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反擊(三)
邱靈賦眼睛不由得從那人明亮如水的眼眸,移到了他那嘴角微揚的唇上,他下意識咽了一口口水。
那線條堅毅的唇上依舊殘留少年的柔色,可邱靈賦卻別過頭去:“走開。”
阿魄坐在床邊,腦裏一轉,這逗弄邱靈賦的方法便平添了十幾種。
他嘴一掀,促狹道:“那就謝謝你了,你丢給我這把劍的時候,我還以為難得受你一次恩情,我得虧大了。”
他放下這樣足以挑起邱靈賦不平的話,站起來佯裝就要走,身後邱靈賦果不其然又拉住他。
......邱靈賦這點不願吃一點虧的小心思阿魄倒是吃透了。
那手明明只是扯住他的衣袖,阿魄卻感覺是拉住他的手似的,這可是邱靈賦第一次對他露出挽留之态,雖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這讓阿魄胸中湧出一股源于愛意的,難以抑制的沖動,恨不得轉過頭便死死把那個人抱在懷裏。
他卻回過頭,一副慵懶之态:“怎麽了?要反悔,這可不......”
話才到一半,那邱靈賦便從床上一躍而起,一張形貌脫俗靈秀的臉便逼近阿魄眼前,阿魄在那瞬間,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邱靈賦半跪在床上,一只手抓住阿魄手臂讓自己的身子能更好支起靠近那人。
阿魄借着夜色,看到那涼薄卻誘人的唇朝自己湊了過來,口中微張,露出柔軟潤澤的舌頭,邱靈賦那眼眸也因注視自己的唇而半阖。
霎時心跳如鼓。
兩人之間不過咫尺之間,彼此呼吸都能吹到對方臉上。
阿魄一低頭便能再品那唇的味道,可他卻能逼着自己按捺不動,他知道自己此時如同一只布下落網的蜘蛛,一動不動不敢驚擾那獵物,只是為了等着那獵物走進自己的陷阱裏來。
就要湊近那唇,邱靈賦卻警覺停了下來。
Advertisement
方才阿魄那般自然而然的挑釁,一如兩人之間以往,倒是讓他放松了警惕。
可現在這忽然中止的對話帶來的沉默讓他渾身不自在。
他抓着阿魄那手臂又使了點勁,又往那人湊近了一點。
可這停下又湊近的動作,卻讓這沉默的空氣仿佛更是異樣地灼燒起來。
這樣的氣氛陌生又可怕,讓邱靈賦莫名地膽怯。
與遭遇死亡威脅或是見神見鬼的膽怯不一樣,這種膽怯使得他心跳加速而非渾身冰涼,更有一股燥熱之感悄悄又迅速地爬上了從來冰冷的臉頰。
邱靈賦呼吸急促了兩下,猛地把阿魄往前一推,把那阿魄像是從沉溺的美夢中吵醒。
那以往自在灑脫的阿魄,此時如那夢醒的癡人,混混沌沌似的,忍不住往前追了一步。
可妖物一般蠱惑着他的邱靈賦,卻已經逃一般地躲回被子裏,把那被子當做堅固的堡壘一般死死防護住自己:“滾!”
阿魄方才強烈的渴望和煎熬的等待,讓他此時失落又無奈,他眼睛通紅,死死盯着那團緊裹着的被褥,甚至想和曾經幾次那樣,把他從床上抱起扔在地上,點了他的穴,不顧他的瞪視與抗拒,對他做點什麽!狠狠懲罰他的言而無信和變卦!
可這番心生的暴躁之中,他又尋得一絲足以安撫和平靜自己的甜蜜與新鮮。
方才那一瞬,那人的湊近與主動雖讓他意亂情迷,可那拒絕之時邱靈賦緊張和急促呼吸的模樣,卻更被他深深烙進了心裏。
實際上,這有如一般少年的青澀在這人身上鮮少看見,這人身上只有頑童的劣行和老謀深算的賊性。
好像丢了一塊誘人的糖糕,卻得到了一碗蒸騰着熱氣的米粥來飽腹,這比賭氣而毫無意識的主動親吻,更讓他心潮澎湃,如獲至寶。
此刻邱靈賦緊張又安靜地裹住自己,聽着身後竟毫無半點動靜,心越來越沉。
這阿魄要是不走,自己可也真拿他沒辦法。
即使被阿魄說得颠三倒四,可邱靈賦卻似乎有感覺,此舉無法達到狠狠羞辱阿魄的目的,這種登徒子一般的戲弄,對路邊的大小姐或是姑娘家,一定是羞辱,可這對阿魄一定不起效。
邱靈賦在心裏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他認為這人臉皮厚着,是沒有什麽羞辱可言的,就像一開始在醴都街道上被孩童戲弄,能一笑把一切泯為清風。
所以他沒有這麽做。
他緊緊抱着自己,等了半天,又悄悄回頭看去。
身後空無一人。
這人到底是武功已入臻境,離開了也悄無聲息的。
第二天一早,吃早飯的時候邱靈賦一直沒給阿魄好臉色看。
吃完了趕路,邱靈賦也沒想這麽多,一溜煙就鑽上了馬車,把自己吃的往旁邊一放,剛大爺一般躺下,外邊又鑽進一人。
一看竟是阿魄。
邱靈賦擡眼:“你進來幹嘛?沒你的位置。”
阿魄看了一圈那擺在車裏四處的零嘴點心,嘴邊一笑:“你再吃個半天不久有位置了?”
邱靈賦對外面喊道:“許碧川!小石!你們坐進來,讓這個家夥出去。”
這喊話裏竟然還帶上了一些佯裝委屈的音調,那許碧川邱小石一向是遷就他的,自己往往嚷嚷這麽幾句也許就妥協了。
“你騰個位置,将就一下,今天就到花田了。”許碧川的聲音從車外飄來,不冷不淡。
“小石小石,你坐進來,我背後的傷好像又裂開了,你進來照顧我。”邱靈賦轉移目标,哼哼唧唧,語調裏還顫着,似乎快要不行了,可實際上那雙漂亮的眼睛,卻還輕藐着看着阿魄。
小石榆木腦袋卻是沒反應過來:“小少爺,你用了許諸葛那藥不是早好了嗎,昨晚怎麽了?”
一提昨晚,車內兩人便對視了一眼。
只是阿魄含着揶揄的笑,而邱靈賦眼底卻微愠。
邱小石可不知道自己無心一句話給車內氣氛造成了影響,又道,“我趕着車,你有什麽就找阿魄看看,你們江湖的傷,他可能更懂一些。”
阿魄看邱靈賦垂頭喪氣,似乎認了命,便把座上那些吃的捧在手裏,自己坐在邱靈賦身旁,挑眉道:“要我看看嗎?”
這話好似在炫耀,邱靈賦蔫蔫扭過頭,反諷道:“不要,你越看這傷口越重。”
這說着馬車開始緩緩行動,許碧川的聲音又從外邊傳來:“說起來阿魄少俠還給邱靈賦送了一塊寶物,讓這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治傷的時候痛苦能夠緩上一緩。恕許某好奇,不知能否問問這寶物從何而來?”
這語氣拿捏得好,似乎是不經意的随口一問罷了。
邱靈賦也往阿魄那邊看去,阿魄回視他,卻面不改色道:“偷的。”
邱靈賦噗嗤一聲被阿魄這話逗笑了:“還當你什麽身微志廣的正人君子,餓了不偷不搶,怎麽?偷羽天羅就能理直氣壯了?”
阿魄喟嘆道:“自從遇上了邱小少爺,我可就近墨者黑了。”
“關我什麽事,你偷東西還怪我......我可沒讓你偷。”
阿魄伸了個懶腰,道:“是,你沒讓我偷,我怪錯你了。”
這本來就是他自己偷的,可這話說得像真是自己逼他偷的似的,邱靈賦腹诽此人的狡猾。
“阿魄少俠對邱小少爺可真是情意深重。”許碧川贊嘆了一句,可似乎意有所指,果然他又順意道:“阿魄少俠與邱小少爺認識很久了嗎?”
馬車快了起來,兩旁參天的大樹像大樓一般在兩旁後退,風呼呼灌進來,把邱靈賦吹得正舒服。
“不久。”邱靈賦率先答到,認識多久?忘了。
“蠢。”阿魄卻好笑,這許諸葛都能看出的端倪,這與此相關的邱靈賦卻想不明白,“你娘的事,你飯酒老兒的事,你當我什麽時候知道的,你說我認識你多久?”
邱靈賦一聽,輕松惬意的神色忽然肅穆起來,緊張道:“什麽時候?飯酒老兒,不是那夜你跟我......”
阿魄不是說是跟着飯酒老兒到了紫河邊,後看到卸去僞裝的自己麽?
阿魄笑道:“我不跟着你,又怎麽找到飯酒老兒?你猜我什麽時候開始跟着你?”
邱靈賦也嗤笑道:“你那夜被小孩子逗,我便發現了......哎,你那手裏的栗子給我點,我剛叫那夥計熱了,他還不耐煩呢,我要吃。”
他眉眼中的別有深意是那樣頑劣,硬是要提阿魄被小孩子捉弄的事。
阿魄倒是沒有被激怒的樣子,他把手中的那包栗子拆開,還貼心地剝了一個,送到在那懶洋洋側躺的邱靈賦嘴邊。
邱靈賦卻毫不領情,擡眼瞅了那阿魄一眼,把那眼前的栗子搶到手裏,才抛起來吃了。
阿魄等他吃好了,才道:“要是我說我跟了你三個月呢?你那飯酒老兒,我兩個月前在其他地早就見識過了。你信不信?”
邱靈賦果然神色一變,一雙眼鹿似得警惕又驚異起來,審視起阿魄那懶懶散散的笑來。
車外許碧川卻道:“三個月。倒也不多,不過是年關前後,那會兒含嫣正巧給你們送去年貨。”
......這許碧川果然是心細如發。阿魄對此人不由得真心敬佩起來。
那邱靈賦也是一點就通,醒了過來:“你是跟着着含嫣找到我的?”
阿魄不置可否,只對外邊的許碧川佩服道:“許諸葛果然聰明,只不過許諸葛對花雨葉之事還真是了解,看來與花雨葉交情也是不錯。”
與花雨葉的交情?這話套得太直白。
沒想到居然被反着阿魄揣測一筆,許碧川只含糊道:“我與大多數門派交情都不錯。”
看這阿魄竟然不理自己,邱靈賦伸長了手,那纖長的指頭便往阿魄大腿上一刮:“喂,你跟着含嫣幹什麽?我不信,你跟了我三個月,我怎麽會沒有......”
邱靈賦忽然不說話了,猛地看向阿魄,眼裏一簇火光閃過,他想起阿魄的一句話。
“我不想被發現,就絕對沒有人能發現。”
這樣的水平,他相信阿魄絕對有能力做到。
“你什麽意思?”邱靈賦忽然的質問,讓車外兩人奇怪對視一眼。
“嗯?”阿魄明知故問,“什麽意思?你說你發現我跟蹤你的事嗎?”
他嘴邊含笑,又在邱靈賦耳邊悄聲道:“我比你對周遭的事物更敏感,如果我願意,是絕對不會讓我跟蹤的人發現我的,他一輩子都發現不了我......可你厲害,我被你發現了。”
風灌進車裏,阿魄耳旁碎發在那看似半睡不醒的眼前飛舞。
阿魄這麽說着,唇邊那笑像是玩味。
邱靈賦的觀察力全憑與生俱來的敏感,可這比不上自己後天刀刃上去來的磨砺。
“你說清楚。”邱靈賦爬起來,看着另一條座上歪着頭輕哂的阿魄,“你故意讓我發現,是不是有什麽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