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合一
溫和的日光從窗棂漫入, 映照着燭臺中殘燭的紅淚,也喚醒了床榻上沉睡的人。
蘇巽微眯着眼,一點點适應房中的光線,試圖從床上撐起身, 只覺得全身酸軟, 半晌竟然坐不起來。
他的身體還是太虛弱了,盡管段雲泱已經足夠的溫柔小心, 他卻依舊有些禁受不住,半合着眼簾側卧, 片刻又有些昏昏欲睡。
段雲泱端着早膳回到房中,撞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清瘦纖長的人兒擁着軟被而卧, 松松披着寬大的衣衫, 露出半截光潔雪白的肩膀,濃密的青絲如海藻, 蜿蜒在衣料和被褥柔軟的褶皺裏。
心髒不輕不重地驚跳了一下, 他将手中的托盤放到一旁的桌上,埋首在蘇巽的頸間,溫熱的氣息吹拂在他耳畔:“日上三竿了,小懶蟲,該醒來了。”
說着他便摟住蘇巽的腰, 撐着他緩緩坐起。
蘇巽無力地靠着他肩膀, 全身又酸又軟,絲毫不想動彈。段雲泱見他神色恹恹,心中忍不住泛起疼惜, 端起一旁的小米粥舀出一勺,吹涼了送到他嘴邊:
“昨晚……弄傷你了麽?”
“沒有,只是有些累了,”蘇巽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熱粥,修長手指撫摸着他的手臂,“中了化生散的身子比不得常人,這麽多年來乏力虛弱,我早已習慣,你不必過多擔心。”
段雲泱心痛地抿緊唇,默默輸送了些內力過去,疏導他淤塞的經脈,蘇巽這才打起了幾分精神,溫聲道:“我看你進來時神色不愉,出什麽事了麽?”
“原本不想告訴你,怕累得你擔心,也不算是什麽特別緊要的大事,”段雲泱将空粥碗放到一邊,修潔手指梳理着他的長發,嘆息道,“飛燕部傳來消息,稱在齊國邊境姚城發現了藥人的蹤跡,應該是黎晟和天吳培養的雷霆罡。只是不知是提前試探,還是不慎流出。”
“咳咳……”心緒激蕩,蘇巽抵住唇低低咳嗽了幾聲,勉強順下胸臆間的濁氣,“雷霆罡培育周期較長,短短數月就能出現,想必黎晟他們一定采取了某些催動的法子,這樣一來,難免荼毒甚廣……”
“我已經将此事知會若拙了,他與葉老板不日便會前往藥王谷舊址,查詢封存的典籍,設法從中找出解除雷霆罡藥性的方法。”
“解除毒性尚是其次,當務之急是控制住雷霆罡藥人的蔓延,穩定民心,”熟悉的腥甜感湧上喉間,蘇巽執起手邊的錦帕,捂住口咳嗽了幾聲,才繼續說道,“千萬不能将雷霆罡的秘密洩露給老百姓知曉,否則人心渙散,必定會掀起更大的風浪……”
“我知道,已經吩咐下去了,阿巽你別擔心……”段雲泱拍着他的背為他順氣,不由想起元若拙事先的叮囑。
蘇巽體內的化生散存在太久,已經對他的心脈造成了巨大的損傷,即使之前取血的傷勢已經大好,卻不可避免地落下了心悸的病根,一旦有激烈的情緒波動就會爆發。
眼見那咳嗽聲越來越劇烈,蘇巽身子微顫,驀地從喉頭一噴,嗆出一口鮮血,随即支撐不住,向後仰倒。段雲泱急忙一把将他抱起,趕到走廊盡頭元若拙的藥廬中。
“……蘇公子這是沉疴,平時小心謹慎也很難避免,倘若不設法解除化生散,僅靠針灸和藥物控制,長遠看來也不是辦法。”
元若拙施下最後一枚銀針,擦了擦額角的汗,撐起身來。
蘇巽此時還未醒來,被褪去中衣俯卧在榻上,露出一段雪白的脊背和纖細的腰,皮膚上密密匝匝的全是深淺不一的銀針。他枕着手臂昏睡,一對形狀優美的蝴蝶骨微微翹起,段雲泱忍不住輕吻那光潔的肌膚,随即細細撚動起他背後的銀針。
“明日你與葉老板就要啓程前往藥王谷了,我會派遣平昌軍的精銳随行,保護你們一路平安,”段雲泱将內力分作細股從銀針輸入,催動藥力加速吸收,“此行兇險,你們千萬小心,藥王谷自從十年前閉谷之後,外界便再無其中消息,但難保有心人在其中作祟。若是遇到危險,一定謹記保重自身為上。”
“沒事的,少爺,我與葉大哥此行不過是再前往卷宗室查找一番,加之祭拜先師罷了,長則一周,短則五日,必然會返回紹陽城,你不必太過擔心。”
元若拙勾唇一笑,面色有些蒼白,每逢醫聖的忌日臨近,他的頭痛症狀就會愈演愈烈。但現在情形特殊,即使身體不适,他也只能強自支撐着前往藥王谷查探。
更何況這一回,冥冥中似乎始終有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召喚着他,仿佛只要前往藥王谷,就會發掘出某些埋藏已久的秘辛。
次日,葉元二人便踏上了歷程,藥王谷與齊國相去不算遠,加之傀儡車的速度極快,不過日餘就抵達了藥王谷所在的獵煌山腳下。
再往裏走便是藥王谷對外界設下的禁制,元若拙從懷中取出藥王谷的令鑒,緩緩按上一旁石壁的凹陷處。只見一陣金光從其中迸射而出,緊接着衆人面前擋住去路的山石豁然洞開,裂出一條容人通行的小徑。元若拙向葉知蘅等人點頭示意,衆人随即排成一列,快步深入了藥王谷。
自從十年前藥王谷內亂之後,谷內弟子陸續撤離,再也沒有外人涉足,是以其中一派破敗荒涼,殘垣斷壁不計其數。
元若拙與葉知蘅先行來到宗卷室尋找,統共耗去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從中零星篩選出幾篇與雷霆罡有所關聯的記載。只不過主要涉獵的都是藥人制作的具體方略,對于毒性的解法,着墨卻少之又少。
不過杯水車薪也聊勝于無,他們将這幾本卷宗仔細收好,預備帶回紹陽城後,再與其他回春妙手細致商議定奪。
“葉大哥……”待事務基本處理完畢,元若拙微涼的手指握住葉知蘅的手掌,目光有一絲哀傷與怯弱,“你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葉知蘅默然點頭,用力回握住了他微微顫抖的手指。在藥王谷的東南方便是醫聖秦風吟永眠之處,他過往曾經聽元若拙反複提及,印象極為深刻。如今醫聖的忌日臨近,于情于理他都應該陪同前去祭拜,因此也毫不猶豫地應允了下來。
兩人馭着輕功越過幾處峭壁,來到醫聖安葬的小土丘前,卻意外地發覺已經有一道身影立在此處。來人一襲紅衣如火,襯着灰白的山石顯得尤其醒目,身姿挺拔颀長,周身透着狷狂邪肆的氣息。
此人,究竟會是誰?
葉知蘅跨前一步擋在元若拙身前,還來不及叮囑些什麽,元若拙胸口的雲勾玉卻驟然發出極其炫目的光彩。
幾乎與此同時,不遠處紅衣人的衣襟中也驀地爆發出一陣明亮的光華,他似有所悟,猝然回頭,目光牢牢鎖住了元若拙。只見他身形如電,葉知蘅眼前一花,這才驚覺那人竟然已經轉瞬間來到了自己身後,牢牢握緊了元若拙的手腕。
好俊的功夫!
心中警鈴大作,葉知蘅低喝一聲就要發動攻勢,元若拙卻用力搖頭阻止了他,回眸望向神色激動的紅衣男子,嗫嚅道:“……若拙見過師叔,一別經年,您……別來無恙?”
師叔?此人莫非是失蹤多年的“毒聖”林铮?
畢竟元若拙是醫聖秦風吟的關門弟子,醫聖在藥王谷中輩分崇高,能夠與他平起平坐、被元若拙以“師叔”相稱,除了同樣被譽為“醫毒雙聖”的林铮,再不做第二人想。
可林铮的表情卻絕非師叔師侄相見那樣簡單,他本是西域人,一張臉生得輪廓分明,縱然年近不惑,依然張揚豔麗得極具侵略性。他全然沒有放開元若拙手掌的意思,半晌一言不發,倏然全身一顫,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他!
“風吟,我的風吟,你總算沒有辜負你我之間的約定,終于肯回來見見我……”
“毒聖,你幹什麽!”葉知蘅這一驚非同小可,手中一記內力擊出,直取林铮後心,那人卻連頭也不回,周身赤紅的光華驟然亮起,生生将他外放的內力倒沖而回。
“師叔,您認錯人了,我并不是師尊,師尊他早已……”
林铮卻不等元若拙分辯完,反手從懷中取出一枚通體血紅的玉佩,澀然道:“我沒有認錯,你畢竟上佩戴的寶物‘雲勾玉’,與我這‘血鴦玉’原本就是一對,合二為一便是藥王谷祖傳的寶器‘混沌初原’,具有存留魂魄的神效。”
“想起我吧,風吟,我已經……等待了十年之久。”
他面孔上的神情驟然變得痛苦而掙紮,驀地伸手狠命一掙,将拴着血鴦玉的繩索扯斷,随即将其與元若拙前襟中的雲勾玉拼在一起。
兩枚玉佩一經接觸到彼此,原本光滑利落的邊緣驟然變得模糊,乳白的光暈與刺目的猩紅瞬間交織在一處,其間隐約有龍吟海嘯之聲,随即光束暴漲,高屋建瓴般朝着元若拙傾瀉而下!
“若拙!”
眼睜睜望着少年的身影被耀眼的光華淹沒,葉知蘅目眦欲裂,不管不顧撲上前去,卻被強大的靈力屏障反彈而回,生生咯出了一口鮮血。
而沐浴在光暈中的元若拙卻并沒有感受到多少痛苦,他只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虛空中,零星殘破的畫面如同流水般從眼前倏然掠過,記憶不受控制地回籠,将以往橫陳的迷霧驟然破開——
原來……如此……
暌違十餘年的真相這才姍姍來遲,原來當時醫聖在中毒之後,他為了救回恩師,不惜與毒聖铤而走險,前往師門禁地盜取寶物“混沌初原”,竭盡全力在化生散毒性發作前保全了師尊的魂魄。
但在那之後,由于奸人迫害,混沌初原無奈被一分為二,帶着雲勾玉的他就此流落江湖,失去往日的記憶,直到今日與毒聖的血鴦玉再相逢,再相守,才打開了往事塵封的箱奁。
造化無常,命運弄人,不過如是。
想來也确實不尋常,十年前他不過是一介稚子,縱使天賦異禀,又怎麽可能将艱深晦澀的藥理掌握得如此爐火純青——
不過是借了師尊的光,将那深入骨髓的醫德承繼下去罷了。
解除混沌初原封印記憶的方法,就是讓雲勾玉與血鴦玉合二為一,随着記憶回籠,一些不為外人道的秘辛也緩緩浮現而出:
醫聖與毒聖,不僅是同一師門中驚才絕豔的師兄弟,更是一對情深義重的神仙眷侶。在外世眼中他們鬥得你死我活水火不容,可又有幾人知曉,他們曾經朝夕相對,攜手同行,将這山谷內的爛漫山花看遍,霞光萬丈品咂?
滾燙的淚水從元若拙眼中湧出,他哽咽着揚起頭,輕聲道:“是我,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若拙和葉哥,醫聖和毒聖的感情将何去何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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