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溝通
張芷若堅持,若是宋暮雪不先将立場傳達給武文玉女士, 她就不會配合寇霜。她怎麽都不願意見武文玉, 或者說,在找到武虹烨之前不願意。
锲而不舍的追查背後, 一定隐藏着某些深層的心理因素。張芷若對武虹烨很執着,并且心懷愧疚。
不願意見武文玉, 是某種程度的逃避。宋暮雪能夠理解,因此同意了同武文玉談一談。在張芷若和寇霜一塊兒回公司調查的時候, 宋暮雪則是約了武文玉聊一聊案件。
武文玉接到宋暮雪電話的時候, 聲音格外興奮,連說“馬上就到”。半小時之後, 武文玉就出現在了事務所, 據說她跟同事緊急調了班, 過兩天要連着上三個班。宋暮雪跟她說:“不必如此着急, 您什麽時候方便,同我說一聲就可以了。”
武文玉非常高興地說:“找女兒是大事, 只要能找到虹烨,調班算什麽!”末了,又問宋暮雪:“宋律師,那姓張的承認了嗎?”
她眼裏寫着希望, 宋暮雪有些為難,遞過去一杯水,說:“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張女士同我溝通過了, 她請我代為傳達她的意願。”
武文玉臉上欣喜的表情有些凝滞,遲疑了一下,問:“宋律師,這是什麽意思?”
宋暮雪說:“張女士說自己沒有拐賣您女兒。鑒于警察還沒有偵破此案件,如果真的告了,到時候證據不足,很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浪費時間和精力。張女士的意思是,能不能請您撤訴,有什麽要求您可以提。”
武文玉又變得很困惑,說:“我都報案了,罪犯也知道了,為什麽不能告?為什麽沒有破案?”
“立案跟破案是兩件事情,既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她誘拐了您女兒,那麽法庭上,我們就不能站住腳。您所掌握的所有照片,只是一張模糊的合照而已,私家偵探提供的也僅僅是對方的身份信息,除此之外,不能證明任何別的信息。”宋暮雪說着,握着武文玉粗糙的雙手,安撫對方的情緒,道:“警察正在竭力偵破此案,等找到真正的罪犯,我們再告。以免浪費了金錢,我們事務所的訴訟費也并不便宜。”
武文玉有些迷茫,呆了很久,才說:“姓張的還說了別的嗎?我同事見過她和我女兒在一起啊,還拍了照片給我,宋律師你知道的呀!”武文玉将手從宋暮雪的手心裏抽了出去,從口袋裏掏出那一個按鍵式的老年機,再次調出那張照片,說:“你看啊,宋律師,這就是虹烨和姓張的啊!她沒拐賣我女兒,為什麽會跟我女兒在一起?肯定是她啊!”
宋暮雪說:“張女士目前不願意同您見面,因此讓我代為傳達她的想法。您有什麽想法和要求也可以跟我說,我跟她溝通。”
武文玉表情很呆滞,過了一會兒,突然說:“是因為她有錢麽?是因為她給了你很多錢,所以你才幫她說話的麽?”
“我接了您的委托,我是站在您這邊的。”宋暮雪試圖再去握住武文玉的手,但武文玉并沒有理會她。
武文玉轉而捏住了桌子上的水杯,水杯裏的水被擠得濺射出來,有幾滴濺到了武文玉的手上,也濺到了宋暮雪手上。
那水是熱的,宋暮雪被燙到,本能地縮回了手。她看着武文玉,武文玉似乎察覺不到疼痛,她把杯子捏得死死的,宋暮雪不由得想起了對方第一次進到事務所時惶恐到連水都不敢喝一口的樣子,與此刻對比,只覺得感慨。
武文玉說:“宋律師你悄悄告訴我,是因為她給了你錢麽?不要不對大媽講,大媽這麽多年什麽都看過,什麽都懂,不會怪你的……”
宋暮雪的內心感覺到無奈,但還是努力解釋道:“您擁有的那張照片,并不能證明張女士拐走了您女兒。實不相瞞,您女兒曾經在乞讨集團裏呆了很長一段時間,那張照片,就是張女士在乞讨集團見到您女兒時的情景。現在乞讨集團的頭目消失了,您女兒也不知所蹤。您已經報案,警察參與到案件之中,是有機會救回您女兒的,還請您耐心等待。”
武文玉說:“宋律師,我很相信你,真的。多虧了你,我才知道,原來掃地工也是有五險一金的。我前段時間去了社保中心,把我的住房公積金取了出來,是很大一筆錢。所以我很相信你,很感謝你,真的,真的。”
宋暮雪說:“我也在很努力地幫助您。”
“可是……可是你怎麽能這樣呢?”武文玉的眼睛很渾濁,混雜了一些宋暮雪看不懂的東西,“警察跟有錢人都是一夥的……這點兒道理我還是知道的。但我沒想到,宋律師你也是這樣的人……你怎麽、怎麽會跟他們一夥呢?!哪裏有什麽乞讨拐賣集團,都是假的!宋律師,我只相信你了!你有難處我知道,但我求求你,求你把真相告訴我,我絕對不給你添亂!我就想知道真相,我絕對不上訴,再也不報案了,也不告了,我就想知道真相,就想知道……我女兒到底有沒有受苦……嗚嗚嗚……”
這位母親嗚咽着,所有的無助和痛苦都通過哭聲傳達了出來。宋暮雪心中有些唏噓,并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解釋。
武文玉拿到了“證據”,加上熟人的證詞,堅信張芷若就是犯人,這是她的判斷。數年的社會經驗,讓她不相信有錢人,也不相信警察。對于她而言,她所看到的就是事實。而現在,因為她一意孤行認定的現實,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也勾結其中。
宋暮雪很想對武文玉說清楚一切來龍去脈,說清楚張芷若的經歷。可武文玉這個模樣,讓她不敢說。
說什麽都是狡辯,都是陰謀論的論據,都是錢權勾結的産物。宋暮雪突然有些慶幸,自己最開始并沒有說張芷若願意提供的那十萬“尋女基金”。
要是說了,只怕會成為“張芷若心虛”的佐證吧。
宋暮雪說:“請您相信我,警察正在努力偵破這起案件,跟張女士也沒有勾結。我只是代為傳達她的意願,如果您有什麽不滿意也可以告訴我,我替您傳達給張女士。您是我的委托人,我始終站在您這邊的。”
武文玉看着宋暮雪,臉上神色複雜又木讷,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她終于道:“我想見她一面,親自跟她談我女兒的事情,可以嗎?”
宋暮雪點了點頭,說:“可以,時間地點您定。”
……
終于送走了武文玉,宋暮雪的心裏一陣疲憊。她很少感受到無能為力,但是武文玉的固步自封讓她不知如何着手,似乎從哪兒切入都是錯的。
一個沒有文化的中年婦女,在女兒丢失的幾個月後,突然得到一張女人和自己女兒的合影,輕易認定照片中的女人是犯人。報警、起訴,兩種做法都并不能立刻得到回報,在這時間差裏,沉重的焦慮感很容易導向陰謀論。時間是天平的刻度指針,隔得越久,武文玉越偏向陰謀論。
他們擱置了我,是刻意的擱置嗎?是官商的勾結嗎?是對底層的我的壓榨嗎?
語言終究蒼白無力,宋暮雪終究不能說服武文玉。她甚至覺得,自己很可能失去了武文玉的信任,武文玉再有任何的想法,都不會第一時間通知她了。
信任啊……這是多難的一件事情啊。
宋暮雪揉了揉眉心,正巧手機響了起來,一位熟人發來了一則信息,裏頭給了一個物流公司的名字,還有一個卡車租賃公司的名字。這是她問人打聽配餐計劃相關私營公司的名字,她一并轉發給了寇霜。
——
武文玉從事務所出來之後,直接給領導打了一個電話,說要請假。
領導不是很高興,說:“你這個月已經請過很多次假了,再這樣下去,工作還要不要了?”
武文玉連連道歉,說:“我女兒不見了,我只有她了,您也是知道的……我真的,真的……”
領導也知道武文玉的情況,嘆了一口氣,說:“唉,這也是無妄之災,女兒怎麽就能丢了呢?你家裏也沒個男人,一個人也的确很難。我再寬限你幾天,等你把這件事情解決之後,就一定不能請假了,還得加班,把請的假全部補回來。”
武文玉道謝:“謝謝您,您真是好人……我女兒的事情快要解決了,真的,您相信我!”
“找到啦?”領導關切道。
“嗯,我知道是誰拐走了她,我會解決一切,把女兒找回來的。”武文玉堅定道,随後同領導道歉又道謝,終于挂斷了電話。
等到電話挂斷之後,武文玉臉上唯唯諾諾和謹小慎微全數消失,變得堅定又決絕,像孤注一擲似的。
武文玉又給私家偵探打了一個電話,張口便是:“偵探,你上次跟我說,報仇的方式有很多種,我想問問,最直接的是哪一種?”
“錢不是問題,多少我都可以湊。我只是希望找到我的女兒,讓罪犯罪有應得而已。警察和律師不願意幫我幹的事情,我只有自己想辦法了。”武文玉擡頭看了律師事務所的大樓一眼,眼神有些厭惡,說:“還好您願意幫我,您是個好人。”
“這樣……這真的可以嗎?”武文玉有些遲疑,說:“好,那我先去見見吧。不管怎麽樣,能找到女兒才是最重要的。我什麽都會嘗試的。謝謝您,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