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祁燃有點完美主義,但凡下定決心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從練習生開始就是這樣,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一個動作可以對着鏡子重複練習上千次。因此與江廖音擔心的情況不同,工作時态度認真嚴謹的人反而更會讓他心生好感。
但也沒必要從始至終都保持嚴肅。笑呵呵的讨喜性格誰會不喜歡?場合區分開來,在專業上認真負責的基礎上,私底下要是性格還可愛,就會很戳他的取向點。
Eureka全體都是這樣的人。紀老師顯然也是這樣的人。能跟自己認可的人一起工作一起玩,是件很幸運值得感恩的事。
紀寒景的表情有點奇妙,有種小學生被老師點名表揚的自豪感。克制着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以免暴露自己很容易飄,但還是得寸進尺地繼續問,“真的假的,我自己怎麽沒發現……甜在哪?”
祁燃不假思索地舉例,“你笑起來很好看呀。”
“……”
砰!
紀寒景聽見自己心上驀然一聲巨響。
怎麽可以用這麽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這麽讓人心動的話!
認真說出的話是能從眼睛裏看出真假的。他飄得快克制不住了,“既然你都這麽真心實意地誇我了,我不信也不行。”
“我當然是真心的。”祁燃捧着臉看他,細細的眼尾彎成漂亮的形狀。光芒閃動,桃花亂灑,“前些天跟他們一起吃飯,聊天的時候我也這麽說來着,岑意意還說我對你有點盲目崇拜。紀老師,我能也當你的粉絲嗎?”
“……”
砰砰砰!
“你……看心情吧。”
紀寒景氣若游絲,腳步虛浮地往後退,“今天就聊到這兒,我得回去消化一下。”
**
Advertisement
紀寒景很多年沒有過這麽幸福的感覺,有種幸福到恍惚的不真實感。
明明不是多麽高明的彩虹屁,但從他哥口中說出來,怎麽能那麽讓人悸動。
——床都快被他撲騰散架了。
晚上卻做了噩夢。夢見祁燃穿着戲服,拿着那把劍對準他的胸口,用毫無感情的語氣說,“我只是嘴甜。心裏沒你。”
“……”
一大早就被吓醒了。
醒來後也沒再睡回籠覺,紀寒景洗漱完直接到了濟園。最近季韶住在濟園,佟叔便開始安排早茶。他們起得早的話也能跟着混一口吃的。
祁燃這時已經填飽了肚子,正坐在長廊欄邊喂魚。手裏的面包掰成碎屑往湖裏丢,自己吃一口,給魚喂兩口。
他其實很能睡懶覺。只是一進入工作狀态生物鐘就會自動調整,到點就醒,想再睡都睡不着,屬于非自願型的早起選手。但組裏待了三個多月,看在別人眼中就是個天天堅持早起自制力爆棚的狠人。
紀寒景也覺得他哥是個狠人,打着呵欠過來說了聲早。
“早啊。”
祁燃掰了一半面包給他,習慣性問,“睡得好嗎?”
紀寒景腦子裏又忽地響起夢中那句“心裏沒你”,頓時沉重地嘆了聲氣。
看來是睡得不太好。
祁燃往湖裏撒面包屑的動作停下來了。又聽見他說,“做了一晚上夢,亂七八糟的。”
他當然不好意思直說都夢了些什麽。坐在旁邊跟着一起喂魚,模糊道,“可能是因為戲快殺青了吧。希望最後幾天能順順利利別出什麽岔子。”
他為這部戲操心了這麽久,臨到結束時會有壓力也是正常的。祁燃原本也有些擔憂打算跟他談,見狀為了不給他多添煩惱,轉而說起輕松的話題,“岑意說最後一天要帶着圓圓過來,可不能錯過了人生中第一頓殺青飯。”
“也是你第一頓殺青飯吧?”
“是啊。”
祁燃笑着感嘆,“四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在劇組待的時間說快也真快。”
“是啊。有圈內的前輩說過自己的人生長度是用多少部戲來衡量的,每拍完一部戲就度過了多少分之一的人生之類的。”紀寒景說,“那你呢,想好下一部戲要接什麽類型的本子了嗎。”
先暗戳戳地打聽了,回頭碰見不錯的劇本,好給他留意着。
“還沒想過。”
祁燃搖搖頭說,“先把眼前這一部好好的收了尾之後再做打算吧。”
他語氣有點沉悶,心裏在擔憂殺青前的最後一場戲。
最後一場戲演的是應執在府中私自窩藏反賊被發現,面臨以同罪論處的結局。關鍵時刻應解意拿劍“劫持”了他,借口說是當日戰場詐死,如今來府行刺不料被識破。虛晃數招後拿着應執的手向自己心窩上捅了一劍,死在他懷裏。
拍攝時擔憂成了真,身為一只劇透怪的後遺症在這時終于顯現出來。祁燃很難入戲,拍了好幾條效果都不理想。
他心裏其實已經認定了大學戲裏應教授和小狼狗的幸福收尾才是結局。知道之後還有轉世再相逢,經歷波折後平安快樂在一起的劇情,對發生在眼前的生離死別就無法全身心地沉浸。鏡頭裏表現出的氛圍始終無法令觀看者産生很強信服感。
道理都懂,也知道要往什麽方向去表演,但這又是無法靠努力就能改善的問題了。祁燃自己也很苦惱。
紀寒景聽導演講戲,也只是在重複着他們已經理解的東西。拍攝停滞下來。他突然想到什麽,拉着祁燃避開衆人的視線走到一邊去單獨說話。
“燃哥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并沒有什麽前世今生再續前緣的童話故事。對現在的我們而言,這裏就是結局了。”
紀寒景說,“轉世在一起的那兩個人,即使樣貌和名字跟我們一樣,也并不是真正的我們。這部戲說到底,講的是四個人的故事。”
祁燃一怔。
整部戲都是用前世今生的糾葛作為主題,拍攝以來的重點就是時空交錯的融合感。他這麽說,像是把前面努力營造的概念都否定了似的。
可是作為一個盲目崇拜的粉絲,他又覺得好像挺有道理。
紀寒景有理有據地分析,“不然應解意為什麽要拼了命地阻止祭祀,不願意讓長寧王的魂魄降落在應教授的身上?說到再續前緣,那兩個都是應執,都是他愛的人才對。”
祁燃沒有沉默很久,理解了他的思路,低聲說,“因為……他不是世子啊。”
那個世子早已被長寧王親手斬殺了。連同那一聲聲的“七哥”,連同曾承載了心意高高地飛在天上的紙鳶,一起在大火中焚燒殆盡。
千年後的應解意沒有從小背井離鄉被異性人養大,沒有視誰如兄如父最終卻将其占有成夫,也沒有背負一身的國仇家恨不得不與心愛的人勢不兩立。他只是單純地愛上那個喜歡穿白大褂在實驗室裏不愛搭理人的應教授。一見鐘情,近乎本能地愛他。
換位來看,應執也是一樣。
愛人是唯一的。
“戲裏跟現實其實都相通。”
紀寒景說,“我們的人生是無法被提前劇透的。誰都無法預測以後會發生什麽。或許今天就是我們這輩子見的最後一面,或許不是。或許下個月我們會去同一個劇組試鏡,又或許下個月你就要去參加我的葬禮。誰知道呢?”
祁燃被“或許”得心裏墜了墜,“你別說那麽不吉利的話。”
“……我就打個比方。”
紀寒景差點被他逗樂,正了正語氣說,“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樣的。作為劇中的角色,他們也無法預知自己的命運會是什麽走向。當你成為他們的時候,當你面對最終的結局的時候,感受到的痛苦都是那樣‘不吉利’地出現在他們人生中。最不可預料,也最無法挽回。”
祁燃半晌未言。紀寒景耐心地等着,直到他起身拍了拍長衫上的褶子,聽到他低聲說,“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再回到攝像機前,兩人間的氛圍似乎都與離開時不太一樣了。
周冠林充分地給了他們自由,沒有派人去催。這時看到他們倆回來挑了下眉,示意各部門準備。
前面的部分順暢的過去,應執眼睜睜看着自己手中的長劍沒入應解意胸口。雙手被愛人的血染紅,抱他在懷裏看着他奄奄一息。
三個機位的特寫鏡頭對準了緊緊依偎的兩人。這一次祁燃毫無阻礙地融入,一只手用力地按緊他胸前的傷口,語氣顫抖着,絕望得讓人心碎,“不會有事的……我立刻叫府上,到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來……解意乖,看着我,不要睡好不好?”
“我倒要看看誰敢來救他!”
他的身旁傳來皇兄飽含怒火的呵斥,“應執!你可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要救活這個餘孽,是想造反不成!”
應解意呵出一口氣,斷斷續續地咳嗽起來。血沫不斷地從嘴角溢出,卻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用盡全力拉起愛人的手,放在自己頭頂。深深地凝望着他,像要把他的樣子牢記在心裏。眼底蘊着無限不舍與溫存,“七哥,你不能留我了。”
“我原本想……想送你,一片盛世的。”
應執咬牙将他抱緊在懷裏,壓抑的語氣已近崩潰,哽咽着貼在他耳邊,說着他平日裏斥為“大逆不道”的話,只求懷裏的人能活下來,“那盛世由我去取,好不好?你要看着我……等我得到它,再由我親手送給你,好不好?你要陪着我……陪着我,直到那一天。”
應解意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他的衣袖。靠在他肩上,望向天空的目光漸漸失去了神采,語氣輕得幾不可聞,“紙鳶飛起來了……七哥,我要食言了。這一生未能娶你,留到下輩子好不好?”
“我不想要下輩子……別走。”
緊抓在衣袖上的手耗盡了力氣,驟然滑落。連同愛人的最後一聲呼喚,永遠消失在他耳邊。
“……哥。”
這場戲拍完,祁燃哭得腦子裏開始往外冒星星了,還淚眼汪汪地抱着懷裏的人不肯撒手。
他終于理解了當初在祭祀陣前紀寒景抱着他的感受。果然抱着和被抱着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紀寒景整個躺在他懷裏。按劇情閉了眼,功成身故。再睜眼時就喜提殺青打板,掙紮着想起身又被他按倒在地上,哭笑不得。
在這種時候,祁燃直抒胸臆的表達能力要比他好一點,不像他那樣只悶着心裏難受。一邊哭還能一邊嚷嚷,“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死了!說好的一生一世怎麽可以讓我自己活着!我跟你一起死了算了!”
“……”
周舟怕自家哥哥真情流露得太過分吓到紀老師,壯着膽子上前:“燃哥你冷靜一點……”
“我冷靜不了!”
“……”
瞥到紀老師的眼色,周舟緩緩退下。
看他哭得那麽慘,紀寒景不知怎麽卻忍不住越來越想笑,覺得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拍拍他的手臂示意,“先讓我詐個屍好不好?這樣躺着硌得我腰疼。”
“……”
祁燃終于撒開手讓他起來。兩個人面對面不拘小節地坐在地上,額頭相抵平複情緒。
拍攝已經結束了,誰都沒有上前打擾。祁燃臉色蒼白,一閉眼就是他渾身是血躺在自己懷裏斷氣的畫面,稍微想想都難受得不行,“你……不要死。”
紀寒景輕哧一聲,笑着捧起他布滿淚痕的臉,雙手齊用左右開捏。
眼裏的他可愛到變形。
“我還在啊燃哥,活得好好的。你看看我。我在這呢,別難受了啊。”
紀寒景耐心地哄着他,“當初我也抱着你哭過一回,現在我們倆就算是扯平了吧?都結束了。從戲裏走出來,那已經是別人的故事了。”
“我不想,在,在這裏,結束。”
祁燃難過得都忘了反抗,抽噎着看他。上氣不接下氣,但充分地表達出對導演“為什麽要把這場戲放在最後”的怨念,“我想要,我們,有一,一個,好結局。”
“我們會有好結局的。”
紀寒景揉了揉他的臉。看他的臉頰恢複血色,小心翼翼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珍重的吻。輕聲說,“一定會。”
作者有話要說:來遼!
終于殺青遼
我宣布正文開始(bushi
今天也是甜甜de晚安
大家mua!
*感謝在2020-04-1223:38:45~2020-04-1323:40: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推盞5瓶;Hibiscus2瓶;橙橙橙橙橙啊、宋九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