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痛徹
“化生散”這個詞一出,三個人頓時不由自主地陷入一陣寂滅的沉默。
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十年前藥王谷毒聖林铮驚天一舉,創造出了至今無法可解的曠世奇毒化生散,傳言毒入體內不足五日,中毒者便會體內髒腑盡數潰爛,受盡痛苦而亡。
段雲泱胸口劇烈地起伏着,仿佛剛才摔碎的不是瓷杯,而是得知真相前的最後一絲僥幸。果然元若拙之前聲稱的所謂混毒只是托辭,那日蘇巽的眼神如此傷痛絕望,自己早應該有所察覺——
以那人隐忍堅韌的心性,若非面臨真正的生死訣別,又怎麽會将痛心暴露無遺?
而淩珂在怒火中燒之下不慎說出了部分真相,此時冷靜下來理智回籠,也覺出些許不對勁。按理說化生散是無解的劇毒,可當他們逃出地宮與隊伍會合時,段雲泱雖然昏迷不醒,體內毒素卻已經基本被清除。
探尋的目光頓時聚焦到了元若拙身上,畢竟師出藥王谷,又是醫聖最為愛重的關門弟子之一,若要問清化生散解除的始末,能解答的人非他莫屬。
感受到身前傳來的熾熱目光,元若拙喉頭一陣發緊,只覺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說不出的緊張恐懼。如今段雲泱已經起了疑心,甚至連淩姑娘也不明所以地摻和了進來,他此刻腦海裏一團亂麻,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應對的托辭,額上很快見了汗。
段雲泱卻已經從方才的急怒攻心中冷靜下來,元若拙想必打定了主意死守秘密,身邊下人對此事一無所知,淩珂對蘇巽滿是敵意,自然也不可能知道真相。為今之計,只有試圖出府找到玄霄閣成員問個究竟,或者從以往元若拙留下的手稿中尋找關于化生散的蛛絲馬跡……
忽然有什麽畫面在腦海中一閃即逝,他心念電轉,恍然間似乎回憶起什麽,甚至來不及向身邊二人交待一句,便驀地推開房門快步離去。
“段雲泱,你給我站住!”
淩珂奔出幾步想要攔住他,不想段雲泱動作甚是迅捷,片刻功夫便來到了走廊拐角處,她無論如何也追之不上,不禁惱恨地嘆了口氣,轉頭質問元若拙道:“你支支吾吾地不肯将真相告訴段雲泱,總不必連我也蒙在鼓裏吧?快些告訴我化生散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元若拙嗫嚅着,怎麽也無法将解釋說出口。
以淩姑娘的性子,若是知曉了少爺解毒的真相,只怕即使是違逆了自己的心意,也會想方設法幫少爺找到蘇公子的行蹤,是以裴公子特地交代于他,同樣不能将內情透露給她半分。
況且剛才段雲泱突然一聲不吭地離開,行色匆匆,也不知是回憶起了什麽緊迫之事。他沉思少許,一個恐怖的念頭突然閃現,整個人不由得深深戰栗,面色頓時一片慘然——
莫非段雲泱是前往書房,尋找三年前自己留下的那本《毒經》?
《毒經》是藥王谷嫡傳弟子必讀之作,由歷代藥王谷鑽研毒術者嘔心瀝血書寫而成,書成于十年前,彼時化生散還未出世,是以并未記錄在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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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醫聖中毒不治後,耗費三天三夜時間整理好其遺留下的關于化生散的一切手稿,詳細記載了毒素的構成、病狀的表征以及可行的解毒方法,并将手稿夾在《毒經》中帶離藥王谷,正是封存在驚羽侯府書房中的那一本。
稿件的內容完全由他嘔心瀝血整理而成,早已爛熟于心,加之睹物思人,故而并未随身攜帶……誰知段雲泱竟在這個節骨眼想起這樁舊事?
“先別管這些了,淩姑娘,我們還是先阻止少爺要緊!”
心中叫苦不疊,他也顧不上向淩珂解釋,背起随身藥囊快步向書房的方向奔去。為了防止藥物傾灑,他此前特地委托葉知蘅為藥囊加上了可密封的機關。若能先段雲泱一步找到手稿,他也能盡快将其藏入藥囊中,再伺機銷毀。
淩珂雖然依舊不明所以,但望見元若拙一副如臨大敵的嚴峻神色,頓時明了段雲泱此去大事不妙,也一言不發地跟随在後。
二人一路疾奔,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便到達了書房門口,可即便是這樣短的時間,也足夠段雲泱在數百本藏書中找出《毒經》的所在,并将其中的手稿取出大略浏覽。
随着手稿上娟秀的蠅頭小楷映入眼簾,他原本因久病顯得蒼白的面容上,僅存的血色逐漸如潮水般褪去,攥住稿紙邊緣的手指不可遏止地劇烈顫抖,用力之大,甚至将紙張邊緣摩挲出了道道褶痕。
元若拙來到書房前便撞見了這一幕,腦中霎時嗡嗡作響,一顆心重重地墜了下去。極度的恐慌無措如同糾纏的藤蔓束緊他的脖頸,窒息的痛苦更是在與段雲泱四目相對時達到了頂峰——
只見那雙素來飛揚流麗的眼眸黯淡如同餘燼的落灰,色澤淺淡的瞳孔邊緣,一層緋紅正變得愈發濃郁,其間翻湧着無數情緒,驚駭、懊悔、自責、痛苦,剎那間猶如星火燎原,将最後一絲希望燒灼殆盡。
半晌,段雲泱終于緩緩開口,卻吐詞艱難,字字泣血:“短時間內不可能有極寒冰髓在左近,所以,為了幫我解毒,你們取的是誰的心頭血?”
不需要旁人解答,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真相遠比他想象得殘酷太多——
蘇巽身受的決非心脈傷損那樣簡單,須知唯有中毒程度更深、時間更久的心脈血才能吸附自己體內的毒素,這也說明早在他中箭受傷以前,蘇巽便已經身中化生散之毒!
可這一切究竟發生在何時?
往事浮光掠影溯洄過他眼前,他驀地回憶起自己中了玄冥暗算,被救回無謝樓的那一夜,當論及一年前被囚禁後的種種時,蘇巽突如其來的倉皇與沉默。
剎那間仿佛有一柄淬毒的冷箭刺入心房,他周身百骸忽然泛起刺骨的寒意,胸口恍若被千斤重的巨石沉沉壓迫,連順暢呼吸也不能夠:
化生散毒性酷烈,蘇巽中毒後無人承毒,他是用了怎樣的方法續命至今?在這一過程中又獨自忍受了多少痛苦折磨,多少次掙紮在生死邊緣?
更何況,這一切并非毫無端倪……初見時的蒼白顏容,妙珠樓下受驚咯血,平日裏總是微涼的手指,稍有不慎便會染上風寒的孱弱身軀,他眼睜睜看着那人虛弱倦怠,強自支撐,卻絲毫不察,甚至對所謂武功受制的托辭深信不疑。
何其愚蠢,何其可恨!
極度的悔恨自厭如同灼灼烈焰炙烤着身心,他一時只覺得五髒六腑間彌散着刀絞般的痛楚,壓抑不住喉頭泛起腥甜,顫抖着嗆出一口逆血,面色旋即一片慘然。
“少爺!”元若拙見他嘔血,急忙湊上前來攙扶,卻被他不由分說淡淡拂開。
身體死死抵住牆壁,他近乎自虐般反複着剖心取血的解毒之法,幾乎要将其中的每一個字深深嵌入腦海裏。
蘇巽中毒已久,身體比常人虛弱得多,倘若真的用了這樣慘烈的法子,一時半刻絕無可能恢複如常。而眼下衆人都已經安全抵達了紹陽,他為了完成和自己的約定,必然使用了某種特殊的方法回複生機——
黑沉的目光與元若拙幽幽相對,段雲泱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聲線不至于顫抖:“你究竟用了什麽方法讓阿巽恢複如常?”
元若拙茫然無措地張了張嘴,不知應當如何回答。
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原本苦苦隐瞞的真相被血淋淋地揭開,他甚至不敢肖想那個人該是怎樣的痛徹心扉,剎那間記憶不受控制的倒回,耳畔隐約回響起葉知蘅說過的話:
“倘若段雲泱醒來後知道了事實真相,心中該有多麽絕望頹喪,憤懑不堪。”
“被這般沉重而慘烈地愛着,倒不知是他的幸運,還是他的不幸了。”
他忍不住輕嘆口氣,向旁人解釋或許要大費周章,對段雲泱來說卻是不必,畢竟往日自己鑽研醫書時也常常為他講解一二,斟酌再三,終是認命般地道出:“我用了縛靈術。”
“縛靈術”這三個字成為了覆滅段雲泱心防的最後一絲重量,他禁受不住般閉上眼,兩行清淚順着面龐滑落,整個人緩緩跪坐在地面上,滿心滿眼的無奈頹唐。
無需更多解釋,他早已明白,想來蘇巽在取血後重傷垂死,元若拙無計可施,唯有以縛靈術強行吊命。自那日起至今正好過去半個月,足夠蘇巽在秘術的支撐下帶領衆人到達齊國,并在失效前悄然離開。
恐怕早在知曉化生散解法之時,蘇巽就未曾考慮過保全自身,一心只想着取血解毒後救出玄霄閣衆人,護送到齊國後再行打算。
他這般算無遺策,思慮周詳,卻惟獨沒有顧及過自己半分。
心痛如絞,段雲泱在一片朦胧的淚眼中仰起頭,正迎上淩珂投來的飽含着愧疚與憐惜的眼光,唇角不由自主浮現出一絲比哭更苦澀的笑意,啞聲道:
“現在你明白了嗎?他哪裏都好,而我卻快要失去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嗚嗚摸摸yy的頭不哭不哭,一切都還來得及!親媽給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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