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等新來的幾個大夫來給雲疏把脈看診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後,雲疏便也懶得再去聽那大同小異的診脈結果了,直接蒙上黑色的布條就起身就朝着外面走去,楚明亦示意讓人先把那幾個大夫帶下去,大步跟上去要扶他。
雲染似有所感,将自己的手避開,喊楊忠過來扶。在旁候着的楊忠裝死不成功,頂着楚明亦的凜冽如刀的眼神,渾身都開始抖篩子。
他結結巴巴道:“王妃,奴奴奴才恐怕是中暑了,頭有點暈,暫時不能伺候您了。”
楚明亦道:“既是中暑了,本王允許你下去歇着。”
楊忠一溜煙的跑了。
“……”雲疏問楚明亦:“這樣有意思嗎?”
楚明亦厚着臉皮恍若未聞,親自攙扶上他的手臂,柔聲道:“阿疏慢點,我扶着你呢。”
等雲疏跟楚明亦一起到陸遙房間的時候,陸長亭雲染他們一行人早已經被客氣卻不容置疑的請到了外院。
雲疏坐下等眼睛适應了一會兒後,才将黑色的布條摘掉,他先看了眼床上的昏睡的陸遙,很快察覺不對。
“怎麽就他一個人?帶他來的是誰?”
寸步不離的楚明亦自然答話,只不過僅答了後面的問題,“是陸安的大兒子,喚陸長亭。”
“……原來是長亭啊。”雲疏不知想到什麽,嘴角彎了彎,“我當年還抱過他呢。”
楚明亦死死盯着他那抹久違的笑,不由心裏一陣發熱。
雲疏稍稍湊近,微微眯起眼睛在陸遙臉上端詳片刻,不解的問:“這孩子怎麽會中毒呢?到底發生了什麽?”
當年楚明亦一心只有雲疏,沒把陸安當回事。但是雲疏不一樣,陸安算是他從族裏出來之後,交的第一個朋友。如若不是這樣,他今天也不會向楚明亦提出來看陸遙了。而且聽大夫說好像中毒很深,這次是陸長亭送陸遙來求醫,陸安這個父親沒有親自來,雲疏以為陸家是出了什麽事情。
“這件事說來話長。”楚明亦手搭在雲疏肩上,也看了看陸遙的臉,不鹹不淡的一笑。
雖然有陸安的木牌,但是謹慎起見,楚明亦還是派人去臨安了解了事情的始末,陸遙為什麽發生這些,他了若指掌。
聽雲疏問起,他便三言兩語将其中緣由都講出來。
雲疏萬萬沒料有這樣的轉折,不由瞪圓眼睛,半晌才道:“原來如此?”默然了片刻,才怔怔然的說道:“當初我便看出來,陸大哥對長亭的母親不甚熱切。誰知如願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因為一個孩子,結局還是不如人意。就……跟我們當初一樣。”
楚明亦這天是太得意忘形了,講述陸夫人的事情時候完全是事不關己的态度,以至于當雲疏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瞬間只覺得迎頭暴擊,一顆心血漿迸裂般的猝然疼痛!
是啊,他的所作所為跟陸安的夫人有什麽區別,他有什麽臉站在制高點上嘲笑別人?
楚明亦呼吸一促,眸色發緊的單膝蹲在了雲疏面前,用力抓着他的手腕語氣急急哀哀的喚了一聲:“阿疏!”
雲疏微微偏頭看着他,雖然視力不大好了,但還是将他慌張的神色收盡眼裏。
雲疏已經許久沒有像近日一般跟他說過這麽多話了,今天卻由陸遙一下想到了許多事情,也被觸動了最深藏的心事。
雲疏對楚明亦道:“王爺,我聽說,你從不讓晏寧過生日?”
除了被他撞見的那次,楚明亦從來沒讓楚晏寧出現在他面前過。但是雲疏在跟東珠逃離在外的那段時間,他才聽東珠說,原來楚明亦不喜歡那個孩子,而且不來不讓他過生日,也沒有給他母親一個名分。
楚明亦一滞,沒接話。
他從來都不喜歡楚晏寧,更不會讓楚晏寧的任何事情傳到雲疏的耳邊。
可是雲疏竟然知道這些……最大的可能就是東珠在他身邊的時候,告訴他的。
東珠,東珠……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對楚明亦來說,就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利刃,每每提起,他的心都要冷戾上幾分。
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初讓那個看起來木讷安分的女人到阿疏身邊伺候!
雲疏淡淡的笑了笑,“這孩子是你求來的,不是這孩子求你要的他。你如果覺得我們兩個現如今變成這樣,罪過是源于他的話,那你未免太不講理了一點。而我們之間,也不會因為你做法有什麽改變。況且……”雲疏喉嚨哽熱,頓了頓,才低低的道:“這世間,不知有多少人迫于無奈骨肉分離,現如今,你現在有孩子在身邊,就算不關心他,起碼給他一個正常該有的生活。”
雲疏沒去看楚明亦,也就沒看到他嘴角冷硬的抽動,表情也陡然變得陰沉得駭人。
楚明亦知道,他突然這般感懷,一反常态的說這些話,只是想起他跟東珠的那個孩子了罷!
楚明亦眸光生寒,語氣卻仍舊柔和,他輕聲道:“阿疏許久沒跟我說這麽久的話了,怎麽盡提起這些。”
雲疏愣怔了片刻,搖搖頭,“是我多話了。”
楚明亦忙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嗯。”
雲疏似有似無的應了個字,便不再說話。楚明亦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安靜的側臉,黑眸壓抑,情緒難測。
大夫又來跟陸遙把脈,雲疏詢問了幾句,聽大夫說陸遙的病情有起色,便稍稍放心。
雲疏離開過了會兒之後,陸長亭他們才被放回來,陸長亭忙進房間,看到陸遙跟離開時一樣好生生的躺在那裏,按捺住心中的困惑,等關上了門才小聲跟雲染道:“一定我爹的那個舊識來看阿遙,可竟如此避諱,不讓我們在場,可見,身份真的是不太一般。”
可是東陽作為都城,身份不一般的太多了,他一時也猜不出這裏的主人是什麽身份。
“你怎麽了?”陸長亭說完才發現雲染正站在床邊發呆,“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沒什麽。”雲染心不在焉,目光仍舊盯着床邊的凳子瞧,雙手緩緩握緊。
……
陸遙沒想過自己服了毒/藥之後還能再醒過來,而且醒過來時,靜靜守在床邊的竟然是……她!
陸遙渾身發軟一時間沒法動彈,但那雙眼睛還是抑制不住的微微泛起亮光,他費力開口,嗓子嘶啞,“嫂,嫂子。”
坐在床邊雲染掀眸看他一下,似有似無的笑了笑。
陸遙喊完隔了一會兒,思緒漸漸清晰,他這才發現有什麽不對。
嫂子穿的好像是男裝……陸遙一想,嫂子長得這麽好看,扮男裝也許是為了少去許多麻煩。
他這邊默默地為雲染找到了合理的緣由,雲染一開口立馬讓他愕然了,“醒了就好,我讓人給你送點吃的來吧。不過你剛醒,腸胃弱,能吃的大概也就是白粥了。”
雲染在陸家莊僞裝女人的時候,有故意放柔嗓音,聽起來有種雌雄莫辨的低沉,再加上他驚人的容貌,幾乎不會有人懷疑他。
但是現在,他說話起來不再遮掩,嗓音雖不像一般男人那樣粗狂豪放,但是很明顯一聽便聽出來了,這根本就是年輕男人的音色!
“嫂子……你……”
陸遙不敢置信,臉色青青白白一陣,又突漲得發紅,他、他真的是男人嗎?
雲染沒管他,徑直吩咐讓人取了白粥來。陸遙中毒的這些日子就靠藥來生存,許久沒吃東西了,恐怕連提手的力氣都沒有。
雲染端着碗,輕輕眨了眨眼,對他淺淺一笑,這抹笑容仿若春花徐徐綻放,連空氣中都沾染上了柔美馥郁味道,沁人心魂。
“你肯定沒力氣,不如我喂你吃?”
“……!”
喂他?!陸遙眼睜睜的看着他緩緩靠近,心跳如擂!
直到被他細心的喂完了一碗粥,陸遙從沒想到自己會如此美好待遇的陸遙已然昏頭昏腦,一雙眼睛只管盯着雲染那張過分清豔奪目的臉看,眼珠子都不會轉了,好似病的更加嚴重了。
以至于,他立馬都忘記了去問雲染是怎麽突然成了男人。
雲染耐心的喂完了他,神情自若的将碗擱置在了旁邊,然後取出一樣用紅繩墜着的精致物件。
陸遙定睛一看,那看起來像是一枚護身符,卻又不是,因為上面繡着他從未見過的長葉植物。
“這是……”陸遙潛意識知道這是送給他的,不由緊張的臉頰發熱,手心出汗。
“這是祈願符,上面繡着龍牙草,在我們家鄉,這是一種能夠強身健體且代表吉祥的草藥。我們小時候生病了,家裏人就會給我們戴上這個。”雲染嗓音低低柔柔的好似有種蠱惑的力量,“你這次死裏逃生,我送你這個,是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你會一直戴着的對嗎?”
陸遙眼裏驀地騰起一片清亮的水霧,激動的直點頭,“當然,我會戴着,一直都戴着。”
雲染稍稍傾身過來的時候,他拼盡了全身力氣将腦袋微微擡起配合他,讓他将祈願符戴在了自己頸間。
陸遙雙手将東西握着,咬着下唇偷偷觑了已經直起身的雲染好幾眼,剛想再和他說話,雲染道:“你大哥他守了你好幾日,正在隔壁房間休息,我叫他過來吧。”
“——不用!”陸遙脫口而出,見雲染奇怪的看過來,又心慌的解釋,“大哥,大哥肯定很辛苦,讓他多睡會兒吧。嫂子不必現在去叫他了。”
話剛落音,卻是陸長亭牽着阿辭已經邁步進來了,乍一見到陸遙睜着眼,不由都加快步伐高興的圍過來,好一陣的關懷,雲染默默的起身換到桌邊坐着,攏在寬袖裏的手摩挲着那塊父親留給他的雙魚玉佩,半斂着眸,前所未有的思緒紛亂。
陸遙眼睜睜的看着雲染離開床邊,心裏難掩失望,但是從陸長亭口中知道了家裏的狀況跟自己現在的處境之後,抿唇沉默了一陣。如今他爹沒趕他娘走,應該也是心軟了吧,而自己也僥幸撿回一條命……算是值了。
只是他也從沒聽他爹提過在東陽有什麽舊識,聽陸長亭問的時候,他表示也不太清楚。
“小叔,你胸前戴的是什麽啊?”阿辭眼尖的發現了陸遙身上多出來的東西。
“這個……”感覺到大哥也在盯着自己,陸遙莫名的生出一種心虛氣短的感覺,他回答阿辭,“這是你娘送給我的,祈願符。”
陸長亭愣了愣,猝不及防心口一股酸氣上湧,下意識裏回頭去看雲染,雲染心事重重,根本沒發現他的視線。陸長亭也知道跟陸遙一個病人計較太不小氣了,但……他還是覺得這酸氣咕嘟咕嘟的已經沖到腦頂了。
——祈願符?聽都沒聽他提過。上次阿辭生病他也沒送诶……陸長亭重重抿唇,頓時生出一種強烈的,委屈的被冷落感。
阿辭顯然深有同感,伸出小手去羨慕又嫉妒的将那枚小巧精致的東西摸了又摸。
陸遙突然想起什麽,表情滞了滞,才試探着問陸長亭:“大哥,嫂子他……是男人?他根本不是阿辭的娘對不對?大哥是為了不想娶芷蘭,所以故意騙我娘的,是不是?”
陸長亭被他如此質問,有些不好意思,“他是男人,但是我們不算是騙,因為我們不久之後就會成親的。所以,他還是你嫂子。”
阿辭也應和道:“對啊,跟我爹成親了,就是我娘了。”
陸遙喉嚨裏一哽,胸口發堵,抓住祈願符的手顫了幾顫,半晌才勉強的哦了一聲,神色明顯的黯然了許多。
翌日上午,又有人來傳消息,讓他們回避。
陸長亭知道肯定是這裏的主人聽說阿遙醒了,要來看他,正要抱着阿辭喚雲染一起離開,原本靜坐在一邊的雲染卻猛地起身,走到了床邊,俯下身對着陸遙一笑,眸光灼灼驚人,壓低聲囑咐,“我送你的東西一定戴好,不要辜負我的心意。”
陸遙蒼白的臉上露出斂然一笑,“當然。”
雲染又道:“我姓雲,你是知道的吧?”
“……嗯,知道。”陸遙聽話的回答。
雲染沖着他微笑,兀自靜默着視線在他胸口處的祈願符上停留片刻後,便也不再多停留,站起身跟陸長亭還有阿辭一起離開了。
陸遙流連的眼神目送他那抹紫衣身影消失在門外,整個人突然就陷入一種喜悅卻茫然的情緒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怔忪的望着床頂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門口再次有動靜,他這才驀地回神,微微艱難的支起身體朝着門那邊緩緩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