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毒雲
天際的濃雲翻卷着沉悶的氣浪,青青兮欲雨,強烈的壓迫感教人窒息。
段蘇二人疾速穿行在迂回的宮道上,不時放倒一兩名巡查的守衛,逐漸甩開身後的鼎沸人聲與火光沖天,抵達慈熹宮附近。
鑒于慈熹宮及其附近宮舍乃妃嫔居住之所,平日裏很少有男性守衛進入,內部多為宮女嬷嬷一流。二人仔細打量四周了一番,挑了間宮殿西側的窄小柴房潛入,插上門闩暫時躲避。
“這回也算是不虛此行,”段雲泱淡淡地笑了笑,似無奈又似悵惘,“至少徹底坐實了天吳等人與皇室勾結的罪名,在臨行之際,我也成功地給梁帝留下了一份大禮。”
蘇巽自然知曉他指的是什麽,畢竟方才在養心殿中尋找證據之時,他便順勢将元若拙提前備好的失魂散撒入了養心殿中的花花草草,甚至連地面隐蔽的角落也未曾放過,床榻附近更是加大了劑量。
這樣一來,除非梁帝将養心殿整間翻修一遭,裏裏外外盡皆撤換,否則是不可能逃過失魂散的侵襲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天吳如此做法并不代表玄霄閣所有人,除了往日盤古的追随者,現在的閣員中定有明理之人,你也不必對此過于悲觀。”
安慰地輕拍段雲泱的肩頭,蘇巽黛眉緩緩擰起,神情顯得頗為嚴肅:“只是不知天吳那邊是否會先發制人,倘若意見相左的雙方已起了沖突,以親近皇室一脈的勢力,定然會痛下狠手。”
“若玄霄閣有任何動靜,淩珂必定會及時告知你我,既然眼下尚無消息傳來,你也莫要太過憂心。”
“于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
蘇巽在軟甲中摸索一番,周身除了傀儡手钏、火石、飛爪與雙匕首,便只剩下了葉知蘅贈予的爆發晶石。
冰涼尖銳的觸感抵于掌心,他勉強平複下不安的心緒,與段雲泱商議起下一步的路線來。
他們此刻身處之處,距離西角門僅有數道宮牆的距離。然而方才在養心殿的一番動作早已打草驚蛇,此刻皇宮出入口定然有重兵把守,短時間內怕是難以逃出生天。
唯一的可能便是制造些假動作掩飾二人行跡,試圖将追兵引向另外的方向,如此這般,二人便可趁亂逃往宮外。
此刻夜色已深,手邊能利用的工具有限。兩人讨論一番,決意将東側柴房引燃,這樣內宮走水,定有大量衛兵前往救火,他們便可趁亂從相反方向逃遁。
一切竟是出乎意料地順遂,從慈熹宮西側至東部的路途中,他們一路并未被他人所察覺,甚至連巡夜宮女的身影也不曾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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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柴房之後,蘇巽用火石點燃枯枝,協同段雲泱一道将燃着的枝桠抛向宮殿後草木密集處。宮室大多為木質結構,秋冬時節氣候幹燥,很快諸多房梁便被熊熊引燃,熾烈的火光沖天而起,向着整間宮迅速殿蔓延開來。
不知是否因為夜深人靜,衆人睡意深沉,直至足足小半個時辰過去,烈火已經将大半個慈熹宮吞沒,遠處才勉強傳來幾絲驚惶的呼救聲。
段蘇二人屏息凝神,根據腳步聲确定已有幾支衛隊奔赴了慈熹宮附近,才放輕動作向着西角門飛奔而去。
身輕如燕地翻越數道宮牆,眼見西角門的房檐近在咫尺,蘇巽額角卻突突一跳,仿佛有什麽傷及生命的巨大威脅正在逼近。
本能地推開身邊的段雲泱,電光火石間,一杆長/槍從二人拉開的空隙中橫穿而過,劃破了蘇巽前胸衣衫,将某件烏黑的物什也随之擊落。
其勁力之足,竟而連衣襟下的軟甲接口也生生破開,頓時将蘇巽面上的易容強行拽落,褪到肩頭以下,露出了本來面貌。
這場變故來得猝不及防,段雲泱冷不防被蘇巽大力推開,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好容易立穩身形,刺目的火光已經漫上了面龐,來不及伸手遮擋,便被身着重甲的衛兵團團圍困。
“真是該死……”
雖然不知是什麽緣故,但他們的行蹤已然暴露,眼下被士兵層層包圍,便是插翅也難飛。
此刻情勢不可謂不危急,段雲泱心中卻不由泛起奇異的冷靜沉着之感,手中鎖鏈橫舉,退後幾步靠住蘇巽脊背。
多麽熟悉的場景啊……二人背身而立,面對重重圍困,便如數年前的燭陰與畢方,饒是前路生機渺渺,只消知曉身後那人猶在,便可獲得無盡的勇氣與決心。
蘇巽同樣挨緊了段雲泱,凜冽的視線射向長/槍來源之處,語氣森冷:“徐平之,我竟不知昨日與你一戰,竟着了你此般陰損手段。”
方才被槍尖挑破軟甲的剎那,一只漆黑小蟲也随之跌落于地,長期浸淫浸淫蠱毒之術,他豈會辨識不出,這赫然是蠱術師慣用的子母雙蠱。
施蠱者只需趁人不備,将子蟲置于對方身上,母蟲便能循着氣味追蹤他人行跡。原本以他的能力發覺子蟲并不難,只可惜由于軟甲阻隔,終究比不上肌膚觸感的敏銳,故而着了他的道,竟絲毫不察。
“哥哥,你莫要怪罪小七,這一切都是朕的主意。”
斜刺裏驟然傳來一聲輕笑,剎那間段蘇二人對視一眼,皆是驚駭莫名。蘇巽更是覺得周身血液幾乎瞬間凍結,這個熟悉的稱呼一經傳來,伴随的便是粘稠的血污、酷烈的痛楚與不堪的□□。
而那一聲自稱,亦清清楚楚地表明了來者身份。
正是梁國當朝天子,黎晟。
只見在火把明亮的光暈照耀下,一道颀長身影緩緩步入,徐平之則眉眼垂順地立在一旁。
來人身着錦緞龍紋長袍,頭戴垂珠白玉鑲金冠,膚光盛雪眉目如畫,端的是月華之姿,皎皎出塵。對比之下,更顯得他面上陰鸷邪肆的神情格外詭異。
令人驚懼不已的是,他的樣貌,竟與蘇巽別無二致!
見狀,段雲泱只覺頂門轟轟作響,頃刻間幾乎失去了言語的能力。記憶的碎片浮光掠影般閃回,聯想起以往聽聞的種種,心念電轉下,埋藏的真相登時呼之欲出:
當初蘇巽之所以能順利逃脫,怕是衛隊将他認作了梁帝本人,所以才不敢妄加阻攔!
“一年前刺殺任務的失敗,便是你與天吳一早計劃好的,而少昊正是你們事先安插的棋子,是也不是?”
“呵,棋子?”黎晟冷笑一聲,不知為何,視線不曾瞥向段雲泱半分,而是牢牢鎖定在蘇巽身上,“來人,将面具呈上來。”
話音方落,他身後便有一位侍從走上前,畢恭畢敬地将一枚琉璃面具遞上。這面具式樣蘇巽段雲泱如何不識,正是玄霄閣衆所使用的款式。
而黎晟猶嫌不夠一般,輕蔑地笑了笑,擡手将面具緩緩覆蓋在臉龐上——
剎那間,與二人記憶中少昊的身影重合。
冰冷的現實如飛羽箭矢,轉瞬間将人心攢射得鮮血淋漓。
“我早該料到是你……”蘇巽的聲音不知何時已變得沙啞,“少昊,只是我有一事始終想不明白,以梁國皇室的財力人力,若天吳有意,你與玄霄閣達成同盟易如反掌。那麽為何要隐藏身份,苦心孤詣地在玄霄閣潛伏那麽久?”
要知道,少昊加入玄霄閣的時長甚至超過了段雲泱,倘若當初那件事未曾發生,此時他的資歷已可稱得上元老級別。
“哈哈哈哈,朕的傻哥哥,你怎生就不明白呢?”
黎晟驀地笑了起來,雪白的面容上泛起異樣的潮紅,似是被某種極致的喜悅攫住:“便是因為你啊,為了你,朕又有何不可為之?”
他的笑容愈是發自內心,蘇巽便愈是覺得脊背生涼,心底忍不住泛起由衷的厭惡:“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麽,我的生父乃前相國蘇瑜棠,生母則為相國夫人楊羽婕,無論如何與梁國皇室扯不上半點關系。你的兄長想必另有其人,我可決計高攀不起。”
遑論其中橫亘的屠滅家族之仇,單論黎晟其人的殘暴行徑與梁國皇室的荒淫無道,便足夠教他生出不可遏制的嫌惡。
“哥哥這是要敘舊麽,可此處不是個好地方呢。”
黎晟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面上笑意不斷擴大,眸中的視線卻冰冷至極,牢牢鎖住了他身邊的段雲泱:
“正好這個人我惱恨得很,哥哥不若先将他殺了,再與朕好好談談,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段雲泱:你丫逗我呢?蘇蘇連傷我一根汗毛都舍不得,還殺我?做夢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