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紫域(十二)
他怕疼。
阿魄知道,可他又愛極了他被擾亂的得意和無情。
他又愉悅地過足瘾了一般肆意遐想:我忽然這般掐他,他會怎麽想呢?想這可惡阿魄又趁機捉弄他欺負他?
還是想自己有朝一日定要這般那般報複他?
他卻絕對不會想到,那處處為難自己的人,是在登徒子一般地揩油。
蠢蛋。
真是個邪惡誘人的蠢蛋。
邱靈賦回到如意樓時懸月當空,已是深夜。
臆想之中這門口應該站着臉色發青的許碧川,還在想着是否要偷偷摸摸翻牆而入,可又忍不住遠遠看那門下到底有人沒有。
奇怪的是一樓黑漆漆橋無聲音,似乎毫無人氣,門還掩上了,好像并沒有人在乎自己回來沒有。
懷着惡意使勁把如意樓大門拍打得哐哐響,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裏面成果急忙忙趕出來的聲音。
“誰呀——”問得含含糊糊。
“你爺爺!”邱靈賦胸中捕快,嚷道。
門開了,成果睡眼惺忪看了一眼邱靈賦,讓他進來,打了個哈欠:“水在廚房裏,還熱着。”
邱靈賦充耳不聞,二話不說上了樓。
渾身又污又臭,衣服散亂,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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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意襲來,人就懶了。邱靈賦想把邱小石叫醒,幫自己從頭到腳搓一搓,洗一洗,讓自己泡泡澡好好享受。
叫了幾聲,沒人應,把門踹開,好小子!竟然鬧得得比自己還晚。
萬般不爽快地自己提了水草草洗了洗,馬馬虎虎把那瀑布似得頭發擦了擦,便爬上了床睡了。
背後接觸了那絲面棉被松軟的觸感,邱靈賦喉嚨裏發出一聲舒服的□□。
身體上的疲憊比不上精神上的折磨。
似乎有什麽東西開始不斷騷擾着他的無憂無慮,告訴他,要一點把他的鐵石心腸一點點磨成粉,碾成漿。
困倦侵入每一個毛孔,他很快安然睡去。
一只略有薄繭的手輕撫上他的臉頰。
眉間又落下一個吻,蘊含難以抑制的無限柔情與渴望。
邱靈賦越睡越死,毫無察覺。
天光大亮,精雕細琢木質的門被無情地踢開,邱小石床邊風風火火來了一人:“小石,衣服在哪?”
被驟然的響動驚擾,邱小石方轉醒,昏昏沉沉:“什麽衣服?”
上下打量一番,這邱小石還穿着昨日的那身破衣服,脫也沒脫就睡了一夜,身上還一身胭脂酒水的味道,便壞笑道:“小石,你昨晚哪去了?也不帶我去玩?”
沒有在乎這流裏流氣的調侃,卻遲鈍地被那人上一句話驚醒:“你是說小姐的裙子麽?”
随即恍惚的腦殼終于意識到了什麽,瞪着邱靈賦喋喋不休:“這裏可是紫域,你又要做什麽?你那日扮作飯酒老兒已是冒險,你也看到現在有多少人在找小姐。這會你要穿上拿衣服扮成小姐?找死麽?”
邱靈賦看他緊張的模樣,不由得輕蔑道:“我得知道他們找娘要做什麽,還有為什麽要用白家的消息來引誘娘出現?你不是也想知道娘因為什麽事消失這麽久了嗎?”
不屑的語氣激起了這随從的憤怒,他卻左右看了看,又低聲道:“我覺得紫域太危險,你要在紫域鬧什麽,還是和許諸葛說一說。”
想起許碧川這老奸巨猾的家夥可能早就把自己的一舉一動看透,邱靈賦臉上挂起了不滿和傲然:“我不想說。”
又虛張聲勢威脅道:“你也不許說。”
揣摩着這張牙舞爪露出利齒的人,邱小石心裏卻是無奈,性子軟弱的他一向毫無立場,嘆氣道:“你不信他,那就不說......那你得小心。”
邱小石下了床,找到那比邱靈賦大得多的行囊,拆開。
幹淨整齊的衣物疊得層次分明,因此一件素白的裙惹眼奪目。
邱靈賦一把就扯了過來。
那衣服捧在手上,真如一朵輕盈飄渺,難握在手的天上雲。
夜裏鬼鬼祟祟把事情辦好,邱靈賦趕回如意樓走的是天路。
像賊一般縮頭縮腦從窗戶翻進,在屋裏快速把行頭換好,憫之便從外推開了門。
被未打招呼便破門而入的人,邱靈賦警惕擡頭,看到同樣面色凝重的小童。
手上一動,把那白雪一般的衣服悄悄挪進被子裏掩住。
邱靈賦故作嬉笑道:“表情這麽憋屈幹什麽?找茅房嗎?”
眉眼稚嫩的憫之淡淡看了他一眼,像是看一個屋內擺設似得,眼睛劃過邱靈賦手上一片白布,停留片刻便移開了。
“憫之,怎麽了?”清淡的聲音從小童身後傳來,來自邱靈賦一天未見的許碧川。
憫之恭敬回道:“這個人不走正門。”
那可能會在許碧川面前無言暴露行蹤的衣物,被邱靈賦無情地揉塞進被子裏,他從床上一躍而下,毫無邏輯地東拉西扯:“我比較喜歡走窗口,因為走窗口代表作着我對自由的向往。”
不緊不慢,許碧川一步步踱來,歪頭看了邱靈賦一眼,呵地笑了,又對憫之道:“憫之,叫憐之來,你們一道把這窗封了,省得這家夥再搗蛋。”
被一言勒止,激得的渾身傲氣都一湧而上直沖胸腔的邱靈賦,不服氣道,“憑什麽!”他沖口而出的話激動了一些,撞上許碧川洞悉一切的目光,又恨自己語氣弱了下來:“你管不着我。”
像從前一般,許碧川無奈笑了:“我自然管不着你,可這如意樓的客要都是你這般愛走天路,那可為難憫之憐之了。在這如意樓只有一條規定。從窗走的,都是敵,從門迎的,都是友。”
心裏不由得納悶,那阿魄就能在這窗出入自由?
心中憤懑不滿,嘴角一掀,邱靈賦道:“真正的敵人進來了,你又不攔着,我出入,你倒攔着,真是敵友不分。”
“哦?”許碧川從容一笑,氣度斯文,嘴裏卻吐出讓邱靈賦心煩意亂的話,“究竟是誰敵友不分?你無論做什麽,從正門走,我都不會攔你,可你偏要走窗。”
神色與往常并無不同,又交代憫之道:“封了。”說便轉頭走開了。
嘴張了張,終究是沒喊出話來。
把視線從那清雅的背影移開,邱靈賦把目光放在那比自己矮一截的小童身上,壞笑道:“喂,小孩,你們要怎麽封?木板竹板可是攔不住我的,你們可能要傷腦筋了。”
小孩擡起眼來冷冷看了他一眼:“撒毒。”
邱靈賦半晌沒說出話,洩氣道:“我要搬家。”
第二日,許碧川方下樓,便聽到成果成因帶來了壞消息:憐之憫之兩人,一人拉了肚子,一人莫名暈闕。
許碧川一頓,沉色道:“叫醫師了麽?”
成因道:“叫了,等會兒就來。”
點點頭,許碧川道:“讓他倆好好歇息,別去打擾他們。”
倆夥計面面相觑,對許碧川不再追問好奇又疑惑:“許諸葛,這是誰做的?或者是巧合?”
在如意樓效力多年,豐富的經驗和多疑的性格齊存。
許碧川竟透出幾分,讓成因成果覺得難以置信的愧色。
搖搖頭,許碧川只陰沉着臉:“邱靈賦呢?”
“不知道......一大早就不見了。”成果臉上幾分隐忍的愠怒,“他走之前還把我叫醒了。”
“嗯?”不解的神情挂在許碧川臉上,還真是少見。
因為格外留神如意樓動靜的成果,睡眠往往淺薄,被吵醒自然憤憤不平,更何況是這種讓人難以接受的理由!
“他拉起我,就是為了讓我好好看清楚,他走的是正門!”
許碧川臉上的愧色更深,這邱靈賦本來就是無法無天,孫傾紅讓自己對付他,自己也萬般難為。
怎麽自己把這人的惡劣品質忘了,又連累如意樓的人,去對付這無賴的煞星。
“今後如意樓再加一條規定。”
如意樓一向沒什麽規矩,這忽然添了一條,成果成因不由得洗耳恭聽。
“以後離邱靈賦遠一點。”
“啊?”成因成果微愕,又悄悄看了一眼自己尊敬至深的許諸葛,許諸葛神色認真,不像是開玩笑。
為了你們的安全。
“可......如果邱小公子主動靠近怎麽辦?”邱靈賦有多麽多事,這大家都領教過。
嘆息從這天下事無所不知的許碧川口中吐出,他給出了心中最适合的建議:“逃。”
清早晨光灑滿微涼的紫域,聳動的人頭帶起了嘈雜的人言,被黑夜洗過繁華的寂靜紫域,又周而複始熱鬧起來。
趕早市的人裏有人高談闊論:“聽說了嗎?湘水宮今天一大早就給各大門派送請帖夜要開茶會。”
“聽說了,你說不會是和白家有關吧。前幾個月傳聞白家那個秘密,我可真是好奇!”
“秘密透露了,不會招來殺身之禍麽?”有人吐字珠圓玉潤,煞是好聽。
順着這清脆的聲音而去,一位衣着光鮮皮膚雪白的靈秀少年就在身後,歪頭像是請教。
懷揣着探究之意上下打量了一番,俊秀外表的人總能讓人放低警惕,平添好感。
其中一人撇撇嘴“白家人都死絕了,哪還有什麽殺身之禍?現在武林人又被白家當年的懸案掉了胃口,保住秘密,這才會招致殺身之禍的嘛!”
眼裏掠過以假亂真的了然之色,邱靈賦哦了一聲,驚嘆道:“原來白家的秘密只與白家有關嗎。你很懂嘛......是不是私底下和白家下人有過交流?”
又做出興味的神情來:“這秘密你不會也知道吧?哎,你透露一點,怎麽樣”
一把戲言竟讓此人慌亂起來:“你你你胡說八道什麽?我怎麽會知道,你可別亂說,這不是害人嘛!”
“咦?”被那人口氣吓着似的,邱靈賦一雙成澄淨的眸流露出無辜,“你不是說這白家的秘密不會招致殺身之禍嗎?你緊張什麽?”
那人急道:“可是保住白家秘密會招致殺身之禍......”
“哦!”邱靈賦似乎懂了,“那你是想保住白家的秘密咯?”
“......不是!”真是越說越錯,越說越混亂,那人解釋不清了。
被這邊對話吸引的人還真不少,可被兩人的對話吸引就駐步圍觀,實在算不得禮貌,來去之人也只是不斷側目。
“你知道白家的秘密?”那倆人在旁邊中的另一個,聽了一會兒,也不禁懷疑道。
“當然沒有!”那被誣陷之人百口莫辯,對自己同行夥伴吼了一句以證清白。
再氣急敗壞要找那滿口胡言的人算賬時,卻發現人來人往中,哪還有那領袖之人的蹤影。
街市還不算熱鬧,卻也別有一番清新動人的風味。
許多趕早的小販把精致誘人的零嘴擺在路邊,有一聲沒一聲的叫嚷,吸引着早起之人的目光。
邱靈賦一路上捉弄了好幾個人,心情舒暢快活。小販把點心零嘴的名字一個個報出來,早就誘得邱靈賦口水直流。
“流沙包!剛出籠的流沙包!又香又軟!”
“肉餡餃子!足足的肉餡!”
“糖糕糖糕!”
從小到大就沒缺過錢,也從沒委屈過自己的肚子,邱靈賦立刻翻找起腰間的銀兩來。
可腰間竟然空空如也。
“沒錢了?我倒是可以施舍你。”
懶散又熟悉的聲音,讓邱靈賦的愕然變成了憤恨。
身後阿魄依靠在街角,修長的手炫耀着掂量的錢袋子上串着一粒紅色玉髓。
那便是自己的銀兩。
這錢什麽時候不見的,自己毫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