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約定
意識到面臨的生死危機, 段雲泱凝聚神智定下心神,通過內視調動起周身殘存的內力,向淤塞的穴位發起了沖擊。
他的內息早在沖散幻境時就已經消耗得七七八八,此刻勉強凝聚起來的不過是杯水車薪, 在穴道前甫一沖撞, 便潰散無痕,甚至還有部分反噬而回, 刺得胸口一陣悶痛。
纏繞而上的水草越來越多,倘若他再不想出解穴的辦法,只怕當真要命喪湖底。
心念微動, 他腦海中靈光一現,往昔教習武功的師父為自己講解奇經八脈的畫面忽然閃現眼前。
據他所言, 人身除了尋常的十二道經脈, 還包括奇經八脈, 其中八脈則為督脈、任脈、沖脈、帶脈、陰跷脈、陽跷脈、陰維脈與陽維脈。
習武者若能成功貫通任督二脈, 在武學修煉的道路上則可以算是障礙盡除,而自己武功走陽剛一路, 是以早年便設法貫通了總督陽經的督脈和陽跷脈,極大擴張了丹田氣海,雖然對陽剛真力大有助益的陽維脈依然沒有徹底打通, 卻也疏解得七七八八。
眼下自己的內力稀薄, 不足以徹底破解封穴,唯有破釜沉舟,冒險一試打通陽維脈壯大內息, 再想辦法脫離困境。
胸腔中的空氣被一絲絲擠壓殆盡,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能夠耽誤,心一橫咬了咬牙,強忍着頭部窒息的脹痛,催動着剩餘的內力從前額到後肋骨,再經由小腿抵達外部足跟,竭盡全力疏通着陽維脈的最後一絲防線。
孱弱的內力與堅硬的障壁做着艱苦卓絕的角逐,段雲泱的氣息卻越來越微弱,恍惚間不知嗆進了多少池水。冰寒砭骨的水流一絲絲将體溫剝離,他的神智愈發迷蒙,眼前一片黑沉,掙紮的力度也逐漸減弱,幾近于無。
他心中到底是不甘心的,事業未竟,國仇難報,那樣多的美好來不及經歷,死到臨頭甚至身邊連送別的人也沒有——
但說到底,還是舍不得那人。
他或許還忍受着病痛,癡癡等候着自己歸來。想到他獨自一人經歷了這麽多痛苦,身心俱疲,自己承諾過要守護他一生一世,怎麽能先他一步撒手人寰?
還有,他無意間提及的,自己曾經忘卻的承諾……
究竟是什麽呢?
此時段雲泱的意識已經很模糊,沖擊穴位的真氣也到了強弩之末,腦海中卻忽然靈光一現,仿佛一束金陽照亮了寂靜的永夜,剎那間撕裂幽暗的天際。
記憶不受控制地倒回,他發覺自己再度回到梁國宮廷中,依稀是數月前在無謝樓所做的那場夢,他與身着白衣的少年并肩坐在青草地上,談論着西域的風土人情。
少年似乎有些閃躲和遲疑,他卻到底是年少輕狂不知所謂,一把握住那雙柔軟的手掌,抵上自己左側前胸。
那是最靠近心髒的位置,那時他激動得很,一顆心跳得亂撞的小鹿也似,怕是吓到了少年,但他說什麽也不讓對方抽回手去,執拗又任性地按着人家手指,滾燙的溫度幾乎将人灼傷:
“珣,你等着我,明天我就來尋你,在西角門外的十裏長亭,那裏看守的衛兵少,我們能混入異域訪客的隊伍中,早早地到達西域啦。”
“我父帥他們還要随着國君逗留好多天,等到訪問期結束,那時我便不能帶你走了,所以明日我們先随着商隊去西域,再乘坐宋英大師的傀儡車返回,左右不過二十來日,絕對不會被人察覺。”
“可是,這樣多麻煩你,我身無所長,一路上怕只能做你的累贅,”少年垂下眼睫,柔軟的青絲滑落,現出一截頸項茭白如月,“更何況,若是父親知道了,想必也會責罰于我。”
“沒關系,不試試怎麽知道,莫非你就想一直囿于丞相府中,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叼着根狗尾巴草,柔軟的絨毛晃蕩着拂在臉上,喚起簌簌的癢。少年低頭不語,沉吟半晌,依舊悶悶地道出一句:“可我還是擔心……”
雖說依舊是推脫的話,卻不再顯得那樣堅定,他敏銳地讀出了其中的隐約期許與動搖,心念微動,索性乘勝追擊,立刻撐起身來湊近少年的臉頰。
一時相距不過咫尺,呼吸相聞。
少年清幽的淡香彌漫在鼻間,他嗅着嗅着忍不住酡紅了臉,頭腦中暈暈乎乎的,吐露的話音不免帶了些撒嬌的意味:“擔心什麽呀,我身強力壯,如果有人敢欺侮你,只管找到我身上,我說過,會好好保護你的。”
他說話時調子不由自主地放輕放柔,因此有些暧昧不清的味道,比朋友的界限稍稍逾越了些,又不同于愛侶之間的誘哄,清風朗月般毫無狎昵。少年微微一愣,剔透的緋紅頓時從側頰一路燒到了脖子根,霍然擡起頭來,溫軟的唇瓣不偏不倚蹭過他下颌,與唇齒的距離不過方寸之間。
突如其來的親昵讓兩個人都陷入片刻的呆愣,随即觸電般分開,相互側過身去。
眼觀鼻鼻觀心地沉默了好一陣,少年才抿了抿唇,聲若蚊蚋地道:“……那我明日在十裏長亭等着你,若你不來,我便不走。”
他立刻滿口答應,當夜便回府收拾好了行裝,殊不料,一語成谶。
正如同幻境中經歷的場景一般,第二日他将黎晟錯認,盡管及時發現了錯謬誤,卻無從挽回,被生生推落下冰封的水池中。
盡管後來被路過的侍從救起撿回一條小命,他回府後卻立刻發起了高熱,持續了一周有餘也不見好,等到熱度退下,在梁國皇宮經歷的一切早已記不清晰,自然也忘卻了與少年的約定。
只是累月經年,往事溯洄,他竟不忍想象那人究竟在徹骨的寒風中等了多久。
從清晨到日暮,從車水馬龍到人跡寥寥,從滿懷期冀到心生絕望。
他該有多恨,有多痛?畢竟世上最大的殘忍,便是給予美好的希望後,再撕扯粉碎了給人看,零落成泥碾作塵的期冀不辨原貌,徒然在歲月裏刺得人心中生疼。
最後一絲意識崩斷若游絲,而陽維脈的薄薄障壁也在同時被沖破。刺目的光華頓時從段雲泱周身迸射而出,他忍不住發出清嘯,嘯聲中纏繞的水草寸寸斷裂,強大的下沖之力托舉着他的身體穿越層層水幕,終于浮出冰面,得以順暢地呼吸。
充沛的氣息立刻緩解了窒悶的痛苦,随着陽維脈的貫通,他的武功又提升到了全新的境界,周身勁力幾何倍數地增強,外家罡力已算是鮮有人能比拟。可他面孔上半分喜悅也無,淚水決堤般洶湧奔流,很快覆蓋了冰冷的水流,溫熱鹹澀地漫溢了滿臉。
阿巽,阿巽,他口口聲聲說要珍惜愛護的人,卻被自己傷害得最深。
何其諷刺,何其可恨!
他沉溺在無限的懊悔與自責中,因此一時并未察覺,周身的景致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浮出水面後,他早已不在原先所處的皇宮之中,而是進入了一處白雪覆蓋的山間盆地。周遭叢生着通體晶瑩的灌木森林等植被,其間各式色澤豔麗、形狀各異的花草不計其數,就連地面的啥是泥土也與外界不同,不再是常見的棕褐色,而是純淨的潔白,甚至隐約有幽幽的香氣透出。
正是世人趨之若鹜,心向往之卻身不能至的雪山腹地——暝琅秘境。
段雲泱垂淚半晌,意識緩緩回籠,驚詫不已地環顧四周,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脫離了七情幻境的禁锢,成功進入了雪山秘境之中。
驚喜之情頃刻間幾欲沖破雲霄,他近乎踉跄地從小湖中攀上岸邊,連被湖邊突出的碎石劃破了小腿也全無所覺。
秘境中的空氣似乎有療養生息的效用,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氣,便覺得胸臆中翻湧的氣血平複了很多,繃緊到極致的精神也得到了放松,充沛的真力充盈着周身百骸,恍然間只覺得身輕如燕,輕輕點地便能掠出數丈。
他冗自觀察着秘境中的景致,斜刺裏卻忽然傳來一道低啞的女聲,在耳畔驀然作響:“恭喜段公子,截至眼前,你已成功通過了七情幻境的考驗,進入秘境之中。”
“您是……大祭司?”段雲泱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随後辨認出聲音的來源,“您也進入秘境之中了麽?”
“自然并未,只是我身負山神靈力,能夠與進入秘境者經由識海溝通,為其指點迷津。”巫岄的嗓音帶了些淡淡的欣賞與贊許,“暝琅秘境畢竟面積廣闊,将整座雪山的腹地都囊括在內,短時間內其中的天地靈氣對你有益無害,可一旦逗留時間過長,便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沖擊。故而我會盡力為你指出淨寰蓮的所在,并規避秘境中可能存在的障礙,以便在尋到寶物後盡快離開此地。”
“如此,便多謝前輩美意了。”
段雲泱唇角微微一勾,心思敏銳如他,焉能不明白大祭司話中的含義,只怕指點迷津尚在其次,關鍵是監視着他的行動,以免進入者貪得無厭,将雪山秘寶肆無忌憚地納入囊中。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哈段雲泱這沙雕孩子簡直打腦殼!
現在想起來了吧,人家等了你這麽多年,慚不慚愧?
不過黎晟作為boss(之一?)真的是從小擅長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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