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驚雷炸響
寧響對于未來很多事情都只有模模糊糊的記憶,唯一記得特別清楚的,除了自己那些倒黴事,就只有關于江城徽的事情了。
在他那個夢裏,江城徽就像是絕對的大男主,一路披荊斬棘,登上王座。
江城徽是草根出身,雖然親生父親現在混得不錯,但是非但不能給他半點助力,還是最大的障礙。
他還不得不早早辍學,完全靠着自學成才,一步步走到以後的高位。
一想到這些,鹹魚寧響都忍不住有那麽一絲絲的向往。
江城徽走過的路,就算別人想要原樣複制,也根本不可能。
那是獨屬于江城徽的道路。
當然寧響也有他自己的路——抱大腿。
對,就是這麽臭不要臉,但是不要臉也是一種本事不是!
寧響一臉輕松的懷揣着一堆寶貝,高高興興的開着他的紅色小跑車回到了租住的房子裏,心裏全是對未來的美好向往。
眼看着江城徽就要發達飛升,做為一起雞犬升天的那條魚,他現在躊躇滿志,甚至已經想好了打臉後媽的每一個具體步驟,怎麽想都覺得特別的爽!
但是一回到家,他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對。
原本應該還在工地上的江城徽和錢程,這時候全都坐在江城徽的工作室裏,沉郁的氣氛讓人完全無法忽視。
出事了?
這是他的第一個反應。
故事終于開始了!這是他的第二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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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屬于江城徽這個故事的開端,就是從一個殘酷的悲劇開始的。
工地在施工過程中,發現了一具埋藏多年的森森白骨,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她身份的東西,只靠着那身破爛變色的衣裙猜測,這是一位女性。
警察很快就來了,初步判斷這具白骨的死亡時間在十五年以上,高度疑似謀殺抛屍。
工地只能暫時停工,等待着進一步的調查取證。
但是工地上已經傳遍了各種流言,大家都猜她是當年建房子的時候被人故意埋在地基底下的,直到老房子再一次被拆,含冤多年的屍骨才得以重見天日。
錢程是因為看見了屍骨,還不小近距離接觸了,這時候心裏直犯怵。
他當時正好在附近,看見了一點灰白色,本來還以為是什麽好東西,就好奇的伸手去摸。
誰想到竟然是一個死人,還是可能涉及到兇殺案那種。
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哆嗦。
江城徽情緒低落,卻是另有原因。
他終于找到了母親的屍骸,也終于證實,他當年的記憶都是真的。
那時候他才四歲多,被母親藏在了床鋪下頭,眼睜睜看着母親被人當面殺死,然後拖走,只留下一條淺淺的痕跡。
他卻動都不敢動,全身都像是凍僵的石塊。
幼時的江城徽唯一記住的,只有一個尖銳高亢的女聲,還有個男人粗啞的說:“把這女人拖到附近的工地去處理了。”
之後,江城徽的母親就失蹤了,所有人都說他是被抛棄了,沒有人相信一個四歲孩子的胡言亂語,只認為他是因為被親媽遺棄做了一個噩夢而已。
漸漸的,就連江城徽自己也不确定,那一幕究竟是真的還是做夢。
他只牢牢的記住了當年工地所在的位置,還有那個午夜夢回時,最深的噩夢。
而現在,噩夢終于成真,悲劇重見天日,他卻并沒有松口氣。
他的靈魂,好像還被一條巨大的毒蛇緊緊的纏繞着。
糾纏得久了,仿佛自己也變成了那條毒蛇。
江城徽親眼目睹母親的屍體再一次出現,穿的還是當年那條連衣裙,但是衣衫早就已經破破爛爛的了,原本愛笑的容顏,溫暖的臂彎,也全都變成了森森白骨,被壓在這幢樓下十多年。
江城徽再一次清晰的感覺到,心底那條毒蛇正盤桓在他的心髒上,越纏越緊。
就在這時候,寧響進來了。
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了不少的青年,眼神溫潤,嘴角含笑,似乎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也顯得不值一提。
他明亮的眼神好奇的看向江城徽。
就算不笑的時候,寧響臉上也天然帶着一種讨人喜歡的弧度,眼睛明亮又快活,似乎全天下的煩惱都在他的眼睛裏化為烏有。
只是看着這個人,江城徽原本壓抑得喘不過氣的心情,似乎就微微的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透氣孔,新鮮的陽光和空氣一股腦的湧了進來。
他忽然很想做一件事情,但是又用力忍住了。
不行,現在還不行。
寧響對他的心理一無所知,只是裝作茫然的問:“屍體?知道是誰嗎?”
錢程心有餘悸的搖頭:“不知道,但是警察都來了,應該很快就能查出來吧,好像是個女人,但是我也不敢多看。”
寧響又看向江城徽。
江城徽也點點頭:“确實是一位……女士,真相應該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
江城徽當時其實就已經聯系了警察,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負責案件的警官建議他先不要打草驚蛇。
寧響對此心知肚明,卻只能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着江城徽。
這或許是這位即将呼風喚雨的大佬,最後的天真時刻了。
這時候的江城徽,還一心一意的盼着母親的屍體被發現,然後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所有的罪人都得到應有的懲罰。
但是這個世界,哪有想象的那麽美好。
受害者的身份很快就被查清了,她被殺的事實也毫無疑問,但是最後,那個女人抛出了一只替罪羊,就輕而易舉的躲在幕後,從此高枕無憂。
這件事也是江城徽黑化的初始,因為他發現,只有自己站在最高處,才能親手執行他心中的正義。
其他任何的指望,都靠不住。
寧響內心裏有一絲隐秘的期待,更多的卻是難過。
他也說不清這種微妙感情的根源,只能努力微笑着說:“希望真相能早點被發現。”
江城徽淺淺的勾了一下唇角:“是啊,希望一切早日真相大白。”
又過了幾天,那個警官再次聯系了江城徽。
接了電話以後,他當時就沖了出去,很晚都沒回來。
寧響這一天也顯得坐卧不寧,到了傍晚,忽然一場瓢潑大雨,天就像漏了一條縫,雨水瞬間傾洩而下。
寧響對着黑壓壓的天色看了一會,忽然拿起牆角的大傘,什麽也沒說就沖了出去。
錢程在後頭拉都沒拉住,他只能疑惑的撓着頭,不知道這一個兩個的都發什麽瘋了。
————
雨正下到最猛烈的時候,江城徽卻連傘都沒有打,一路上失魂落魄的扯着雙腿走着,全身淋得落湯雞一樣。
他的腦子裏,那個警官的話還在一遍遍回響。
“四歲孩子的話無法被采信,”警官無奈的搖頭,“而且已經有人自首了,是個附近的流浪漢,他自稱是見色起意才殺的人。”
“就算我……就算我信你,”警官無奈的說,“也沒有辦法,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找不到任何證據,而且你又怎麽保證,你當年聽到的就是真相?”
證明是那個流浪漢的證據倒是不少,現場采集到了他的毛發,還有人證實,當年他确實喜歡在這邊流竄,之前也有過猥亵相關的犯罪記錄。
屬于一個孩子的不确定記憶,似乎就這麽被徹底否定了。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重重打在江城徽的身上,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恍恍惚惚的走在那條熟悉的路上,看着被雨簾徹底扭曲的街景。
所有人都步伐匆匆,他卻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裏。
家,早就已經沒有了。
年幼時的記憶,也被徹底否定。
他整個人,也好像被徹底的否定了。
原本那個恐懼,脆弱,無依無靠的孩子,被瞬間撕得粉碎。
那些午夜的夢魇,心中的毒蛇,反而迅速滋養壯大,幾乎将他整個人吞噬。
就在最後一絲光明也即将被徹底熄滅的時候……
“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不打傘?”江城徽忽然被一個人拉到了傘下。
那是一雙溫暖的手,緊緊的拉着自己的胳膊,也不在乎他全身濕透,冰涼徹骨。
江城徽的眼睛早就被雨水侵透,什麽都看不清楚。
但是即便如此,他透涼的心裏卻忽然升起一絲絲暖意,原本在心裏瘋狂攪動的毒蛇,也好像稍微和緩了一點。
“寧……響……”他低着頭,遲鈍的叫出了這個名字。
就連名字,都好像帶着熱氣。
眼前恍惚,只剩下那個模糊的黑影,還有那雙在昏暗中,反而顯得更加明亮的眼睛。
然後,江城徽徹底失去意識,向地上倒了下去。
只留下瘦小的寧響,手忙腳亂的試圖支撐着這個昏迷的龐然大物。
寧響早就知道,江城徽會遭遇一場很大的沖擊。
但是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場沖擊會顯得如此的……慘烈。
夢裏寥寥幾個畫面一掠而過,徹底沖淡了這個人當時的絕望,無助,還有憤怒。
寧響艱難的一手撐着雨傘,另一只手加上肩膀,勉強的撐住江城徽,然後狼狽的把他拖到了旁邊的屋檐下。
外頭還是風雨交加,這片屋檐底下,兩個人終于偷到了暫時的寧靜。
寧響急忙打電話叫了救護車,等車的時候,他才有心思去看緊緊閉着雙眼靠在自己身上的江城徽。
這張原本就英俊無比的臉,在雨水的沖刷下帶着一種更加病态的美感。
冷漠,又脆弱。
寧響忍不住用手拂去了江城徽臉上泛濫的雨水,他的皮膚也像看上去那麽冷,冷到了骨子裏。
“但是你最後會成功的,然後親自去獲得想要的公正,”寧響忍不住輕聲對依舊昏迷的江城徽說,“我們都會成功的。”
他的心裏仿佛有一團火,瞬間就燒遍了五髒六腑,蔓延到全身每一個細胞。
他們都會成功的,然後把曾經所有的憤怒,不甘,重重的砸回去。
就像是舉着沉重的大石,用力砸向看似平靜無波的水面。
讓一切天翻地覆。
一個驚雷,在他們頭頂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