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場細雨過後,芒夏和沈滿來到河邊采艾草,打算做艾米果。艾草青青,雨珠如晶瑩剔透的珍珠在葉片打轉。
穿梭在草叢中,芒夏裙裾都已浸濕,不過她不在意,專心盯着嫩綠的艾草芽。
兩人蹲着身子,手指艾草叢中在飛快摘取,時不時閑聊幾句。
芒夏問:“不是說你姑姑來了嗎?你怎麽不跟着沈叔一起去看看?”
沈滿的爺爺于去年去世,按照習俗,長輩去世第一年的清明兒孫都要齊聚上山掃墓,為死去的親人祭祀,順便求得逝去的人保佑家族興旺。
沈滿的姑姑,也就是沈聞忠的妹妹,嫁在驅車兩小時能到的劉家村。此次清明祭祀,沈家姑姑特意提早兩天出發,一來保證清明當天在家,二來是想在娘家多待一陣。
沈家姑姑是昨天下午到的,一大早芒夏就瞧見沈滿的叔叔扛着魚叉往河邊走去。
午後,芒夏正欲睡午覺,門外傳來動靜,是沈滿的奶奶和叔叔。
沈奶奶從遠處走來就一直罵罵咧咧,跟在她身後的沈家叔叔則無精打采。
兩人停在沈家院門口開始唱戲。
沈奶奶高聲念叨,說什麽她老了老了,想吃條魚都吃不成。又說生那麽多兒子有什麽用,沒良心的終究沒良心。
明裏是在罵沒叉着魚的沈家叔叔。暗裏是想讓誰聽見明眼人一瞧便知。
經沈家奶奶一通哭天喊地的叫喊,成功吸引一幫吃飽了沒事幹的村民,圍在一起指指點點的。
到後面沈滿看不下去了,扛着魚叉氣沖沖地跑去河裏叉了兩條魚,才讓那群“好心幫忙”的鄰居閉嘴。
沈家奶奶還裝作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像是沈滿逼着她收下這兩條魚似的。
芒夏稻草棚裏望着,差點氣個半死。
Advertisement
怎麽會有這樣的父母,合不來分開她能理解,那為什麽分開了還要給兒孫氣受,腦子真的有問題。
沈滿放下魚叉後冷着臉回屋,期間沈家大門都沒開過。不是沈聞忠和齊紅芳太冷漠不搭理人,而是他們根本不在家。
沈叔齊姨回家後,芒夏原以為沈滿會提一句,哪怕不詳細描述沈家奶奶的過分行為,最少會告知他們一聲,結果沈滿愣是生生咽下這口氣,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今日沈叔回去看妹妹,按理來說沈滿也該跟着去見見姑姑,可他拒絕了,沈叔也沒當回事,就一個人去了。
芒夏納悶得很,這般沒規矩的事就算齊姨授意,沈叔也不會忍着點頭。可今天沈叔話都沒多說一句就走了。
……
沈滿臉色未變,眨了幾下眼皮後說道:“不去。”
芒夏回道:“你不去下回沈奶奶還不一定在別人面前編排什麽呢?肯定會說你忘了祖宗沒家教的。”
沈家奶奶嘴巴向來毒辣,別人家發生點屁大的事,她都能傳出花來。現在沈叔分家了,對沈家奶奶來說就是外人,嘴巴一點都不會因為他們姓沈而留情。
話落,芒夏又笑道:“你不會是怕見到劉燕子吧?”她笑容洋溢,調侃道:“她可是對你念念不忘,一直想把你拐回家呢。”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也就你還記得。”沈滿把手裏的艾草芽放進籃子裏,擡頭看看道:“這邊沒多少了,我們換個地方吧。”
見他不想提,芒夏也不好揪着不放。她晃過面前這一片艾草叢,确實沒有什麽好摘的了。
走遠些又尋得一處艾草叢,兩人蹲下剛進入緊張地采摘,就遠遠聽見有人在喊:“表哥——”
前面聲音弱兩人都沒當回事,直到後面聲音越來越近,才回過神來。
喊話的是個女子,聲音細長帶着嬌嗔,十分具有特色。芒夏細細聽了兩句就明白來者何人了。
她朝沈滿抛了個眼神。
沈滿忙着低頭采艾草沒看見。
“嘿。”芒夏叫了一句。
沈滿迷茫地擡頭:“嗯?怎麽了?”
芒夏指着河對岸被竹林擋住的村莊,“你聽。”
女子的聲音越來越明顯,已經能完全聽出她說的是什麽了。
“表哥表哥,燕兒來找你玩了。”
沈滿聽完臉黑了幾分,冷聲道:“別理她,我們繼續摘艾草。”
“你就不怕她回去和你姑姑告狀?”
來人是沈家姑姑丈夫的前妻生的女兒,名為劉燕子。
這孩子剛出生幾天娘親就死了,一年後,沈家姑姑進門。她怕落下個狠毒後媽的名聲,待孩子完全是按伺候祖宗的态度,方方面面都依着哄着。
那時沈聞忠還沒分家,劉燕子常跟着沈家姑姑回娘家。聽齊姨說,她自小就喜歡跟在沈滿屁股後面,說長大要嫁給沈滿這種話沒少說。後來分家了,她也還是愛來找沈滿。
說話間,劉燕子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到小橋上了。她左右一探,就瞧見沈滿。
劉燕子喜上眉梢,小臉紅紅的,她嘟囔着:“表哥,你怎麽藏這了啊,可讓我一通好找。”
甜甜的嗓音惹得芒夏渾身打顫,起皮疙瘩起一身。她趕忙退後幾步去別處摘艾草,得離遠點,免得這顆黏糊糊的糖沾上身。
劉燕子提着裙子歡快地奔過來,大紅色飛揚的裙子像是蝴蝶翅膀。
跑到沈滿跟前,她卻沒了方才的興奮。她盯着沈滿看了幾眼,就羞得耳朵都紅了,低頭垂眉望着繡花鞋尖,話裏帶着一絲抱怨。
“表哥,你怎麽跑這麽遠來采艾草啊,讓燕兒找了好久,腿都走疼了。”
沈滿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腿疼就回去歇着,在這站着沒用。”
芒夏被他這不懂風情的回話給逗笑了,心不在焉地采艾草。
“芒夏姐,你也在這啊!我剛剛都沒看見你。”劉燕子欣喜道。
這一聲招呼,讓芒夏感覺胸口中了一箭。明明才相差不到三歲,連條溝都沒有的年紀,為啥老是要喊姐啊,人沒變老都被催老了。
芒夏僵硬地笑笑:“是啊,我一直都在。”
“真好,摘艾葉你們倆還能湊巧碰上。”劉燕子感嘆完說:“我來幫你們摘吧,我對摘艾草可擅長了。”
沒等兩人反應過來,劉燕子就反客為主指揮道:“我看那邊的艾草長得也不錯,表哥我們去那邊吧,把這讓給芒夏姐。”
沈滿不為所動:“我不去。”
“啊……”劉燕子沮喪兩秒後,又歡喜地擡頭,沖芒夏說道:“表哥累了不想多走,那就只能辛苦芒夏姐去那邊摘了。那邊的艾草嫩得很,芒夏姐可以放心摘個夠。”
這一通話讓芒夏有點愣,正欲蹲下的腿不知該怎麽辦。
好在沈滿沒讓着尴尬的氣氛延續太久,說:“就在這摘就行了,別跑來跑去的。”
沈滿和劉燕子兩人都是面對着芒夏的方向,芒夏能清晰看到兩人的神色。
這話明顯是對她說的,芒夏剛欲回答,就被搶了先。
劉燕子眼睛冒光地盯着沈滿,嬌羞地笑笑:“好,都聽表哥的。”而後低聲道:“燕兒就是随口說了一句腳疼,沒想到表哥記得那麽清楚……”
沈滿的臉色變得更黑,沉着臉道:“燕子,我不是——”
“表哥你別說了,你的心意燕兒都明白。”她提過放在路邊的籃子,“我們趕緊摘艾草,要是下雨就慘了。”
籃子是放在沈滿與芒夏位置中間的,方便兩人放艾草。在看見劉燕子來時,芒夏十分沒膽量的往後退了兩步,這導致籃子位置更偏向沈滿一側。
“芒夏姐你沒帶籃子來啊?這麽重要的事你都能忘了,要不是遇上我表哥,你就得多跑一趟回家拿籃子去呢。”
芒夏原本還想着諒解諒解,她從小被嬌養,不懂人情世故不會說話很正常。但這番話一出,芒夏恨不得沖上前和她激烈的理論一番。
這是明晃晃地宣誓主權,外加上冷嘲熱諷吶。
哪能忍。
芒夏不爽她這副主人模樣,心裏憋着一股氣。靜了片刻,理智最終戰勝沖動,她努力平靜下來,上前幾步,走到劉燕子面前。
“燕子你一開始就搞錯了,不是我和你表哥湊巧碰上的。是齊姨,也就是你舅娘特意讓你表哥來幫我摘艾草的。”
着重強調“特意”和“幫我”兩個詞,芒夏伸出細長白皙的小手,強硬地從她手中奪過籃子,接着說道——
“這籃子也不是你表哥帶的,是我帶的。只不過是沒寫名字放在路邊而已,燕子你可別認錯主。”
沈滿瞧着芒夏這豎起刺的模樣笑了。
劉燕子則是笑容一滞,淚眼朦胧,帶着一絲哭腔道:“燕兒不是故意的。燕兒真不知道這籃子是芒夏姐的,我只是好心提醒芒夏姐,沒別的意思……芒夏姐幹嘛那麽兇……”
芒夏驚了:“你說什麽?”
沈滿停住手頭動作,直起身子沉聲道:“你亂說什麽呢,她什麽時候兇你了。”
“芒夏姐欺負我,現在連表哥也不幫着我說話嗎?”劉燕子含淚望着沈滿,“表哥以前可喜歡燕兒了,有好吃的都留會給燕兒的,難道表哥全都忘了嗎?”
芒夏:“……”
沈滿煩悶地捏捏眉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別老挂在嘴邊。”
劉燕子滿眼深情:“無論過了多少年燕兒都會記得的。”
這出戲芒夏能倒背如流,每回芒夏只要駁她兩句,或是沈滿幫芒夏說話,她就要來怎麽一局。
一來二去,芒夏都被她弄怕了,見着她就本能的想躲遠一些。
本以為她随着年齡增長,會慢慢懂事,從這事看來,根本沒有長大這麽一說,反倒有回到兒時的趨勢。
想纏着沈滿不放的小心思一點都沒變!
沈滿低頭躲避她的眼神,“我們都不是小孩了,都過去了。”
“才沒有!”劉燕子哭得更慘了,淚水嘩嘩直流,“我要回去告訴娘親和外婆,告訴她們表哥幫着外人說話,一點都不心疼燕兒,我要回去……”她回頭瞪了一眼芒夏,就氣沖沖地跑走了。
芒夏望着花蝴蝶的背影哀嘆。
沈滿也嘆了口氣,寬慰道:“她說話就這樣,你別往心裏去。”
“我知道。”芒夏心煩意亂地應着。
安靜一陣,芒夏突然說話,語氣随意,但聲音裏帶着透出絲絲緊張和憂慮。
“回去你別幫我說話了,不然她鬧起來都沒完沒了。”
“不行。”沈滿直截了當的拒絕:“以前就是太含糊她才鬧個沒停,這回不能依着她。她無理取鬧本就是錯誤,哪能讓她一直毀你名聲。”
芒夏皺眉道:“燕子我到不怕,主要是她娘還有你奶奶……實在是太吵了……”
如果形容劉燕子說話是一只愛掉眼淚的鴨子,那沈家姑姑和奶奶就是嗓門大話還密的鴨子,不是一般人根本沒力招架,能把人吵死的那種。
沈滿扯出一個淺笑:“別怕,我在呢。”
……
天氣晴朗,暖風拂面。
芒夏含着沈滿的話來回琢磨,心裏思緒萬千。
作者有話要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