘿嘿
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