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過兩分鐘,游戲大廳裏響起了全區廣播。
【房間0157首通完成:首通玩家百裏,首通積分****。】
房間門口的排名列表上,百裏的ID終于出現,以微弱的優勢領先于溫九之上,暫居0157房間11區第一人的位置。
溫良久并沒有露出多少遺憾的神色,只吊兒郎當地靠在欄杆上,看着0157的房門化成一道矩形光幕。
柏裏通完了全部劇情,低着頭從光後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嘿,大佬您慢走。”
何戟見了立刻笑嘻嘻地搭讪,“要不留個好友?有機會再一起開房。”
柏裏聽到他的聲音先是一愣,而後猛地擡頭去看他身邊,視線在觸及尚未離線的溫九時突然亮了起來。
接着毫不猶豫地往前趕了兩步,語氣急切,“我跟你再開,開,開……”
溫良久突然一樂,忍住往他發頂拍兩下的沖動,不緊不慢道,“好好說。”
“開……一次。”
柏裏心裏懊惱更甚,短暫地止住話頭調整呼吸,恢複成某種莫得感情的鎮定腔調。
“再開一次,這個房間。”
他說話時的語氣冷卻了下來,細聽卻仍舊能捕捉到幾分迫切,“我還給你。”
溫良久故意問,“你還我什麽?”
“最後那裏。”
Advertisement
柏裏說,“不用你讓,着我。”
透過面具都能感受到語氣的認真。
原來這小孩兒還沒反應過來。
溫良久心裏納罕,以他表現出的判斷能力似乎不太應該,卻因此更覺得有趣,又逗了他兩句,才忍俊不禁道,“你是不是有點傻?”
柏裏一愣,他旁邊的人也笑了起來,“我們九爺哪兒是什麽犧牲自我的善良人士啊。就是為了拿一分數,不用跟他客氣。”
“不過确實,這回的房間劇情彎彎繞繞的,讓人玩得不舒坦。你要是覺得不過瘾,就加個好友呗。”何戟撺掇道,“相逢就是緣分嘛。回頭你倆單獨開個房打一架,我還是押你贏。”
柏裏沒有說話,眼前被一片灰色籠罩。
【Safe Word:freak!】
他最後擡頭看了一眼溫良久,手指放在退出游戲的鍵标上。
“打擾了。”柏裏說。
溫良久皺了皺眉,剛想開口說話,卻聽見五點的鐘聲在耳邊回蕩。
百裏的身體散稱無數光點,在他眼前迅速消失了。
像灰姑娘倉皇逃脫幻妙的夢境,眼前空無一人。他無意識地擡起的手又垂了回去。
“五點了?那咱也下去睡覺吧,幸好這游戲劇情不長,不然一趟玩下來不得猝死。”
何戟揉着眼睛嘀咕,“今天有沒有課啊?我好像有兩節忘了是上午還是下午……”
溫良久突然瞥他一眼,“你話怎麽那麽多。”
何戟:“……啊?”
溫良久沒再說什麽。他又看了看0157門口積分列表上排在第一名的那個名字,終究只是擺了擺手,好像并不怎麽放在心上。
“走了。”
**
睜開眼睛,柏裏緩慢地從床上坐起身來,取下游戲頭盔放在一邊。
還沒到起床時間,公寓裏很安靜。他抱膝面壁坐着,額頭抵在牆上,眼前又浮現出最後的那段劇情。
《曙光》的游戲主題是逃脫房間。所有任務都完成以後,會出現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出口”,形式各異。有時候就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門,有時候藏在劇情道具裏。這次的出口就是那幅畫。
溫九離線以後,畫上出現了光點,越來越大,逐漸擴散成一個出口,連着長長的通道。
他進入通道往前走了一段,看見通道兩側投影着游戲主角從小到大成長過程中,不同人格分別擁有的記憶。
每往前走一步就消失一段,最後只剩下他自己的。
通道的盡頭是醫生的聲音,透着欣慰和成功的驕傲,在召喚自己的病人盡快醒來。柏裏卻站在離出口一步的地方,對着最後一段回憶的投影,仰頭看了好一會兒。
那是幼年時的楊,抱着父親送給他的小貓欣喜不已。稚氣的笑臉上滿是依戀,卻看不見這個男人背後肮髒黑暗的欲望。
他得到了可愛的玩伴,也被給予扭曲的童年。這樣的經歷在他的靈魂上輻射侵散,影響他一生的經歷。
他沒有做到想做的事,沒有成為想成為的人,也眼看着心愛的人消失遠去。終于擺脫了一切以後,留在心底裏感受最深的,只有傷害而已。
柏裏微擡起下巴,額頭在牆上輕輕撞了幾下。迫使自己從劇情裏抽離出來。
游戲中的體驗并不會對玩家的身體造成損傷。頭盔發射電波信號,刺激神經中樞産生疼痛感覺,在脫離游戲後就會消失。
他擡手把耳後的傳感器拿了下來,不知怎麽,總覺得腰後被桌角磕過的地方還在隐隐作痛。
就在剛才,有個人離得那麽近,語氣珍重地跟他說要活下去。轉眼間卻又笑起來,說都是其實騙人的,不過是為了拿高分而已。
這個世界上哪有人會無緣無故地為了別人去犧牲自身的利益呢。
怎麽會有無緣無故就對別人真情實意的人呢。
沒有的。
親如骨肉尚且不可能,更別說是萍水相逢。
“……”
柏裏在床上摸索了一會兒,找出手機來想給唯一的朋友打個電話。可一擡眼看見窗外曦光漸亮的天色,想到她說的女孩子一定要睡飽皮膚才會好看,沒怎麽掙紮就果斷作罷。
今天是周六。他全天都沒有課,下午要去崔老板的店裏做兼職,還有幾個小時的空閑時間可以補覺。
他一直無法在床上正常睡眠。近半年都在依靠游戲頭盔,但今天的游戲時長已經用完了。
柏裏丢開手機,半跪在床邊探出半個身子,拉上厚重的遮光窗簾。
他在黑暗裏又坐了一會兒,終于還是下床,把被子拖下來放在地板上,在桌子和床之間狹小的間隔裏鋪了個簡單的睡鋪,躺在上面抱着枕頭閉上了眼。
房間裏再次被濃重的安靜籠罩。
夜好像爛泥似的填滿了房間。
沉重的眼睛掙不脫夜的泥潭①。
**
一覺睡醒,溫良久煩躁得想登回游戲繼續砍人。
似乎是通宵的後遺症,耳邊嗡鳴聲作響,吵得人頭痛心煩。
已經是午飯時間了。他出了卧室,到客廳裏找煙。何戟的房間門緊閉着,補覺還沒醒。外面學生已經下課了,成堆成群的笑鬧着去拿快遞聚餐吃飯。可在16樓,只能聽見模糊的風聲。
溫良久在客廳的櫃子上找到最後半盒煙,點燃一根抽了兩口就摁滅。
煩躁的情緒剛壓下去一點,鬧鐘鈴聲又響了起來。
他擰着眉毛按掉鬧鈴,刷牙漱口洗澡換衣服,拿起洗手臺邊的淡香水噴了兩下。确認自己身上沒附着什麽煙味兒,臨走之前打電話給花店,又叫了個外賣才獨自出門。
明市初春的氣候幹燥,風也很大。溫良久把圍巾裹了半張臉,先去了趟花店,去取預訂的花束。
他每周這個時間都會過來取花,店員見了他也不多問,直接把配好的花束拿了過來。
大片的滿天星搭着康乃馨和玫瑰,香氣很淺,卻生機勃勃,花瓣上帶着新鮮的露水,只是看着都令人心情愉悅。
溫良久接過花,随手攔了輛車去醫院。
這一層監護病房的護士都對他很熟了。護士長正在護士站裏檢查病歷,見他一上來,自然地打招呼,“又來看媽媽了?她這周的情況也不錯,很穩定。”
“辛苦了。”
溫良久露出個禮貌的微笑,從懷裏的花束中抽出一枝康乃馨來送給她,“您今天看起來也很漂亮。”
大樓裏暖氣很足,他進來就脫了圍巾和長風衣,規規矩矩地搭在手肘上。這時只穿着件清爽的襯衫,領口微微敞開,說話時溫聲細語,笑容清俊動人。
護士長接過花,在心裏感慨自己家的兒子什麽時候也能長成這模樣,點頭在訪客名單上記下他的名字,“快去吧,今天也只有你自己。”
溫良久得體地道了聲謝,輕車熟路地找到母親的病房,推門進去。
房間裏一片安靜。檢測儀器在盡責地運轉,工作中發出頻率穩定的嘀嘀聲。
母親靜靜地躺在床上,閉着眼,面容平和。
溫良久把床頭的花換掉後坐在一邊,像是不知道該幹什麽,就擡手扒了扒頭發,“……媽。”
“我昨天又通宵打游戲了,傻戟跟我一起。”
例行艱難地開了個頭,後面的話才說得通暢起來。他撿着有意思的事把自己乏善可陳的一周說了一遍,最後還是不由自主地把話題落到百裏身上。
“我沒想到會是個小孩兒。看着個子不高,脾氣還挺大的。”
他想到最後在房間外的對話,笑了笑說,“你知道我是個什麽德行吧,沒忍住就逗了他兩句。”
“就是個小孩兒,心思單純得很。他這個樣子不行的,等長大以後就懂了。”
“玩游戲而已。那麽真情實感幹嘛啊我操,沒必要。”
“……對不起媽。我以後不說髒話。”
“那小孩兒好像當真了。”
溫良久想起那張面具後失望的眼神,居然有種沉寂多年的負罪感複活了的感覺。
“算了吧,我又沒做錯什麽。”
他搖搖頭,把奇奇怪怪的念頭都從腦子裏晃出去,“反正以後,應該也沒機會見面了。你說是吧。”
他一個人訴說着。母親依舊安靜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詳,從頭到尾沒有給過他半分回應。
每周的探視時間只有半個小時,很快就結束了。從醫院裏出來,他不怎麽想回宿舍,一個人在街上閑逛。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兩下,是何戟發來的消息,感謝九爺投喂之恩。溫良久冷漠地回了個“已閱”,把手機丢回口袋裏繼續往前走。
今天的陽光不錯,風也小了很多。他不知道要去哪兒,也沒有哪裏想去,就一直沿着路往前走。見了路口就随便拐彎,不分方向,漫無目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耳邊傳來熟悉的童謠聲。
“爸爸的爸爸叫什麽……”
溫良久一擡頭,看見不遠處咖啡館粉粉嫩嫩的招牌。
“……”
怎麽走到這兒來了?
**
休息時間,柏裏吃完飯,拿着孟斂手機在看溫九的直播視頻屏錄。
并不是他主動要看的。孟斂前一晚沒開成房間,今天又暫時沒空上游戲,就在全網搜“0157無劇透直播片段”,看見這段時笑到頭掉,還非得拉着他一起分享。
看時間是幾人在小餐館裏分頭找線索的時候。溫良久自己走,路上被一群小貓團團圍住。像是要完成人物的個人任務,要把圍上來的小貓都一只只地全抱個遍。
他一次次地彎腰,滿臉不耐煩。動作卻輕手輕腳,小心翼翼的。
黏人的小貓們都扒着他的褲腳往上爬,偏偏又都長得差不多,他有的抱過好幾遍,有的一次都沒抱到,半天也不見任務完成的提示,終于深吸一口氣,訓出了聲。
“都別他媽別給我亂動了!”
“……”小貓們對他的恐吓無動于衷,依舊争先恐後地往他身上蹭。
溫良久沉着臉,繼續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抱個沒完。
“看見沒。”
孟斂貢獻了一串“哈哈哈哈”的彈幕,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要是來咱們店裏,說不定會被直接吓出去。”
柏裏:“……”
原來那時候彈幕裏說的是這個。
他把手機還給孟斂,從口袋裏拿出個小藥盒來,倒出兩粒吞下去。
“吃的什麽?”
孟斂抽空關心他一句,“你生病了?感冒?”
柏裏搖頭,“鈣片。”
慕羨給他買的。當時答應了每天都吃,但總是會忘記,想起來時才吃一次。
“那以後我監督你吃。”
孟斂眨巴眨巴眼,看看小藥盒,又看看他,嚴肅地說,“我覺得很有必要。”
作者有話要說:
①:夜好像爛泥似的填滿了房間
沉重的眼睛掙不脫夜的泥潭
——В. В. 馬雅可夫斯基《穿褲子的雲》
來遼!
今天有flag出沒嘿嘿嘿
《穿褲子的雲》看完很久了,今天寫到這兩句的時候印象也模糊,死活想不起來是哪裏的。但又真的很想跟你們分享,搜了好久才找到原文_(:з」∠)_
今天是健忘荼!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