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王主任
超市生鮮區摩肩擦踵,吳正低頭挑菜的工夫,王全已經給人讓路讓到幾米開外,淹沒于人群中了。
吳正原地轉了一圈沒找到人,下意識地走出一步,一邊搓開塑料袋裝菜,一邊耐下心仔細搜尋,終于看見王全正從海鮮那邊的玻璃缸裏網出很大一條魚,兩只手握住網柄遞給身邊的老人家。老人家一只手接過網柄他就松開一只手,兩只手都接住了他才松開另一只手,微笑着回應對方謝意的同時,腰還沒完全直起來,視線就已經滑回吳正臉上。
就在我身邊。
別在這種時候離開。
待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我喜歡知道你在我周圍。
他的視線和微笑帶着音效湧來,重重疊疊四面圍堵了吳正的耳朵,然後他幾十分鐘前在床上的那一句突圍而出,一音一調一筆一劃地刻錄進吳正的大腦。
“現在你才真正是我的了。”
周圍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類,此刻就全變成了吳正親吻王全的人形障礙物。
他看着王全推着購物車穿過人群,看着他從自己手裏拿走洋蔥,跟在他身後左左右右地繞過蔬果和人群,排在長長的隊伍後面等着稱重。身邊是存放酸奶果汁的恒溫櫃,在這初夏的賣場裏散發着恰好的清涼。
王全拿着一包瓶裝果汁認真看着上面的日期,突然低聲笑了,略略揚臉看他:“我像夏天的冰鎮果汁對嗎?”
吳正一陣耳鳴:“您還記得。”
王全把果汁放進車裏:“突然想起來,覺得你能說出這種肉麻話真可愛。”
“您也可愛。我第一次開車送您回家,您問我第二天下班能不能繼續當您的司機,忘了第二天是周末;昨天您說時間不早了,第二天還要上班,又忘了今天是周末。”吳正說,“您說的那麽理所當然,連我都忘了第二天是周末。”
小帥哥的頭發因為早晨剛剛洗過,奇異地兼顧了硬挺與蓬松,在室內的日光燈下直楞楞的立着,顯得世俗氣更少,少年氣更重;他的眼睛還是亮閃閃的,是養貓人難得一見的熱情和依賴,倒像要報恩的大型犬,王全看着他的眼睛,視線滑落到他的鼻尖,就想着壓着他的後腦勺讓他再低一點腦袋,額頭對額頭,用鼻尖磨一磨鼻尖。
大庭廣衆的,這樣就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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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面露失落,吳正想要開口問,小指傳來清清涼涼的觸感,緊接着就意識到是王全的手指圈住了自己的,他年長的戀人正用另一只手攏着嘴若無其事地看恒溫櫃裏各種口味的酸奶。
草莓、黃桃、咖啡、芒果、桑葚、芝士……怎麽可能會有哪一種比嘴唇更誘人。
“您是真的嗎?”吳正輕聲問,像擔心把自己驚醒似的,“不是我妄想的産物嗎?”
王全笑了:“當然不是。”
他的小男友卻很認真地凝視着他,連睫毛都不顫一下,好像這不是一句調情,而是一次拷問:“您能證明嗎?”
“這還要證明啊。”王全不由得斂了斂笑意,但還是笑着,“妄想哪可能是我這樣啊,不應該更好看、更有趣、更完美嗎?”
“您就是我的完美。”小男友依然嚴肅,酒窩都不眨,“跟您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我妄想中的樣子,剛才您牽我手的那一瞬間,我幾乎能确定在夢裏或者什麽時候發生過,特別真實。”
“啊。”
“您的回應、我們之間的進展,就好像是我自娛自樂的劇本,都太完美了。”吳正深吸一口氣,“我知道這很傻……”
“不是很傻,是太傻了。”
吳正小指上纏繞的力道撤了,呼吸一滞,下一秒卻因為王全握住自己的手、因為指縫嵌入了指縫而心髒狂跳起來。
“我得到了比完美還完美的你,都沒懷疑過這一切是假的。”王全擺動拇指,摩挲吳正的,“心跳太快人就會從夢裏醒過來,所以我知道這不是夢。妄想症的話,人又怎麽可能妄想出……從來沒做過的事。”
他驟然收緊的手指夾痛了吳正,他臉上湧現的紅潮、下沉又浮起的喉結,提醒吳正他曾經用嘴唇和喉嚨來吞咽自己的陰莖,青澀的技巧和反應、初次展露的秘處、被快感誘發的抽泣和高潮,就像慢放的電影一幀幀複現在吳正眼前。
王全說得對,是夢早就醒了。
如果是妄想,又何必打破。
“吳正啊。”
王全移開的目光回到吳正的臉上,帶着羞澀和笑意,兼具認真和堅定。他的嘴唇叫完他的名字,慢慢沿着既定軌跡回歸原位,但又沒有完全閉合,微啓,看上去要說出一句經過慎重考慮、意義重大的話。
“我喜歡你。”
嘴唇閉合,兩端同時上揚形成一個微笑。這就是他要說的全部,沒有下文。
吳正對他說過好多次,也聽王全說過好多次,這一句似乎早已夠不上物以稀為貴的标準,但這一句又永遠意義重大,抵得上千言萬語。
隊伍松動了一些,王全往前推了推購物車,再次垂下左手握住吳正的右手。
“我喜歡您。”
吳正垂下眼睑,微笑。就算不看王全,他也知道笑容會在他臉上擴大。甜言蜜語也好,肉體接觸也罷,已經是錦上添花、甚至畫蛇添足的東西,這四個字就足夠表白、足夠牽絆、足夠安穩,并不需要如履薄冰地丈量喜歡與糾纏的邊界。
他的戀人不會用一堆規矩埋伏成雷區,不會把他突然拉近又突然推遠;他的戀人就是屬于他的,哪怕頂着上司的頭銜,哪怕是冷漠孤傲的王總;他的戀人在他之上,遠比他懂得多,輕易就能把他看透、擾亂;但他的戀人又絕不忍心将他玩弄于股掌,會讓步、寵愛甚至溺愛;還偶爾笨拙,需要照顧,需要安撫。
他的戀人不會讓他止步于口交,而允許他更進一步,讓他用陰莖取悅出眼淚和精液。
吳正渴求的全部,王全都有。
他如此量身定制,怎可能不是一場美夢、一段妄想。
吳正牽着王全,就感覺手中是一簇春末夏初的蒲公英球,溫暖、幹燥、柔和、絨毛浮在空氣中撩撥心弦。一股神秘力量正煽動他把它遞到嘴邊,但他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動作幅度太大被氣流掠奪走一絲一毫。
手機斷斷續續地響,将吳正從冥思般的沉醉裏喚回現實,視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解除了靜音模式,嘈雜起來。
手指像拒絕獨立的雛鳥,賴在巢裏,不願動彈。
但溫暖的枝丫卻自行松動,打破吳正與之融為一體的錯覺,去撓了撓鼻尖,又捏了捏耳垂,罩住嘴唇掩蓋輕輕清喉嚨的動靜。
吳正:“?”
王全:“啊,沒事。”
又說:“你手機好像在響。”
王全眼眶溫熱潮濕,趁吳正低頭看手機,抿着嘴唇用力皺眉,把情緒壓下去。
他聽見吳正手機響了,繼而察覺到他手指的騷動,轉瞬即逝,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像做了噩夢的貓,更緊地把自己揉進主人懷裏,除非刻意擺脫,不然就長在了人身上。
王全的理智被這個念頭撞得踉踉跄跄,如果他不趕緊撓鼻子捏耳朵,恐怕要把吳正抱進懷裏用力聞他肩膀,聞那股沒有香水包裝、沐浴乳味被吹散、毫無修飾的年輕可愛的肉體的味道。
他以為這就是今天的最嚴峻的挑戰了,結果一連串小動作做完,吳正稍稍歪頭、微微揚眉、眉毛帶動眼睑上提使得眼仁更大更亮的樣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仿佛頂着個打着問號的對話框的樣子,簡直把他的心髒揉碎了再用蜂蜜黏合起來搖搖欲墜。
他知道談戀愛容易傷心,卻沒想到是這種養分超負荷的傷法。
吳正:“主人。”
王全:“啊。”
又說:“在外面別這麽叫啊,怪怪的,回家再這麽叫吧。”
吳正:“嗯。”
小男友露出酒窩笑啊笑的,感染得王全也莫名地跟着笑。
王全:“我是不是太事兒了?這也不讓叫那也不讓叫的。”
王全問完這句就後悔了,他從小男友眼睛裏看到十幾歲時春天的風、二十幾歲時夜幕下的濤聲,以及三十幾歲的這一年,辦公室小盆栽裏飄出的草莓味兒。
不僅心髒壞了,感官也亂成一鍋粥,沸沸揚揚地散發出香甜可口的味兒。
吳正:“我願意變成您最滿意的樣子,能直接知道您的想法再好不過。”
王全笑了笑,但不是吳正期待的那種笑容,不是滿意或者贊許,下眼睑和嘴角雖然上揚卻都是緊繃的,眉心微顫,似乎在克制着別皺起來。
吳正當即有些惶恐,但王全揚手拍了拍他的背,就把不安給拍散了。
王全:“你想怎麽叫我都可以。”
吳正:“……王主任。我想叫您王主任。”
王全:“啊。”
吳正:“因為您第一次注意到我的時候,我就是這麽叫您的,您沒跟我計較我才有了追您的信心,才能走到現在這一步。可能您覺得這是大家偷偷起的綽號,但對我來說,我想在公司裏談論起您的時候,光明正大地用您的愛稱。”
王全第一次知道員工背後叫自己“王主任”,強忍半天還是去二十二樓摘袖套揉眼睛來着,但似乎從縱容公關部小帥哥第一次當面這麽叫之後,這如鲠在喉的三個字就漸漸滑入食道,可以消解,而現在,則已經裹上了小帥哥的甜,融入血肉。
曾經惹哭他的三個字,突然成了“喜歡你”的變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