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揭穿
京城裏的詩會啥的,孟元一般是不去的。
當日尹傑續娶,孟元的名字曾傳遍京城,但他并未在人前露過幾面,是以在場并未有認出他的。
那少女上下打量了孟元一番。
少年約莫六尺高的樣子,身形挺拔,看起來十六七歲的樣子。皮膚比之尋常男子要白,眼窩的輪廓很深,鼻梁挺直呈一道優美的弧度,唇是一種不常見的深紅色。
一襲簡單的青衫,除去腰間的玉佩,再無多餘的配飾。
少年沉着一張臉,清俊的面龐籠罩着一層陰雲,像是很多落魄書生的樣子。
大概了解了少年的身份,少女“吃吃”的笑了:“公子怕不是瞧尹二小姐嫁妝豐厚,看上她了吧。”
孟元冷冷的瞥了少女一眼:“姑娘慎言!”
“難道不是嗎,那公子現下進來說這番話所謂何意?”少女勾唇笑道,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樣子。
尹洛依換了套紅色紗裙,血跡染在上頭,很難分辨出來。透過她不斷蒼白的面容,孟元覺着尹洛依此時應該很不舒服。
孟元心髒一緊,再沒了應付的心思,直接切入正題:“剛才我聽姑娘說‘沒人會娶讓家宅不寧的女子’,在下認為姑娘這番話很沒道理,這才進來鬥膽一言。”
“噢,願聞其詳。”
少女眉毛又長又斜,眉毛上挑的時候,透着一股子很不舒服的倨傲。
孟元緩緩說道:“古人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連自家都無法治理好,因個小女子就能亂了家宅,朝廷哪還敢用這等人‘治天下’。”
“尹二小姐出身高貴,怎的也不會草草配一匹夫,再怎麽也得有個一官半職的。既是朝廷命官,自然是能‘治國’,會“齊家”之人。”
孟元辨藝一課修的不錯,一直是書院裏第一,這小姑娘想從他口下讨着好,未免有些天真了。
Advertisement
少女想說些什麽反駁孟元,思索了半天也找不出反駁的話。這少年說的句句在理,再說下去倒顯得她不依不饒了。
大和尚重重的攆着手裏的木珠,沒有被攪局的惱怒,反而露出了個慈祥的笑意:“公子真是心善,願為了這位女施主失掉君子氣節,貧僧實在佩服。”
少女們這才恍然想起,大丈夫是不插足後院之事的,整日流連于後宅瑣事,這算是什麽君子作為?
“大師會錯意了。”
“哦?”大和尚聽見這句話愣了下,随即問道,“施主這是何意?”
“小子的父親在小子幼時就已故去,是母親一人把小子拉扯大的,我知道她到底有多辛苦。”
孟元深吸了口氣,抛開腦子裏的回憶,繼續道:“所以,将來我的身邊只會有我妻子一人。母親必定會很喜歡她,就是娶了命中帶煞的女子,也未必會鬧得家宅不寧。”
“就如同小孩子打不到樹上的棗子,又要怪樹高是一個道理。不過是說這些話的男子自家沒本事,把罪過都推到女子身上罷了。”
孟元這些話不只是為了幫尹洛依說的,而這本就是他的打算。
當年孟元任參知政事,入主內閣,位同副相之時,提親的人都要踏破他家門檻了。
但他從未傾心過哪家姑娘,只一心撲在朝政上,多少人在暗地裏猜測孟元是不是有那方面的隐疾才不敢娶妻的。
聽了孟元這番話,尹洛依覺着,孟元當時只是還未遇到那個她罷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雖只是個美好的幻想,到底十來歲的少女總會有關于愛情的美好憧憬。
現在竟有男子當衆表示只要“一雙人”,連帶着她們看尹洛依的神色由鄙夷轉為羨慕
孟元朝大和尚拱了拱手,擰着眉問道:“小子有一事不明,還請大師賜教。”
“施主請講。”
孟元瞥了那位少女一眼,說道:“這位姑娘所說的‘家宅不寧’之人,是指的尹二姑娘?”
大和尚颔首應了。
“不知大師是如何推算出來的?”
大和尚不知孟元打得什麽主意,觑了孟元一眼,回道:“先前貧僧已經解釋過了,是根據簽文推算出的。”
“大師可否把簽給小子看看。”
大和尚把竹簽遞給孟元,孟元把拇指附在上面仔細的摩挲了一番,指尖的觸感驗證了他心中的某種猜想,微勾的嘴角預示他此事的心情不錯。
“佳人覓良婿,對月飲芳醑。”孟元一字一頓念出竹簽上一列細密的小字,哈哈笑道,“這分明是一道上等的好簽。”
“施主此話怎講?”
孟元以“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的眼神”睨了大和尚一眼,又看了一遍上面的簽文,才說道:“佳人得覓良婿,夫妻二人夜半對月飲酒,何等旖旎享受。大半夜不睡覺陪對方月下飲酒,不是愛到極致誰能做到?”
大和尚被噎得說不出話,愣愣的撥動手串,半晌才道:“施主好會強詞奪理。”
憤怒的詞句讓大和尚以一種溫和的語氣說出來,極像平日裏長輩教訓晚輩,到真有幾分做實了“強詞奪理”。
廳堂裏擠滿了人,外面太陽很大,尹洛依覺着她現在身處一個巨大的蒸籠。她伸手抹了一把額頭,汗水糊滿了掌心。
趁着說話的間隙,孟元一點點往尹洛依的方向挪,到距尹洛依十步外的地方才停下。
該不會是發燒了吧。
孟元的臉色愈發陰沉:“大師确定這只竹簽是尹二姑娘抽的?”
“出家人不打诳語。”大和尚撥動手串的速度更快了,“施主這話是說貧僧調換了女施主的簽,故意污人名聲?”
“施主未免太異想天開了,貧僧和這位女施主素未謀面,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貧僧又有何理由這麽做?”
孟元“哼”了一聲:“這就要問大師了。”
大和尚面上的神色有了輕微的零亂,孟元趁着大和尚晃神的剎那,一掌襲向大和尚。大和尚擡手一檔,有個小小的竹片從他袖中滑落,“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大和尚眼神瞬間變了,先前溫和慈祥的面容覆上了一層陰雲,一雙眼睛不複從容,裏面直直的朝孟元射出道道寒芒。
孟元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竹片,竹片很舊泛着一股子黃色,上面空落落的,只書“地久天長、同心比翼”八個字。
“大師這是何意?”孟元伸手把案幾上的簽桶握在手中,“該不會是大師無意間揣到袖子裏的罷。”
大和尚剛要說是,就見孟元将簽桶裏的竹簽一股腦全倒在案幾上。孟元從中随意扒拉出一只竹簽,把先前的兩只放在一起,不緊不慢的道:“同樣的竹簽有兩根,色澤字跡都一樣。”
孟元換一只手拿尹洛依“抽”的那只,少女們定睛一看,發現這根竹簽比起其他的明顯要新一些。
湊近竹簽聞了聞,孟元更是篤定了自家的猜測:“這根竹簽上用的墨是上等的松香墨,顯然上面的字是今日才寫的,竹簽上還留有極濃的松香味。要是大師不信,大可去請位讀書人檢驗一番。”
*
大和尚回到自家住的院子,一進門就急急的把門摔上。徑自走到角落的大床邊,彎腰趴在地上往裏探,吃力的從床底下拉出個黑木箱子。
打開箱子,裏面密密麻麻堆滿了金塊,粗略一看,怎的也有五百兩的樣子。
按照現下的物價,尋常的五口之家一兩銀子就夠他們三月嚼用。朝雲寺香火卻實旺盛,不過怎的也付不起這麽豐厚的“俸祿”。
大和尚拉開衣櫃,随意從裏面拿出塊布料,草草的把木箱包裹住了,跨在手上就急急的跑出門。
剛要走出大門,十來個高壯的年輕人一字排開,擋住了大和尚的去路。
大和尚吓得腿都軟了,一邊作揖一邊讨饒:“諸位好漢,有什麽事好好說。”
容兒扒開擋在前面的家将,沖到大和尚面前對着他的腿狠狠的踢了一腳,鼓着腮幫子罵道:“叫你欺負我家姑娘,叫你污蔑我家姑娘的名聲,叫你……”
“行了。”孟元走進來打斷容兒,雙目直直的睖着大和尚。
走南闖北多年,上至一洲知府下至庶民強盜,各色人群他都見識過,哪條道上的都能忽悠兩句。
面前這小子看着還未及冠,身上的氣勢到是不小。
“是誰指使你的。”
“國公府的五姑娘。”止住發顫的雙腿,大和尚閉眼想了片刻,“不過,我見她和五公主一起來的。”
孟元淡淡的瞥了大和尚一眼,顯然對他這沒骨頭的樣子很反感:“她們可是你的雇主,還沒動手呢,大師就招了,今後還有誰敢做大師的買賣。”
大和尚在心裏“呸”了一聲,敢怒不敢言,只得繼續裝孫子:“寺裏人多口雜的,就是貧僧不說你們也能查到。只是貧僧現在名聲掃地,再不能留在京城了,還請小哥放貧僧一條生路。”
孟元指着大和尚手臂上挎着的木箱,沉聲道:“打開!”
大和尚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解開包裹。
箱子打開,露出裏面塞得滿滿當當的金塊。雖早有遇料,孟元還是吃了一驚。
拿起一塊黃金看了一眼,果然在下方看到“敕造十一”四個大字。
這是宮裏特制的金子。
孟元丢下五百兩銀票給大和尚:“箱子我帶走了,今後好好做人,再幹些坑蒙拐騙的事,下次見了你我絕不會手軟。”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容兒又踢了大和尚幾腳,臨走前沖大和尚扮了個鬼臉,在孟元還未走遠之時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芳醑是美酒的意思,小作者的名字也是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