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驚心
利刃入體的劇痛剜心刻骨,蘇巽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将湧到嘴邊的痛呼生生壓下,但額頭上瞬間冷汗遍布,順着肌膚涔涔滑落。
那人行動不停,一刀紮入後向下劃拉,随後毫不猶豫地拔出,再從旁側皮膚刺入。随着動作的反複,溫熱的血液從逐漸從增多的傷口中奔湧而出,殷紅如瀑,很快洇透了殘破的衣衫,沿着光/裸的腰腿汩汩往下漫去。
不知被尖刀刺入了多少回,蘇巽緊繃的神經已經近乎麻木。
驀地那人将刀鋒抽出,緊接着将某種粉末狀的藥物傾倒在他後背上,比刀斫之傷強烈百倍千倍的痛楚頃刻間排山倒海而來,猶如跗骨之蛆般糾纏不休。
他終于禁受不住,破碎的嘶吼從喉頭迸發,周身開始痙攣似的劇烈顫抖:
“唔……你……你在做什麽……”
“哥哥,別着急,很快就能完成了,”那人極輕、極輕地笑了笑,由衷的喜悅溢于言表,“你身上的這朵蓮花比我的胎記還要精致呢……哈哈,再加上強腐蝕的藥物,怕是這輩子你也別想去掉它了!”
“唔……”
無孔不入的疼痛讓蘇巽連說話都顯得困難,漫流的鮮血逐漸在身下彙聚成一片小小血泊,原本光潔的肌理在藥物的作用下逐漸皺縮,血肉模糊的傷口更是緩緩變得焦黑而堅硬。
被撕扯的痛苦如毒蛇游竄在體內,最後一絲微末的意識剎那繃斷,墜入深沉的旋渦裏。
他眼前一黑,支撐不住陷入昏迷,神志消散的剎那,那人的話音仍舊如同惡毒的詛咒,回蕩在耳畔,綿亘不休:
“你休想離開我……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讓我們分離……”
“我等了你二十四年,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你是我的,哥哥,你只能是我的……”
“……”
沉甸甸的回憶如泰山壓頂,蘇巽單膝半跪在地,一時間周身發冷,急速倒氣,竟連順暢的呼吸也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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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的喧嚣無法闖入他的世界分毫,因此他只是呆滞地跪坐着,對驟然散開的人群、奔馬的嘶鳴以及車夫的高呼,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路中央的人快閃開,馬受驚了!聽見沒有!”
不遠處,驚慌的馬匹拉着車駕迎頭奔來,車夫徒勞無功地扯拽着缰繩,卻根本止不住沖勢,只能眼睜睜望着馬車向路中央的那名男子撞去。
而葉知蘅被人群擠到一旁,無論如何也無法及時趕到,頓時也顧不上隐瞞身份,全力嘶吼道:
“大人,當心!”
“快閃開啊!”
勁風将鬥笠下的面紗掀起,驽馬高揚的蹄鐵倒映在蘇巽失神的雙目中,大腦在那一刻驟然停止了運轉,只能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
眼見着馬蹄就要觸及他的身體,斜刺裏忽然伸出一只手緊緊箍住了他腰身。
熟悉的淺笑拂在頸間,他尚自怔愣,整個身子已然騰空而上,随後有人順勢抄住他雙腿,将人打橫抱起,左足輕點地面,靈敏而迅捷地落在了道路另一邊。
“怎麽,無璧公子,這才幾日不見,就對在下思慕成疾,魂飛天外了?”
來人不是段雲泱,卻又是誰。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長衫,輾轉騰躍間衣袂飄飄,倒帶出幾分超塵拔俗的氣韻來,神情卻是促狹得很,尤其是發覺蘇巽一襲素白錦袍,與自己的墨色衣袂格外相稱,面上的笑意便愈發燦爛。
他這邊救下了蘇巽,那廂肇事的車夫見自己僥幸沒惹出事端,急忙趁機趕着馬兒溜出了老遠。
即便朗京乃大梁的國都,城西依舊是法外之地,休說馬車在人行道中疾馳無人管束,哪怕遇上慕鸾墜樓這種惡**件,官府也懶得追究,随便批文定論自殺草草了事,收屍的活計怕是還得由妙珠樓來完成。
天子腳下尚且如此,梁國吏治之亂,運勢之衰,可見一斑。
“你說,這慕鸾姑娘怎麽如此想不開,要知天涯何處無芳草,她卻偏生願吊在我這棵歪脖樹上,可嘆,可嘆!”
段雲泱依舊打橫抱着蘇巽,縱然長籲短嘆神情哀戚,也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他有意挑逗蘇巽說話,卻不料那人沒有半分回應,只是定定地注視着他,眼光空洞無神,面容更是蒼白如霜,甚至微微透出青色。
“……你怎麽了?”
心下頓時有些不安,他出聲詢問,騰出手拍了拍蘇巽左肩,完全沒想到這恰恰觸了對方逆鱗,蘇巽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呼吸瞬間被打亂,周身頓時開始難以遏止地顫抖,胸臆間的憋悶再也壓制不住,化為陣陣劇烈的嗆咳。
段雲泱被他突如其來的激烈症狀吓了一跳,一時想不到應對之法,唯有嘗試着輸送些溫和的內力進入他體內。
然而這些內力猶如泥牛入海,眼見蘇巽面色因為咳嗽而泛起潮紅,驀地整個人動作停頓,緊接着竟從喉頭噴出一口血來!
“無璧!”
殷殷血色刺痛了段雲泱的眼,頃刻目眦欲裂,如鲠在喉,連心跳都漏了半拍。
葉知蘅此時也終于跌跌撞撞撲了過來,同樣大驚失色,急忙扣住蘇巽左手脈門察看。
感受到指下脈搏雖不夠勁健,卻已恢複久違的穩定平和,他緊繃的神色才放松些許,望向蘇巽的眼神不免帶了些無奈與慶幸。
“咳……段公子,不必驚慌。”
星星點點的血跡濺落在素潔的衣襟上,如雪中亂梅,胸中煩惡不再,蘇巽終于能順暢地呼出一口氣:“方才不過是逆血堵塞,氣息不順,在您幫助下逼了出來,眼下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他這回的确是因禍得福,雖說化生散的餘毒在體內游竄不定,但葉知蘅持續數月之久的針灸施治,已将毒素基本凝聚,這幾日發作反應劇烈正印證了這一點。
方才血色蓮花的刺激更是令這一狀态達到了臨界值,加之段雲泱渾厚內力的疏導,他才能順利借助淤血将毒素排出——
這樣一來,他體內剩下的化生散已然微不足道,換句話說,日後除了無法動用內力外,他與常人再無多少分別。
段雲泱兀自不肯置信,上上下下将蘇巽周身打量了一遭,恨不能将人看個通透,反複确認他前襟上的血痕并非鮮血,而是呈現紫黑色的淤血後,才勉強放下心來。
“段公子,我已經沒事了,能放開我麽?”
直到蘇巽略微羞赧地出聲提醒,段雲泱這才發覺自己始終将他抱得牢牢的,想必是關心則亂,急忙咳嗽了聲以掩飾尴尬,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了下來。
也不知是心虛還是羞窘,他此時竟然有些畏懼與蘇巽對視,于是稍顯不自在地微微側頭,顧左右而言他:“話說回來,無璧公子怎麽會在此處?這裏可不是無謝樓的地界啊。”
“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此,正是為了向慕鸾姑娘致歉的。”
蘇巽抿嘴淺笑,不緊不慢地摘下鬥笠靠外的一層紗幔,在肩頭繞了個圈,遮掩住胸口醒目的血跡。
“雖說群芳宴的規矩擺在那裏,我貿然闖入也實在不妥,于情于理都該陪個不是,只是沒料到……”
段雲泱的視線望向道路中央,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妙珠樓中也走出幾人,用幾張草席裹了慕鸾的屍身快速拖走,除了地上一灘血泊仍在,竟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
他不由嘆息道:“死生有命,只是可惜了如此明豔的女子,身後凄涼至斯。”
“不論如何,還是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若不是您伸出援手,無璧今日怕是在劫難逃了。”
蘇巽拱手致謝,正要躬身鞠禮,段雲泱卻一把托起他手臂,止住了動作:“無璧說的哪裏的話,你我畢竟曾經春風一度,有過這樣的關系,我又如何忍心見你受傷?”
他不僅免了稱謂,雙手還狀似不經意地下行,将蘇巽的手包裹在掌心。
明知他這不過是玩笑話,蘇巽心頭依舊重重一震,諸多酸澀和悵恨的情緒蔓延,不由默然咬緊了嘴唇,身形微微僵硬,怎麽也無法将雙手抽離。
段雲泱見他沒有明顯的抗拒之意,索性心照不宣地将手掌收得更緊些。
那人修長手指落在他溫暖掌心,肌膚光潔細膩,又如冰玉般觸感生涼,他心底沒來由的生出絲絲柔軟缱绻,一時恨不能用全身的熱度将那人擁覆,任由冰消雪融,春水長流。
指腹沿着蘇巽的指節緩緩上移,來到手掌處,幾日前曾感受過的粗粝感再度出現。段雲泱心念微動,面上仍舊古井無波,手指細致摸索了一番,便發覺蘇巽雙手掌心竟有不少硬繭,以右手虎口處為甚。
這種形态的厚繭往往只有習武者才有,而右手重左手輕,理應是劍繭無疑,且應為長劍一類的武器。
而蘇巽看上去羸弱不堪,今日甚至受驚咯血,按理說,怎麽也與習武之人無關才是……
見段雲泱始終握着蘇巽雙手不松,葉知蘅長眉一軒,沒好氣地道:
“段公子,雖說你對無璧很是中意,但他畢竟是我無謝樓中的人,你這般當街拉拉扯扯,只怕不太合适吧?”
“喲,這不是葉老板麽,有失遠迎,還望您千萬不要見怪。”
段雲泱這才注意到葉知蘅的存在,随即不着痕跡地放開了蘇巽的手,“沒想到葉老板也和無璧一起過來了,看來您對他當真看重的很啊。”
葉知蘅冷哼一聲,神情不愉:“今年群芳宴無謝樓做東,若是此番無璧真惹出了什麽亂子,我日後的營生不免要承擔衆多非議,所以專程過來一趟,怎麽,莫非段公子對此有何異議?”
“不敢不敢,葉老板多慮了。”
段雲泱笑着告饒,心中卻不禁暗自腹诽,這葉庭芳今日是吃了槍藥還是怎的,全然沒有那日的風度不說,情緒還暴躁的很,真是令人納悶。
作者有話要說: 蘇蘇接下來就不會總是西子捧心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