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完滿
“若是單純依賴與中原的交易來往儲備糧食, 只怕即使圈欄中畜養的牛羊耗盡, 也不可能滿足牧民們的生活需求,我們才尋思着自行播種。”
巴爾達神情憂慮,沉吟半晌, 終是頹喪地搖了搖頭:“可你們也看到了, 不知是土地貧瘠還是其他緣故,我們播種下的糧食始終無法茁壯生長,加之秋冬暴雪,春夏沙塵,能存活下來的少之又少……”
段雲泱見狀也有些犯了難,雖說不難理解在牧區進行農耕的困難,可自己擅長用兵以及武學, 對于農業方面可謂是一竅不通。更何況,即使有可能通過平昌軍的勢力抽調人才來此, 農業技術對于中原地區而言同樣是不宜外洩的機密……
他這廂神色有些犯難, 氣氛頓時有些微妙的尴尬, 蘇巽卻微微一笑, 打破了沉默:
“在下幾年前曾參與江南地區一樁舊案, 為調查內情曾潛入農民群體中,是以對種植之事有幾分了解。敢問血刃王,眼前這片田地中栽種的作物,可是中原常見的‘金水’?”
“正是如此,金水雖以香甜味美、高産快熟着稱,卻對種植的氣候有着極高要求, ”蘇巽無奈攤手,“只有氣候濕熱的江南地帶才最适合其生長,而草原地區幹旱少雨,土地更是稀薄貧瘠,金水自然不可能順利生長。”
即使巴爾達再是樸實驽鈍,經蘇巽的解釋也明白了大概,心中不由暗自惱恨。饒是千百般地小心,經秘密途徑從商人手中購買到金水種子,卻依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中原人果然是技高一籌,不得不服。
“那蘇公子對此有何見教?”他沉思片刻,忍不住無可奈何地道,“縱使能更換為适應草原氣候的糧食作物,如你所見,草原冬日暴雪肆虐,便是再堅韌的草木也難以幸存,更何況脆弱的秧苗,這又該如何是好?”
蘇巽瑩潤的眸子眨了眨,似乎并未因為他的質疑有所驚訝,慢條斯理地道:
“血刃王稍安勿躁,金水盡管有諸般的好處,卻因為種植條件的苛刻,并未得以推廣到中原大陸北部。在相對幹燥的地區,人們所種植的作物名為‘黃粱’,此物相比于金水更易存活,雖然産量不可相提并論,卻勝在成熟時間短。如此少量多次,倒也能補足闕漏。”
“至于冬日暴雪積壓的問題,氣候寒冷之時原本便不适合草木生長,血刃王可以令牧民用枯草棉絮等物覆蓋住黃粱的殘茬,這樣來年便可再行生長。同時種植也不僅局限于糧食作物,草原地區日照充足,非常适合番茄、葡萄等含糖量高的經濟作物生長。在使用牛羊肉制品做交換對價之餘,血刃王不妨嘗試着以這些作物為輔,長遠來看更為便易。”
巴爾達的眼神随着他的話語一亮,聯想起西域現有的諸多資源,原本低沉的情緒突然漸趨明朗。黃粱、葡萄與番茄在此地并不罕見,種子的來源絕非金水那般昂貴難得。更何況蘇巽這席話不僅解決了部落糧食短缺的燃眉之急,更是為未來的物物交換指明了新的道路,長此以往,或許能改變如今中原占盡優勢的不利局面。
段雲泱在一旁靜靜觀望,見巴爾達面上滿意之色頗為明顯,心頭不禁泛起些許隐秘的驕傲與愉悅。然而小侯爺在“锱铢必較”方面本是個中能手,眼下蘇巽三言兩語讓對方心願得償,他自然也不會放過榨取剩餘利益的可能,索性清了清嗓子,悠然道:
“想來阿巽的方策已經解除了血刃王的燃眉之急,不過恕在下冒昧,以黃粱替代金水為其一,冬日的作物養護為其二,以番茄葡萄等作物為輔可稱其三。這樣算來,不知是否稱得上意外之喜呢?”
他也算是心思活絡,一面試探着巴爾達的反應如何,一面不着痕跡地勾住蘇巽的腰身,毫不安分地在纖細的腰窩處輕攏慢撚。蘇巽俏臉微紅,念及近日的種種,心底的羞赧片刻又化為了似水情柔,便也對那人的鹹豬手半推半就,不聞不問。
見巴爾達并未立刻回應,他心念微動,索性乘勢補充道:
“不僅如此,在耕種事宜上我們也能提供幫助。此番随行的隊伍中有我的摯友裴殊,此人乃齊國傀儡大師宋英的嫡傳弟子,擅長鑄造傀儡制物,在紹陽境內也曾為農業生産鑄造傀儡犁車等物。若是舞炎部落有此需求,盡可以委托其盡快趕制出一批,趕在開春播種時節之前送達,理應不成問題。”
這樣加碼之下,原本單薄的承諾立刻變得極為豐厚,巴爾達畢竟以部落利益為先,遇到這等好事焉能不答允,很快笑逐顏開地與段雲泱談論起犁車制造運輸事宜,并遣人将裴殊喚來一同商讨。
裴殊一臉懵懂地被侍從領到部落農田區,巴爾達立刻言簡意赅地向他告知了方才段雲泱的提議。這無異于毫無預兆的天降大任,他吹胡子瞪眼地注視了自己的損友半晌,也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跟随着巴爾達前往王帳中簽署一系列協議。
看來這新年,拜段雲泱所賜,又一次沒法好好度過了。
見段雲泱等人與巴爾達聊得火熱,留下也無甚助益,蘇巽索性來到一旁的田埂處,慢悠悠地踱起步來。舞炎部落牧民家的孩童早已對這些外來客心生好奇,見他一人落單,不由壯着膽子走上前去察看一番。
聽到身後細微的響動,蘇巽回眸一望,正與孩童天真的目光不期而遇。只見走近的小女孩約莫五六歲年紀,身量只勉強達到他腰間,許是時常在室外走動的緣故,膚色很是黝黑,更顯得一雙眸子黑葡萄也似,透出質樸純真的氣韻來。
他還來不及發問,小女孩已然驚訝地睜大了眼,甕聲甕氣地道:“大哥哥,你是從雪山裏下來的神仙嗎?”
“謝謝小妹妹,我只是個借宿此地的外鄉人,”蘇巽聞言有些訝異,但也很快收斂好面部表情,面帶微笑蹲下/身來,“你叫什麽名字?又是為什麽會喚我為神仙呀?”
他的眉眼生的太過精彩,專注溫柔地凝視旁人時,更是恍然間便會吸引得人泥足深陷。小女孩只覺得呼吸一滞,小臉登時漲得通紅,攥緊衣角好一會才嗫嚅道:
“我……我叫薩仁,在舞炎語中是月亮的意思。大……大哥哥你可真好看,額娘告訴我,只有雪山上的仙人才會這般好看,所以……”
“薩仁,真是個好名字呢。”
些許羞赧的緋紅攀上蘇巽的臉頰,他朝薩仁溫和一笑,瑩潤的面頰上随之泛起淺淺的梨渦。
環顧四周,見身旁一從蒿草生得正茂,于是捋下一根較長的草葉握在掌中,修潔手指翻飛如蝶,很快編好了一只草蝴蝶。做工雖簡略,但勝在神韻逼真,乍眼瞧去翩翩欲飛,瞬間吸引了薩仁的視線。
“喏,這只小蝴蝶便作為見面禮吧。”他貼心地抽出一縷草芯在外,以便薩仁晃動玩耍。
喜歡新鮮事物本是孩童天性,草原物資匮乏,遠及不上中原繁華,這小蝴蝶在薩仁瞧來簡直稀罕至極,忙不疊道謝接到手裏,便歡呼着奔去向夥伴們展示。
蘇巽含笑望着薩仁雀躍的背影,冷不防頭頂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語氣好不委屈:
“神仙哥哥,我的見面禮又在哪裏?”
被這突如其來的嗔怪吓了一跳,他本能地豁然起身,卻因為蹲坐太久四肢僵麻,眼前一陣發黑,身子微微踉跄。來人見狀順勢将他摟入懷中,灼熱的呼吸噴吐在他頸間,帶着些含混不清的暧昧道:
“你若再這般厚此薄彼,又不好好愛惜自身,神仙哥哥,可別怪我發脾氣了。”
他一口一個“神仙哥哥”地喚着,蘇巽只覺得面熱心跳,羞窘難當,急忙轉過頭試圖岔開話題:“你回來了……怎麽這樣快,和血刃王可有談妥?”
“我若不早些趕來,你的溫柔豈不是都要被小女孩瓜分了去?”段雲泱卻不肯任由他搪塞過去,俯首湊近那吹彈可破的面頰,惡作劇似的輕啄一口,“努力了這樣久才能嘗到些許甜頭,卻被他人輕而易舉捷足先登,我怎麽能不生氣?”
“你呀,多大的人了,連小孩的醋也吃。”
感受到他手指不偏不倚逗留在腰間,蘇巽只覺得身體益發地酸軟無力,忍不住輕輕推了推段雲泱的胳膊,嗔道:“你先放開我……”
“我偏不,好不容易抓住你,又怎生舍得放開。”段雲泱近乎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隐約幽香,溫熱的嘴唇先是蜻蜓點水般貼了貼眼睫,随後緩緩下移,将他微涼的唇瓣含住,深情又缱绻地吻了下去。
一時間天地無聲,眼中只有對方,日光将交疊的身影拉作一束,讓彼此成為相互的延長線。
良久,段雲泱才喘息着放開蘇巽,指腹在那濡濕脹紅的菱唇上戀戀流連,随後伸手入懷,取出一枚小巧的雕花錦盒來。
他素來潇灑從容,很少露出這樣局促不安的神情,蘇巽忍不住好奇,但還來不及詢問,他已經咬咬牙打開了錦盒——
只見盒中是一對雕飾精美的指環,底座由珍貴的琉金打造而成,其上鑲嵌着晶瑩剔透的皓石,忘之滿眼璀璨,耀目如夜空繁星。指環內部隐約有刻痕,仔細觀察,原是“泱”與“巽”二字,刻痕稍顯生澀,卻很是明晰,想來雕刻之人定然費了極大的心力。
“我從西域游商那裏聽聞,若是尋來一模一樣的兩枚對戒,再親手刻上彼此的姓名,講指環戴在左手無名指上,便能心心相印,永生永世不得分離。”
段雲泱牽起蘇巽左手,珍而重之地将那枚刻有自己姓名的戒指為他戴上,滿意地打量了一番契合的尺寸,緊接着右手托着錦盒,伸出左手到蘇巽眼前,笑吟吟地道:
“還不快些為我戴上,我的神仙哥哥?”
晶瑩如琉璃的淚滴逐漸在那秋水明眸中攢聚,蘇巽近乎哽咽地點點頭,取出指環套上段雲泱手指。随着掌心相貼,十指相扣,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靠近,最終化作虛無。
萬語千言,柔情似水,皆融化在那心魂相依的擁吻當中。
三生有幸,佳期如夢,時間的腳步也似乎慢了下來。
一時間,風也輕柔,愛亦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