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越嶺
梁國皇宮遇襲,西角門倒塌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朗京城,當天夜裏便有衆多身着重甲的衛隊來到城中開始逐一排查,但凡是通往城外的大小出口都被嚴防死守,懸賞通告也在大街小巷被張貼出來,引得衆人側目查看。
而在玄霄閣衆人撤離地宮後,葉知蘅便将事先布置好的炸/藥盡數引爆,趙府地下的龐大建築與聯通地宮的各條甬道都被炸毀倒塌,出口也被完全堵死,即使天吳等人事後意圖追拿,一時半會也察覺不到他們将去往何方。
地宮的出口設在朗京城外,皇宮的指令尚未送達此處,因此衆人一路并未遇到多少阻攔,只用了一日不到的功夫,便順利進入了連橫山脈之中。
作為梁齊兩國邊境線的一部分,平均海拔兩千餘米的連橫山脈構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由于人跡罕至,山中大多是茂密的原始叢林,猛獸毒蟲數不勝數,除了居住在左近的山民,歷來很少有人靠近。
蘇巽等人對山勢進行細致研究,最終敲定了連橫山脈中段的鞍部。這一處地勢較為平坦,但同樣要穿過綿亘數十裏的叢林荒漠,山地高處更是常年冰雪覆蓋。
衆人的腳程在深入叢林中後便逐漸慢了下來,原先半日就能前進百餘裏,眼下已經過了一晝夜,他們卻依然在森林中穿梭前行。
據先行出發的探子來報,再往前五裏左右就是山頂灌叢與樹林的交界處,而這時天色已晚,灌木叢地勢低平缺少遮擋物,并不适合安營紮寨,蘇洵與風伯等人商議之後,便決定在附近尋一處背風的空地落腳。
玄霄閣衆人此時紛紛取下了常年佩戴的琉璃面具,畢竟脫離了玄霄閣,已經不再有隐瞞身份的必要。此番大家也算是同生共死一場,更不必彼此生分,索性以真實面目坦誠相待。
只是互相以代號相稱這一習慣不易改變,縱使交換了真實名諱,也一時難以改口。
“風伯閣下,”蘇巽在人群中巡視一圈,見大家已經基本食飽喝足,在營帳中安頓下來,便來到風伯身邊,“不知此刻您可方便借一步說話?”
風伯了然地點點頭,向方才暢聊正酣的同僚們請辭,随後與蘇巽一道來到了不遠處一塊大石之後,藏身于陰影之中。
“燭陰閣下專程找我,不會是為商議到齊國後的去向一事吧?”
聞言蘇巽心中凜然,不料風伯竟如此明察秋毫,面上卻不動聲色,蒼白的唇微彎,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您,我确是為了商談此事而來,只是其中內情若為旁人知曉,只怕會引得人心不安,故而想先行和您商量對策。”
“人心不安……莫非是盤古閣下那邊有何不妥麽?”
風伯心念電轉,很快明白了他話語背後的含義,蘇巽也肅然颔首,語氣顯得頗為沉重:“正是如此,以盤古閣下的能力,數年內培養出另一支訓練有素的組織并不算難事,他若有心整肅玄霄閣,大可暗中聯絡或者率兵卷土重來,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偏安一隅,直到覆水難收之際才為我們提供避難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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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是盤古閣下不願違逆衆人的意願,便刻意等到局勢無可挽回時再伸出援手,這樣一舉救同僚于水火,更能籠絡人心,也不是沒有可能。”
面對風伯的質疑,蘇巽只蹙眉搖了搖頭,嘆息道:“縱然您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對天吳的為人你我再了解不過……倘若當初盤古閣下真與他在玄霄閣的發展上産生了激烈沖突,甚至到了分道揚镳的地步,以天吳的氣量與城府,難道他能放盤古這樣一位驚豔絕才安然離開?”
“這……”風伯的神色頓時慘淡下去,一時無法應答蘇巽的問話。
據他所知,天吳素來殺伐決斷,處事剛戾,這類行事風格雖然極大推進了玄霄閣的發展壯大,卻也往往被其他高層所诟病。以他眼中摻不進一粒沙的刻薄性情,如果那年當真與盤古徹底決裂,他定然将對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盤古閣下也不是等閑之輩,想來他即使沒能逃脫天吳的毒手,也應有自己的應對之法,”蘇巽緩緩摩挲着下颌,神色變得有些難以捉摸,“只是即便關系親厚如我,也與他斷絕聯系多年,玄霄閣生死存亡之際更是未見他現身,若非身不由己,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緣由。”
“那如若我們不以楓潞城為目标,此行又該前往何處呢?”
蘇巽懸着的心終于為風伯這句話而塵埃落定,面上不由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閣下有所不知,相較于楓潞城這一彈丸之地,齊國國都紹陽城顯然是更好的去處。況且,玄霄閣中畢方、影蛇與離珠乃齊國平昌軍中地位超然者,其中畢方更是平昌公之子。想來有他的傾力引薦,加之如今梁國興兵在即,齊國亟需壯大軍備,玄霄閣的加入無疑會成為巨大助益。”
他并不是無的放矢,早在前往皇宮之前,段雲泱便與他鄭重商讨過此事。若不出意外,原本應由段雲泱本人一力促成,然而此刻他中毒昏迷,便只有将此事交由自己。
蘇巽心頭不禁泛起絲絲苦澀,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支撐到段雲泱醒來、衆人面見平昌公的那一刻,為今之計為了确保萬無一失,也唯有将一切告知風伯。他在閣中德高望重,想來争取到了此人的支持,将眼前數十名閣衆收編軍中并不算難事。
“若當真如此,我們前往紹陽城也并無不可,”風伯長嘆一聲,目光變得悠遠而悵然,“只是這未免又違背了玄霄閣的初心,天吳與梁國聯合便遭到衆人唾棄,此番我們投奔齊國,行事又與他何異?”
胸間漫上洶湧的咳意,蘇巽身子微晃,急忙後退半步扶住巨石站穩,捂嘴悶咳了幾聲,手指不着痕跡地拭過唇角,這才沉聲道:
“玄霄閣的設立乃為了蒼生安寧,如今天下和平,最大的變數便是梁國的窮兵黩武,倘若能聯合齊國制止戰争,何嘗不是美事一樁?更何況待此間事了,玄霄閣大可在畢方等人的庇護下全身而退,不再參與攻城略地之事,這樣一來,也不算與閣規有悖,是也不是?”
風伯抿唇點了點頭,皺眉思索了半晌依舊不置可否,神情卻比先前放松了不少。蘇巽見他似乎對豐厚的條件頗為心動,索性乘勝追擊道:“此事并不急于一時,您大可慎重考量其中利弊,定下主意再與我細說。”
“如此……也好,讓我先考慮考慮吧。”
此舉畢竟有些風險,衆人能否成功融入軍中是一方面,更要緊的是倘若未來當真在戰争中立下汗馬功勞,能否順利脫身同樣并非易事,他必須對此細致斟酌,于是向蘇巽颔首示意,緩步向營帳走去。
蘇巽沒有再多說什麽,只覺得一陣頭暈無力,急忙抵緊石壁不至于軟倒。
顫抖地喘息着,他好不容易忍耐住驟然降臨的頭痛耳鳴,等到尖銳的痛楚漸漸散去,這才緩緩張開左手掌心,只見潔白的肌膚上一片鮮紅暈染,說不出的詭豔森然。
好在方才風伯心神不寧,他又掩飾得及時,這才險之又險地瞞住了自己的傷勢。此刻一切尚無定數,至少在段雲泱恢複之前,他必須穩定住眼前局面,将衆人順利送入齊國。
取出巾帕拭去手中的痕跡,他略為調息平複下翻湧的氣血,也跟随在風伯身後快步走下坡去。
遠遠望見風伯與蘇巽一前一後從巨石處走出,葉知蘅躊躇了片刻,還是按捺下了前往查看的沖動。畢竟蘇巽傷重至此,若非使用了特殊方法,絕不可能行動如常。
可是自家大人的性情他再了解不過,若是打定了主意不願讓他知曉,他縱是使勁渾身解數也不可能找到答案。為今之計只有從元若拙身上入手,可這小子自從療毒那日後便一直避而不見,眼下更是忙于照顧各類傷患,連個人影也尋不着。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在心底暗暗決定,不論如何也得逮住元若拙問個清楚。
心緒煩悶,他索性來到一處無人的草坡坐下,擺弄起手中的傀儡絲。
半晌,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喚:“葉兄,冒昧打擾,不知眼下你可方便與在下談談靈媒傀儡之事?”
葉知蘅聞聲回頭,見來人是玄霄閣的那位傀儡師,便向旁側挪了挪讓出一片空地,裴殊見他并不顯得如何拘謹,便也施施然一撩衣袍下擺坐下,輕笑道:“既然葉兄不吝賜教,在下也理當自報家門,我名喚裴殊,是齊國紹陽人士,少時師從制械傀儡大師宋英門下,後來與小侯爺他們共同加入玄霄閣。”
“你是齊國宋大師的弟子?宋大師算是制械傀儡界的大能,多年前也與我葉氏家族交好,她的弟子定然不同凡響,否則你又如何能年紀輕輕,便擔任了玄霄閣玄樞部首領之位?”葉知蘅微微一笑,神情間頗有些贊許的意味,“不知宋大師近來狀況可好?”
“老師一切都好,感謝葉兄挂心,此次正好一道前往齊國,我還希望将你引薦給老師,交流一番傀儡制作的心得。”
見葉家竟然與宋英頗有淵源,裴殊自然是喜不自勝,他自幼癡迷于傀儡制造,可近年來越是研究得深入,就越發對制械傀儡沉重笨拙的問題很是介懷。倘若能與靈媒傀儡的鑄造高手交流體會,或許在未來能有徹底解決這一問題的可能。
“不妨事,距離我們抵達齊國還需一段時日,此事那時再議不遲。”
葉知蘅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并未立刻同意裴殊的請求。他此刻挂念着蘇巽的身體狀況,尚且無暇考慮安頓之後的種種。
更何況,他葉家飽受觊觎秘術的傀儡師迫害之苦,眼前這人雖然看起來性情質樸,醉心鑄造,卻保不準他身後的勢力究竟有何企圖,不論如何,他還是徐徐圖之,萬事小心為上。
作者有話要說: 照例摸摸我蘇蘇,以及作者官方保證,裴殊小盆友真的是好人,知蘅你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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