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您吃晚飯了嗎
王全把椅子推進桌下,走出一步轉頭看着電腦屏幕,皺眉,拉開抽屜重新把袖套戴上。
袖套沒能釋放他的工作人格,他還是想打開電腦。
三分鐘後,他已經從員工電子檔案裏找到吳正。
“喂你好?”
“是我,王全。”
吳正從工位上彈起來:“王總。”
王全:“啊,你在公司附近嗎?”
吳正:“我在公司。”
王全:“我上去找你。”
在公關部門,下班不及時是要挨批的,所以一般情況下,還剩五分鐘大家就開始集體收拾東西,下班點兒一到,整個區域片甲不留。
吳正都是先打卡下班,再躲進茶水間等楚總走了,這才能安安穩穩坐在工位上。
之前是為了避開交通高峰,後來走得更晚,是為了抹平跟王全的時間差。
王全都走出電梯了,又反應過來,原路返回把袖套摘了,再上樓小帥哥雙手握在身前站得直直的,恭候在那兒。
王全:“加班啊?”
吳正:“晚走在小區遇見您的幾率比較大。”
“啊。”王全手一揚,停在耳垂附近,放下,“住這麽近我捎你回去吧,當然,要看你介不介意堵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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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跟您單獨困在車裏是我的榮幸。”小帥哥說,“但因為是我追您,所以還是我來當司機更合适。”
小帥哥說這麽肉麻的話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王全就不行,既覺得這話輕浮,卻又吃這一套,吃的心上有根羽毛拂來拂去,就忍不住要笑。
小帥哥突然低頭用食指蹭鼻尖,右臉上的酒窩眨啊眨的。
小帥哥:“您在公司總是一臉嚴肅,不說話都能讓人感受到魄力和魅力,讓人特別想要追随您。”
小帥哥:“每次我等到您停好了車,都特別享受您從車裏下來的那一瞬間,就好像再大的風都停了,都吹不散您的暖。”
王全:“你們公關部門的人都這麽嘴甜嗎?”
王全:“那夏天怎麽辦?”
小帥哥:“夏天您就是冰鎮的果汁,再大的太陽也不能幹擾您的清爽。您就是舒适本身,您給人帶來的心理享受不受季節天氣的影響。”
吳正的酒窩随着甜言蜜語忽深忽淺,王全坐在副駕駛上看着這天賜的錦上添花的小特征,強行移開目光,視線卻又被他的脖子捕捉到。
吳正的吹捧源源不斷滔滔不絕,喉結兔子似的蹦跳,跳得王全心率失調,差點就不顧尾氣霧霾開窗透氣。
吳正也想開窗透氣。
他的喉結不是因為說話在抖,而是因為他緊張地頻繁吞咽口水,偏偏王全一直很禮貌地看過來,要不是天生白裏不透紅,吳正的臉皮恐怕要低溫燙傷了。
可這些話他忍在心裏太久,從樸實發酵成浮誇,從心髒溢出蔓延到肺部,脹鼓鼓的充盈着,一呼吸就沿着氣管向外洩露,堵不住,封不嚴。
車裏暖意十足,吳正指尖冰涼。餘光裏王全微微側臉,容忍了自己的唐突,笑納了自己的輕浮,像白白軟軟的羽毛枕頭,應酬完回到家,擺在床上引誘人撲上去抱緊。
“王主任,”
您把我帶回家吧。
吳正還是殘存了點理智的,改口問,“您吃晚飯了嗎?”
王全:“啊,還沒。”
吳正:“您嘗嘗我的手藝嗎?”
王全:“啊。”
吳正:“謝謝您。”
他只恨自己開的不是裝甲車,要把堵在前面擋路的車輛統統撞開,迅速把王全帶回家,把他的身影和自己的生活空間重疊起來。
年初,吳正還打算房租到期換個地方,因為這四十平米的小開間又貴,裝修沒好好利用空間又放不下多少東西,但等他知道了王全就住隔壁小區,又想在這兒住一輩子。
他像求偶季節的鳥兒,每天認真打掃房間,收拾整理東西,把小窩弄得漂漂亮亮,幻想着王全哪天進門。他倒是沒想到擄獲芳心那一步,頂多想象到王全面露驚訝,揉着自己的腦袋誇獎一番。
現在他身邊就跟着王全。
這要是在迪士尼動畫片裏,吳正胸口就會有一個心形隆起咚咚直跳。
“我幫您找雙拖鞋。”
“啊,謝謝。”
王全不想換鞋,想掉頭就跑。
他發現自己不是挺好追的,是太好追了,不是心理防線脆弱,是壓根兒沒有心理防線去突破。
王全已經端不住了,迫切需要逃脫吳正的視線,找個地方搓耳朵,嚷嚷幾聲。
“房子是你買的還是租的?”
“租的。”
“啊,”王全說,“把租的房子弄得這麽宜居,很不錯啊。”
這話說完,兩人都想找個地方捶牆。
王全在反省自己遣詞造句太高高在上,而吳正已經在考慮自己蛋蛋的美觀問題了。
房子方方正正,除了廁所都是開放式空間,不管在哪兒都能縱覽全局。王全拿着吳正給的電視盒子遙控器,看一眼吳正忙活的背影,退出愛情電影板塊。
雖然只是單純的個人喜好,但這種場合下暗示性太強烈,萬一吳正轉頭瞥見,終歸不合适。
單元喜劇應該還算妥當,但好像在暗示兩人相處很無聊?動作電影太吵鬧,懸疑電影不聚精會神容易看不懂,恐怖片,看了會做惡夢,正劇又太沉悶了。
王全在那邊糾結選片,吳正這邊在糾結選菜。
冒冒失失地請人到家裏作客,連他偏愛甜口鹹口辣口都不知道,還“嘗嘗我的手藝”呢。
吳正悔恨起來,剝着洋蔥扶額頭,扶得眼淚嘩嘩的,忍着聲音摸索到水龍頭洗手沖眼睛。所幸腦袋沾了冷水稍微冷靜下來,記起人類的味覺基本通用,王全跟自己一樣是北方人,只要不做偏門的菜就會比較保險。
這次先按照自己的口味做,以後再按照他的口味校對精進。
以後。
吳正在心裏默念這個詞,捂眼睛偷笑,嘩嘩流淚。
等兩人坐到桌上,王全就看見小帥哥眼眶桃紅,笑起來眼波流轉。吳正雙眼皮深得很,被洋蔥虐了四五次,也還是大大寬寬的沒怎麽腫。
“小吳你怎麽了?”
“王主任,您聲音真好聽,您叫我的時候,嘴唇動得真好看。”
“啊。”
王全吃口菜,看見吳正黑眼仁裏放煙花似的閃閃發亮,清清喉嚨驅散堵在喉頭的情緒,“你很擅長做菜啊,好吃。”
黑眼仁裏的煙花變成大型爆炸現場,雙手放在腿上端端正正坐着的吳正像被人解開穴道似的活了,端起碗拾起筷子:“您喜歡就好。”
桌子就在窗戶旁邊,從高高的樓層看出去,一盞盞光亮彙聚成萬家燈火,平日裏王全會覺得有點凄涼,尤其冬天,穿着毛拖鞋都捂不暖,現在穿着露頭露尾的塑料拖鞋,卻因為對面坐着個生命旺盛的年輕人,從丹田裏輻射出一股股熱鬧勁兒。
他吃了點東西又轉頭看窗,正迎上玻璃反射過來的吳正的目光。
王全下意識地笑了笑,吳正也抿着酒窩笑。
“王主任您為什麽喜歡貓呢?”
“貓?”王全被他笑得腦袋嗡嗡作響,頓了頓,“它們……毛茸茸的,經常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比如把東西從高處推下來,趴在最礙事的地方,玩花草玩尾巴之類的……”說話間王全腦海裏閃過大半暫時收留的大大小小的貓們,眼角的笑紋都堆了起來,“說不太清,很可愛就是了。”
“我沒達到毛茸茸的程度,沒有尾巴,也不推東西不礙事,您會考慮喜歡我嗎?”
“當然會考慮,不一樣的物種,可愛的方式哪能一樣。”王全慢慢放下筷子,抽出紙巾擦了擦嘴,“我吃飽了。”
吳正跟着他站起來:“您要回家了嗎?”
“啊。”
王全拿起沙發上的外套,問跟上來的吳正:“對了小吳,你明天下班還繼續當我的司機嗎?”
“當然。”
“那好,你留步吧。”
王全開門出去,吳正就真的留步被他關在門後,鎖舌“咔噠”一聲撞上,倆人都靠着牆往下溜。
一起吃飯太危險了,這一方小小的桌子太窄,輕易就能越過楚河漢界碰到他的手指。吳正撫在王全剛剛擱手的位置,微微收起手指握住一團空氣。
連這團空氣都是暖的。
當貓真好,能舔王主任的手心,能用尾巴卷卷王主任的胳膊,能碰碰王主任的鼻子,能趴在王主任的胸前,能有幸被王主任撓撓肚皮……吳正嗅了嗅捧起來的暖空氣,還能把氣味蹭滿王主任全身,宣告所有權。
他簡直想把那塊紙巾從垃圾桶裏撿出來做成琥珀。
王全一路疾步,回到家直奔抱枕,把臉埋進去啊啊大叫。
“太可愛了。”王全捂着嘴,怕被誰聽見似的喃喃,“太可愛了吧。”
還有一公分,如果吳正遞筷子的手指再往前一公分就會碰到自己的,如果碰到了,不管他說什麽王全都會答應,銀行卡密碼都會毫無保留地說出口。
指甲長方形剪得略淺,長長的,白白的手指。
足足五分鐘,王全腦子裏全是“碰我手指碰我手指”的聲音,萦繞不去。
到深夜了,兩人才一前一後反應過來,第二天是周末,哪來的明天下班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