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暫告
尹洛伊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外頭綿密的雨絲還在不停地下着, 雨水從屋檐上滾落,緩緩滴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黃花梨木雕花大床上躺着的少女面色蒼白,但在屋裏極淺淡的光線下,依舊可以辯出少女不俗的姿容。
榻上的少女眼睫動了動, 極緩慢的睜開眼睛。少女揉了揉眼睛, 許是睡的太久的緣故, 她黝黑的瞳仁裏還泛着水汽,裏面暈着星星點點的光澤。
尹洛依把一截瑩白的手臂從被子裏伸出來搭在自己額頭上, 觸感溫潤,但額頭上的溫度卻是有些燙人。
濃重的睡意一下子湧了上來, 尹洛伊用青蔥的指尖按了按眉心, 腦子似乎被層層迷霧籠罩,昏沉無力的緊。
過了良久,她才慢慢擡起眼皮子四下看了一眼。
頭頂上是紅紗的帷幔, 帷幔的兩邊各拴着一個幹花制成的香包, 邊上還挂着紅寶石串成的珠簾。
熟悉的景致昭示着她所出的環境已經不是百裏外的京郊茶園, 而是已經回了國公府。
靜靜在躺在榻上緩了一會子, 尹洛伊才記起自己昏睡之前發生的事情。
他們一起在大雨下頭站了許久,大概是一刻鐘後,賀蘭衛吩咐了刑部的官差把挖出的屍體冒雨送了回去。突如其來的暴雨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他們幾個只好進到屋子裏避雨,準備等雨小一些就回去。
她記得當時趙晴正在她旁邊和她說着什麽,她靠坐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着, 只是覺得周身酸軟無力。
再然後,她應該就昏倒了……
正思索着,容兒端着剛熬好的湯藥推門進來,掀開簾子容兒看見尹洛伊已經坐了起來, 趕緊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幾步踱到了尹洛伊身邊。
撩起紅紗制成的帷幔,容兒先是拿了軟墊墊在尹洛伊背後,而後伸手試了試尹洛伊額頭上的溫度。秀氣的小臉一下子緊緊的皺在了一起,小聲嘟囔道:“姑娘出去不帶婢子也就罷了,怎的也不知道好生照顧自己。回來時姑娘就發燒了,都過了一天了還沒退燒,姑娘本來身體就不大好,現在更得難受了。”
說到這兒,容兒端起放在幾案上的湯藥,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兩下,柔聲道:“姑娘,婢子先伺候你把藥喝了吧。”
“放心吧,下次不會了。”尹洛依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應了一聲。
尹洛伊垂眸瞟了一眼,看見碗裏的藥汁已經見了底,接過容兒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示意自己不再喝了。
“對了”,尹洛依渾身無力,所以保持着靠在軟墊上的動作。待到容兒把碗收拾好了回來後,她擡眸看向容兒,問道,“是誰把我送回來的?”
同路的人不少,但在出門的時候她打的可是和孟元重歸于好,出去散心的旗號。結果她不但暈着回來,還一回來就病了。
也不知孟元有沒有被她連累。
“是二公子把姑娘送回來的。”曉得尹洛伊怕苦,容兒喂了幾顆蜜餞給尹洛伊,婢子眉眼擰在了一起,語氣裏透着掩不住的後怕,“二公子送二姑娘回來的時候二姑娘渾身都濕透了還昏迷不醒,可把老夫人和大爺給吓壞了,老夫人當時還差點責罰了二公子。”
“二哥哥沒事吧。”雖然知道老夫人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當時又有尹傑攔着,尹洛依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不過短短月餘的日子,尹洛伊對孟元的态度就發生了極大的轉變,容兒看在眼裏,心裏是極開心的。
窗外滴滴答答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歇,和着容兒銀鈴般清脆的嗓音,傳到尹洛依耳中時十分悅耳:“二公子沒事,晨起就已經去書院了。”
夏日的暑氣雖還未褪去,當外頭的風吹進來打在尹洛伊身上時,許是生病的緣故,尹洛伊還是打了個寒顫。她跟着把身子往被子裏縮了縮,緊緊的把自己團成一團。
已經躺了一天了,再躺下去尹洛伊怕自己都要不知今夕何夕了。最後還是忍着寒意和困頓,喚了容兒伺候她起身。
坐在梳妝臺前的軟凳上,尹洛伊任由容兒在自己身上搗鼓,她的視線落在面前的銅鏡上,裏頭映照出她略顯憔悴的面容。
十三四歲的姑娘正是顏色豔麗的時候,就是不施粉黛,也架不住尹洛依底子好。弱柳扶風,別有一番特殊的味道。
一縷額發垂了下來擋住了尹洛依的視線,她擡手把額間的碎發攏到耳後,露出底下明豔的面容。端看容兒此時的眼神,就知道靜坐在窗邊的少女依舊美的叫人挪不開眼睛。
尹洛依任由視線落在正前方的雨幕裏,如瀑布般的大雨猛烈的打在地上,激起了枝桠底下的泥土。外頭不僅雨大風也不小,尹洛依讓容兒把窗戶打開,濃烈的水的凜冽和泥土的清香撲面而來,無端的讓尹洛依想起了在茶莊她也聞到過相似的味道。
如今,她只覺得,活着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尹洛伊到是睡了一整天,賀蘭衛卻從回來起就沒合過眼,一直忙碌到晚間下衙的時候才總是得了空閑。
離開之前賀蘭衛剛在刑部給自己配的院子裏把衣服換好,準備回去好生沐浴休息一番,卻不想還未出門就接到了孟元的消息,好不容易得來偷閑的時間算是徹底被這厮給毀了。
這次賀蘭衛沒有去國公府找孟元,而是約在了仙鶴樓見面。
賀蘭衛推門進去的時候,孟元已經喝完了兩杯茶,正端起了第三杯放在唇邊。
瞥見門口的動靜,孟元放下了茶盞,還不等賀蘭衛坐下,搶先開口問道:“茶莊的事處理的怎麽樣了。”
孟元的語氣淡淡的,就像是談論今天天氣如何一般,換做不知內情的人要麽覺得他談論的是什麽尋常的事,要麽覺得他冷漠的過分。
知己和陌生人的區別就在于,後者只會憑借表象随意評測你的舉動,而前者往往能透過你平淡的話語讀懂你隐藏其下的意圖。
十年的交情,他們相互之間已經熟悉的像是一個人了,是以賀蘭衛連眼皮子都沒擡,腦海裏已經浮現出孟元冷漠表情下掩藏着的焦急和其他的一些東西。
至于孟元的問題,賀蘭衛沒有立刻,而是先反問道:“你生氣了。”
孟元的手指依舊握着溫熱的茶盞,他端起來抿了一口,不客氣的睨了賀蘭衛一眼,淡聲道:“沒有”
賀蘭衛搖搖頭,手裏把玩着那根從不離身的笛子,嘴角無聲勾起了一抹笑意,嗤笑道:“沒有就沒有吧,反正今日來和你說的也不是你和她的事。”
孟元耳根子立馬紅了,掩嘴輕咳一聲以掩飾尴尬,他很清楚,賀蘭衛欲言又止的名字就是尹洛依。
說起正事,賀蘭衛瞬間坐直了甚至,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也被收起:“經由仵作查驗,從茶莊帶回來的屍體攏共有一百零三具,時間跨度在月餘到十幾年不等。”
想到刑部停屍房裏都擠不下的屍體,賀蘭衛眸子裏迸發出一道寒芒,随之很快消失不見。
“刑部比對了這些年間京城裏所有的失蹤人口,發現這些人都是一些沒甚背景又資質出衆的學子,有的甚至還出自青禾這種大書院。今上震怒,命刑部徹查,由京兆尹協助。莊主已經承認了是自己當年落榜,所以一直仇視寒門學子,才會以茶莊為幌子誘殺這些學子,而茶莊裏的那名啞婢也是他的幫兇。”
涉及刑部的隐秘案情,賀蘭衛一點沒不洩露案情的自覺,反而一股腦的把調查結果全數道出。
在說到茶莊主背後之人前賀蘭衛停了下來,孟元拿起了個桌面上倒扣的茶杯倒滿水後遞到賀蘭衛面前,挑眉問道:“他背後之人查出來了?是誰?”
“是太子。”賀蘭衛端起面前的熱茶啜了一口,嘴角漾出一抹輕笑,“除了這次的事還有上次江南難民的事背後也有太子的手筆,在搜查證據的時候我還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幾個月前,太子派了一名手下的暗衛喬裝潛入青樓勾引秦太傅府的二公子。”
賀蘭衛停頓了一會子,搖搖頭道:“可惜了,那女子還差一點就被擡進太傅府了。”
聽到這兒,孟元面上總算是有所波動:“你說的是尹洛伊表姐的未婚夫秦湘?”
賀蘭衛放在笛子,換了茶杯拿着手裏一圈圈的轉着玩,眼裏閃着玩味的亮光,點了點頭:“好像是叫這麽個名。”
“今上知道了什麽反應。”孟元看向窗戶那邊,外面的雨越來越大了,半點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應該只是象征性的罰了太子,并沒有要奪了他太子之位的意思吧。”孟元自顧自的說道。
賀蘭衛食指在杯沿上繞了一圈,并未開口打斷孟元,顯然在孟元開口之前就知道這人只是在獨自喃喃,并非想要從他這裏得到什麽答案。
但他知道孟元推算的都是事實,所以,在孟元再次開口的時候他也并未出聲。
“都過了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沒有變,最重視還是他的權勢。”孟元斂了神色,眉峰忽的一凝,聲音低沉喑啞,毫不留情的拆穿上位者掩藏的陰暗,“他不動太子不是顧念父子之前,不過是太子身後的勢力還有用。皇後是蒙族的公主,現在蒙族日益強大,他不可能能舍下這麽大的利益。”
“十幾年過去了,你終究還是過不去。”賀蘭衛突然停止了手上的所有動作,他看向孟元,一如初見時的澄澈。
但過了一會子,賀蘭衛起身拍了拍孟元肩膀,一貫帶着三分笑意的面容沉的似水。孟元擡眼,賀蘭衛的聲音随着清風飄到他的耳邊:“不只是你,連我,也過不去啊。”
雨還在淅淅瀝瀝的吓着,嘩嘩的聲音透過沒有關嚴的窗戶口傳進來,襯的孟元的語氣更冷了幾分:“太子近期的小動作太多了,看來他這個太子是太閑了點,咱們應該給他找點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