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貪玩(十四)
丁宮主聽了,目光鬼鬼祟祟往周圍找了一圈,什麽也沒看到,又急得勸道:“別去,別去,邱靈賦還沒到呢......”
一看那人看着自己,丁宮主又忙心虛補充道:“丁某是怕......這會不會是什麽陷阱。”
“陷阱?”那人嘲笑,“你當主子只派了我一人随你來麽?怕什麽陷阱?”
丁宮主面上一白:“難不成......”
話還未說完,忍不住張望起了四周。
“難道憑我一人,加上你這些沒用的弟子,就能對付邱靈賦或那阿魄?”那人又笑,“主子早料到了,這是花雨葉的地盤,誰也抓不住誰。你居然能想出那種法子,讓邱靈賦把阿魄抓住,再捉那邱靈賦,簡直是癡人說夢,笑掉大牙......但是,主子說了,來看你們玩玩也是不錯的。”
丁宮主面色漲紅:“那為什麽.....”
“來多些人不過是為了看住你。”那人冷笑,“不知丁宮主上次給邱靈賦那張紙條裏寫着些什麽?能否讓我們主子瞧瞧?”
丁宮主一聽,才知道早漏了陷,想着自己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對方眼裏,臉更是煞白。但此刻只能幹笑道:“您這是再說笑,這說的,丁某怎麽會做出這事來......”
“哼!”那人看着丁宮主的姿态,滿臉厭惡,眼色裏盡是鄙夷。
他轉過身:“走,去看看那被小白臉出賣的倒黴小子去。”
邱靈賦在一株桃樹後,看着這稀稀拉拉一夥人走近了那桃花林旁的樹洞。又用那雙漂亮如潭水的眼睛,小心觀察着四處繁茂的桃樹,隐約發現了在暗處靜候的幾人。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小條子,展開,上書潦草幾字:務必殺死我身邊此人,丁某感激不盡,定全數交代與你。
把這小心書寫的紙條揉成一團,滿不在意地扔在了地上。才不過一會兒,他便早已把方才那些風流窩囊事抛之腦後,開始有滋有味品着這操縱人的快意來。
想着這夥人乖乖的一步步按照自己的步驟走,邱靈賦忍不住咧開嘴笑了。
“嘶”一聲,才笑着,這嘴角邊便一陣裂痛。
邱靈賦用手碰了碰嘴角,摸到了一處腫破。
把那手指仔細一看,倒是沒有血跡。
正在此刻,一片毫不知情的桃花卻搖搖飄下,落在了邱靈賦這立起的指尖上。薄如蟬翼,鮮嫩而脆弱,在那白璧雕镂一般的指尖上曳着,像是從那漂亮的手中開出來似的。
面對這因緣而落的風情,邱靈賦卻警覺擡起頭要看那樹上,他要一探究竟,是有什麽讓它落下,是不是有人在此處隐藏。
可看了半天,卻只見灼灼桃花于霞空之下盛開。
他又低頭看着那花,吹一口氣,那花瓣便旋着飄着飛落了。
但這花飛得太飄渺,這口氣吹得太溫柔,邱靈賦瞬間就後悔了。
溫柔地吹着這口氣的自己,太像那自高自大而如今不知死活的阿魄。
他低頭,在那花瓣上狠踩了一腳,把那可憐的花碾進了土裏。
接着不再看它,一個輕盈如燕的步法,悄無聲息地便繞過四處的盯梢者,很快消失不見了。
可再次回到房間,還是下意識擡頭看了看房梁。
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幹什麽?看看有沒有梁上君子啊?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含嫣一身粉衣,吃着個脆桃,歪着身子出現在門口。
含嫣往邱靈賦身後看了看:“咦,阿魄呢?他不是老跟着你嗎?”
出了幾遭事,花雨葉衆人都提起了萬分精神,嚴陣以待,加緊巡邏,含嫣為何會一臉輕松出現在這?
心思慎密多疑如邱靈賦,卻難得沒留意起這樣的細節來,他聽到“阿魄”二字,便已經神色恍惚,只漫不經心道:“不知道,可能是死了。”
“怎麽了?”含嫣從小與邱靈賦一同長大,聽這口氣奇怪,又上下打量了一輪邱靈賦,更是驚呼,“你這出汗也太多了!”
這驚呼倒是讓邱靈賦腦子回過神來,他這才看向含嫣:“你來這裏幹什麽?難道你也來看管我不成?”
“我能看管得住你麽?”含嫣又磕了一口桃,一臉滿足,“不過你猜的不錯,烈百溪快醒了,許諸葛讓我來看着你,讓你別亂跑。”
“川川是怕我去偷襲嗎?”
“你怎麽會偷襲呢。”含嫣對邱靈賦眨眨眼,小聲道,“這裏是花雨葉,湘水宮的家夥還不知道我們與你知己知彼呢,唉......要不是掌門叮囑過,我早就去手刃丁奢了,臭不要臉,欺負我們阿鵲。”
這一提到了阿鵲,邱靈賦低下頭來。
含嫣聽說那烈百溪快醒了,想着近來遇到的一切問題很快就能迎刃而解,一邊“咔咔”啃着桃子,一邊心情不錯,滔滔不絕,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以前倒是很喜歡與含嫣唠叨,兩人天南地北,牛頭不對馬嘴,也能興致大開,可這次聽着卻有些困乏。
聽了一會兒,邱靈賦叫起了小石:“小石,幫我打點熱水來,我要洗個澡。”
說着便以此為借口,不由含嫣說辭,把含嫣往外推開了。
月明星稀,夜露沾衣。
湘水宮所暫住樓閣,一扇窗戶從裏悄然推開。
半晌,裏邊鬼鬼祟祟鑽出一人,身材碩大,只得手腳并用從這紙糊的小窗裏鑽出,實在狼狽。
這雙腳終于落地之時,那人大大地喘了一口氣。
“丁宮主,你這是要去哪兒?要是落了單,我們掌門可等着與結伴。”
丁宮主身子一僵,定睛一看:真是陰魂不散,焰雲莊的人快要把自己這住所包圍了嗎?
花雨葉竟然也容忍焰雲莊的人如此嚣張,把這裏當成自家一般......
可丁宮主又忽然想到阿鵲,這心裏的怒火便又虛了下去。
“我只是出來解解手......”丁宮主才說了,可卻又第一次那麽痛恨自己這阿谀的模樣。
要不是自己武功不濟,那人利用完了自己又把自己棄之不顧,自己也不會......
犧牲尊嚴換取捷徑,他一向在心中奉為處事的道義,但要是這般犧牲換不來利處,只換得諸人白眼,那實在是虧本生意。
商人從不做虧本買賣。
擡眼瞅着那焰雲莊的人,自己說的借口實在太無力,那人卻不買賬,鄙夷道:“解手走這條道不成?丁宮主下午悄無聲息地出門溜達了一圈,也是解手......丁宮主這茶可別喝多了啊。”
這邊吵鬧着,那湘水宮的弟子們便也從屋內出來了,一個個圍在丁宮主身邊,這形勢好似皇帝遇刺。
看到弟子都在身邊,這丁宮主便有了身為掌門的底氣,對那焰雲莊弟子便橫了點眉:“......你們什麽意思,你們看我,不去看那邱靈賦嗎?”
那焰雲莊弟子看對方人多勢衆,神色變了變,再說起話來氣焰果然減了:“邱靈賦與花雨葉交惡,花雨葉看得就足夠嚴實着,真相還未落定,你們湘水宮在這,花雨葉還得好生待着。可要是再出了幺蛾子......”
那人不把話說完,在場人也都明白。
足夠嚴實、足夠嚴實......這邱靈賦究竟是有天大的本領,還是得到了花雨葉的網開一面,這個傍晚,他不還在桃花林麽?
丁宮主瞪着那人,心中無法解釋也無從辯駁,半晌說不出得意話。
只得甩了滿袖爬那窗的灰塵,帶着一衆以人數示威的弟子走回了屋子。那模樣看在別家弟子眼裏,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回到屋中,丁宮主恍惚着站了一會兒,接着一聲重錘,便錘在了桌子上,那桌上瓷杯瓷壺便被震到地上碎開了。
花雨葉特有的花茶水便撒了一地,滿室花香。
“丁宮主莫生氣,不過就是困在這兒哪裏也不去罷了,你得沉住氣。”懶懶洋洋的聲音從頭上傳來,伴随着房梁詭異的“吱呀”聲。
丁宮主擡起頭來,吓得快跌坐在地上。湘水宮弟子們紛紛拔刀,護在一旁。
“今晚烈百溪就醒來了,最多不過是再困幾個時辰罷了。”邱靈賦懇懇地安慰,腿從那梁上垂下,輕輕搖蕩着,面上得意着,高高在上。
桃花林,皓月之下花影如墨,以花雨葉這大地一角為紙鋪張開來。
兩個人站在此間,這樹影就像是天生的面具,遮在臉上,像是蔓延的圖騰,詭異陰冷。
“嗚嗚嗚......”黑影之中傳來細細的嗚咽之聲,要細細辨別,才能發現有一人被繩綁縛在了一旁地上。
“她進得去麽?”一人問道,聲音疲疲地拖着。
“當然進得去。”另一人答道,“邱靈賦和阿魄那兩小子雖是少年身材,也比這種小丫頭體格大多了......今天下午還讓她進去瞧過了,裏面的人是阿魄。”
“老實麽?”
“喂了毒,不礙事。”那手下得意道,“這丫頭膽小,那阿魄想救她都不敢接受,乖乖地又折了回來。”
那主子點了點頭,又吩咐道:“讓她再進去看一次。”
“今天我一直在這裏守着,沒人從裏邊出來。”那手下也是兢兢業業。
“難免裏邊有什麽別的出口。”那人多疑,“邱靈賦怎麽會老老實實把他交到丁奢這個廢物手中,還讨不得半點好處。”
那手下一頓,也想不通邱靈賦的目的,便附和道:“主子說的是。”
說罷,那人便頓了下來,捏起那小丫頭的下巴,取出了她口中的布,為她解開了一只手,塞了一粒藥,狠狠地叮囑道:“拿着燭火進去看看,不許惹事。”
“唔......”那小丫頭流着眼淚點點頭,害怕着,卻只能鑽進了那陰冷漆黑的石縫中。
随着手中的繩一點點放開,他能夠感覺得出這丫頭正磨磨蹭蹭從這石縫中向前移動。那手下小心放着繩,不敢有半點損失。
而那發號施令的另一人,則看着那幽深石縫,不知想些什麽。他只那麽靜靜立着,一動不動,黑暗中看來,像是一尊石雕。
手下看了着那詭谲花影與樹影籠罩下的主子,這大片的黑影讓人如臨高山。不必做什麽,光是看一眼,這手下心中就微微感到了壓力。
“想問什麽?”那主子注意到了自己手下的目光。
“沒、沒什麽......”那手下定是不敢言的。
“你想說我利用完了那丁奢,又把他置之不顧,也沒替他把烈百溪殺了,百般嘲諷。你想問......他會不會反咬一口,是麽?”
“屬下不敢。”那人緊張着,沒想到自家主子這般知曉人心,心中更是敬畏。
那人深吸一口氣,又伴随着話幽幽嘆出來:“花雨葉焰雲莊層層守護烈百溪,先不說要不要像廢物一般要走險棋,這廢物早已經沒有利用價值,還可能會把事情越捅越大......還是不如,直接滅了他的口算了,我最讨厭多事,也從不走險棋。我要的不過是捉那邱心素,對邱靈賦感興趣,也不過是因為利用他能引出邱心素。”
“那這裏面的阿魄呢?”
“阿魄?”那人低低的笑了,在這大片黑影之中聽着瘆人,可他卻并不解釋。
那下手也是個懂事的,便不再問下去,只道:“可是,為什麽您把那丁奢放了回去,不怕他......”
那下手不再說,怕這猜測惹怒這喜怒無常的主子。
“在別人的地盤殺他處理後事多費勁。還不如等烈百溪醒了,丁奢這毛躁的廢物一定會狗急跳牆。讓他完全亂了陣腳,開始與焰雲莊等人發生正面沖突,趁機殺了不就行了......至于會不會在此之前告密,這倒不擔心。”他冷笑道,“在決定與此人交涉之時,就應該想好這一步。”
那下屬一愣:“您說的可是那丁奢的女兒?”
那當主子的看了那手下一眼,這手下倒是不笨。
手下低着頭恭敬道:“主子您說過,若想在江湖真正闖出些名頭來,孑然一身才能破釜沉舟。”
可這句話說了出口,卻未見頭上那主子說話。
那手下正覺得奇怪,正要擡起頭來,便才聽到一聲:“是。”
他悄悄擡起眼來,自家主子在看着那狹窄幽谧的石縫。心裏不由得暗忖,主子定在思考邱靈賦那意圖,無空搭理自己。
這麽想着,便适時閉了嘴。
這說這話,那手中的繩子卻漸漸停止了動靜,想必是那小丫頭已經到了那洞裏。
那繩子繃緊了好一會兒,許久不見動靜。
片刻後,那主子覺得不對勁,伸手放在那繩子上,拉了拉。忽然間,緊繃的繩子便忽然卸了勁,像那活蛇忽然死去了一般,完全松垮下來!
那手下這才覺得不妙:“這......”
另一人神色一滞,像是抽鞭一般,手一提勁,那繩便像是失控的井繩一般飛速到了手中。
可一那繩頭還未到手中,卻發現縫中一亮,一簇火花随之飛來。那繩頭不知何時沾上了幾星燭火!
那人眼被那焰火一晃,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接着便看到一人随着那繩之後,英氣的面孔随着那抽離的燭光一晃而過,接着化成一道銳不可當的黑影逼近。
那執繩之人反應也算迅速,不過微愕片刻,便抽身把劍提出,“哐”一聲,一柄匕首與利劍正面交接,力道之強韌,幾乎響徹黑暗中的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