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國宴
等到衆人抵達大明宮, 已經接近申時。大明宮外迎接的內侍通報了來人的身份,随後各位來賓便由衛兵帶領着,前往用作會場的錦華殿落座。
段雲泱不知在搗鼓些什麽,從進入錦華殿開始就顯得神秘兮兮的, 問他也不做回答, 只一個勁兒地笑,末了更是借故溜出了場外。蘇巽望着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 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縱然有心弄個明白, 想必段雲泱也不會首肯,只能既來之則安之。
他坐在席位上垂首斂目, 朦胧的日暈漫上面龐, 為他鍍上一層金色的輪廓,将五官輪廓映照得更為深邃, 仿佛一尊玉雕般瑩潤精致。來來往往的賓客途徑時, 目光不免被這卓然的風姿所吸引,不久更是有一名妙齡女子微笑着上前搭讪:
“這位公子,怎麽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此處?”
蘇巽聞聲擡起頭來,只見一名女子俏生生地立在眼前。她看上去不過十幾歲的年紀,眉宇間還有未長開的稚氣。身着一襲耀眼紅衣, 身上的飾物也極為華貴雍容, 不似凡品。
這少女能在國宴上随性而為,想必身份極為尊貴,加之一襲紅衣明豔招搖, 他略加思索,就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原來是珞珈公主,久聞盛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見他起身敬禮,一雙手白蔥似的晶瑩修長,少女心尖微微一蕩,有些羞赧地眨了眨眼:
“你這人倒是聰明伶俐,竟這麽快就猜出了我的身份。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有幸結識,公子不妨也自報家門吧。”
“我不過是一介布衣,有幸被摯友邀請至此,鄙姓蘇,區區賤名則不足挂齒。”
蘇巽無意與她深談,淺施一禮便不再多言。珞珈公主還準備說些什麽,身旁的侍女卻悄悄牽扯她衣角,提示宴會即将開始,理應盡快落座。
她拗不過,只得提起裙擺離開,末了心底忍不住感到不舍,頻頻回頭查看,卻見對方氣定神閑地坐在原處,連眼神也吝啬投來一抹,登時有些氣悶,悻悻地坐在了座位上。
這段小插曲結束不久,段雲泱就從室外匆匆趕了回來。
似乎因為走的太快,他額角微微見了汗。蘇巽擡起袖子在他額上擦拭,他則壞笑着,順勢握住那纖細微涼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你待我這麽好,讓我如何舍得放手啊。”
“大家都看着呢,小侯爺,您還是注意些自身形象的好。”蘇巽的語氣一脈平和,不着痕跡地收回手,耳根卻不争氣地發紅。
段雲泱看着只覺得好笑,哪裏肯輕易放過他,趁旁人沒注意,伸手攬過他的腰身拉向自己的懷抱,下巴滿足地在那一頭柔軟青絲上磨蹭:
“一會陛下來了就不能這樣自由随意了,神仙哥哥,你就允我任性這一回吧。”
“你任性何止這一回……”蘇巽瞥他一眼,似嗔似怨,眼波流轉間盡是脈脈的溫情,将段雲泱一顆心化為涓涓春水。
小半個時辰後齊國國君及皇後到達殿中,晚宴随即開始。登上宴席的菜品種類豐富,色香味俱全,葷素搭配适宜,望上去便叫人食指大動。
盡管齊國地處西域,奈何國宴財大氣粗,依舊快馬從東海運來了鮮蝦活蟹等一系列海味。
段雲泱從銀盤中執起一只蒸螃蟹,手指靈活地剝開了淡紅的硬殼,捋出雪白的蟹肉放在蘇巽碗中。蘇巽笑眼彎彎,将碗中的蟹肉均分做兩份,也将一半放入他盤中。
裴殊坐在二人對面,隔着老遠都能感受到他們之間有如實質的親昵暧昧,心中不禁感慨萬千,一方面對戀愛的酸臭味表達了由衷的嫌棄,另一方面也按捺不住心底由衷的羨慕。
也不知他和淩珂,何時才能有這樣一天啊。
等到衆人酒足飯飽,齊帝在龍椅上微微一笑,飽含深意的目光悠悠轉向了身邊的珞珈公主:“珈兒,坐在左首第二桌的就是平昌公段致遠的獨子,驚羽侯段雲泱。你覺得他怎麽樣?”
珞珈公主的目光只是蜻蜓點水般掠過了段雲泱,随後停留在他身邊的另一人身上,臉頰有些發紅:“……确實面如冠玉,一表人才。”
齊帝哪裏知道自家女兒所說的和自己所指的壓根不是同一人,見對方從善如流,也毫不遲疑地說出了後話:
“那,如若父皇将你許配給他,你意下如何?”
他說這句話時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因此周邊的官員貴族都聽了個分明。
段致遠的神色一下子變得複雜,他畢竟為齊帝征戰沙場多年,如何不知道他這一舉動背後的含義。
即使他多年來鞠躬盡瘁,只怕平昌軍依舊逃不過功高震主的命運,無論如何帝王也無法對自己放心,一定要經由親緣關系的牽絆來求得心安。
只是……雲泱怕是不會輕易首肯吧?
“父皇,您說笑呢吧?”珞珈這才反應過來齊帝意欲何為,急忙告饒道,“女兒剛及笄不久,還未考慮終身之事,段小侯爺長了女兒接近十歲,怕是不妥……”
“雲泱是朕看着長大的孩子,與你也自幼相識,更是齊國少有的青年才俊,”齊帝對她的抗拒置若罔聞,“再者說女孩子年幼些又有什麽要緊,如此也更利于夫妻之間琴瑟和鳴,豈不美哉?”
齊帝與公主的對話很快傳到了段雲泱耳中,他英眉一挑,就要起身拒絕,蘇巽急忙按住他手掌,示意他不要沖動:
“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何嘗不明白陛下此舉背後的含義,可是阿巽,我不想委屈你半分。”
段雲泱淺淡一笑,溫柔回握住他的手掌,随即轉過頭,朝齊帝拱手道:
“多謝陛下美意,可微臣已有意中人,此生非卿不娶。且臣自知形穢,配不上公主金尊玉貴之姿,還望陛下三思。”
齊帝愣了愣,沒想到他竟然會一口回絕,面上的笑意險些挂不住:“意中人?莫非這數年來雲泱在外游歷,有什麽朕所不知的紅顏知己不成?”
世人皆知,珞珈公主乃齊帝的掌上明珠,段雲泱這番回絕無疑觸了他的逆鱗。在場衆人都暗暗為段雲泱捏了把汗,他卻對暗藏的危機全無察覺一般,雲淡風輕地笑道:
“他是臣自幼一見鐘情之人,中間臣受奸人蒙蔽忘記了他,如今重拾記憶,他又幾次三番救臣于水火,更是不惜舍命将臣護送回齊國,此等大恩大德,刻骨深情,臣沒齒難忘,也絕不會辜負。”
“珞珈公主自然是世間頂好的女子,可微臣眼中的世界太狹窄,只容得下他一人。縱然世間繁華,弱水三千,也只能取那一瓢。”
“世上最為銘心刻骨是情,最為蠻橫無理也正是情。還望陛下寬宥,恩準了臣這份拳拳心意。”
他這番話不可謂不大膽,衆人聽得咋舌,齊帝卻似乎心有所感,神色剎那間變得迷惘悠遠。他年輕時何嘗沒有過這樣一段往事,正是韶光美好時,與現今的皇後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正是因為力排衆議始終堅持,才有了如今的琴瑟和鳴,錦繡良緣。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他人已有意中人,倘若自己再将珞珈強塞了過去,只怕也無法讓她獲得真正的幸福。
皇後在一旁注視着齊帝,神情脈脈溫柔,他夫妻數十年情深如一日,彼此之間心意相通,自然猜得到他心中在想些什麽,于是也柔聲說道:“雲泱說的在理,陛下,珈兒尚且年幼,婚嫁之事不必着急,若是以皇權強迫,毀了他人幸福,真是大大的不應該了。”
見到發妻給了自己臺階下,齊帝也從善如流地道:“方才是朕疏忽了,沒能考慮周全。君無戲言,今日之事着實是朕大大的不該,朕自罰三杯謝罪,衆卿随意。”
說着他舉杯仰頭飲下,身旁的內侍立刻斟上一杯。衆人被事情的發展唬得有些愣,卻也知曉不宜多言,于是也眼觀鼻鼻觀心地開始飲酒。
等到段雲泱坐下,蘇巽輕輕扯了扯他衣角,輕聲道:“你是早就知道了陛下的心思,還是歪打正着?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
他方才是真的被段雲泱吓了一跳,倘若段雲泱在此拂了齊帝的面子,他二人的未來如何尚且不論,日後平昌軍肯定免不了處處掣肘。
段雲泱卻笑得輕松,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差點掀起了多大的風浪。他伸手握緊蘇巽的手掌,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
衆人聽不見他的聲音,卻看見蘇巽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似乎是醉了,身子軟軟地靠在了段雲泱肩頭。
此時已酒過三巡,在場諸位多多少少都有了些醉意,因此蘇巽的動作也未顯得多麽異常。
段雲泱低低笑了笑,扶住他的肩膀立起身來,向齊帝等人告饒:“抱歉,故友不勝酒力,還請陛下允臣先送他回房歇息。”
“無妨,你領他回去歇息便是。”
齊帝欣然允諾,珞珈公主原本想要勸阻,思忖片刻還是黯然作罷。段雲泱朝在場衆人拱手請辭,随後扶着蘇巽的雙肩,緩緩走出了宴會廳。
蘇巽酒量不佳,如今身體尚未恢複,更是無法飲酒太多,索性半真半假地佯做醉态,借着段雲泱的力道離開了宮殿。
只是沒想到那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剛剛走到殿外就屏退了身邊的随從,一把将自己打橫抱起,步履如飛地趕到了宮殿後的花園中。
“你做什麽……”
蘇巽正要喝止住他,冷不防段雲泱伸指抵住他的嘴唇,微笑道:“還記得嗎,阿巽,我們在梁國宮殿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也是這樣一處花園。”
他一下子愣住了,目光茫然地環視四周,矮牆、古木、流水,一切分明陌生,卻又帶着強烈的熟悉感,記憶剎那間閃回眼前,他的心微微一震,眼眶不由得有些泛紅。
“雲泱,你……”
段雲泱抱着他來到附近的一處大石上坐下,一手攬着他的腰,另一手從懷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酒壇,遞到他眼前:
“阿巽,齊國有一個習俗,男子自幼會将釀造的美酒埋藏,等遇到值得寄情一生之人,就将酒壇取出,與心愛之人共斟共飲。”
“據說這樣,就能永遠相依相伴,白首不相離。”
他雙眼一瞬不眨地凝視着蘇巽,仿佛天地間所有的星火都落入了其中,閃爍着惑人心魄的光華。
蘇巽抿唇一言不發,只鄭重地點點頭,回握緊了他的手掌。段雲泱淺淺一笑,打開酒壇一口飲下,随即尋到他的唇,将醇美的酒漿渡入。
一時間風也纏綿,月也溫柔,橫陳的傷痛與疲憊都被愛意撫平,徒留下方寸清晖的安然與惬意。
醉笑陪君三萬場,此情纏綿,不訴離殇。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啦!!!!!!我會努力的!!!大家有時間也去看看專欄文《紅娘轉正指南》嘛,真的超級沙雕可愛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