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因果
風聽瀾做了一個夢,夢裏仍是那年魔族尋釁滋事。龍族擅戰,他帶軍前往西川大澤鎮壓魔族,卻不料中了魔族詭計,雖從魔陣裏逃殺而出,卻折損一縷神魂,渾渾噩噩間從裂縫中墜落凡人界。清醒時眼前只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背影,白衣細腰,挺拔清瘦,仙姿佚骨。
風聽瀾艱難地擡起頭,伸出手攥住那人袖口,掌心下是一朵不知名的花。雪白的袖口被抹出道道血污,他拼命想看清那張臉,眼前偏如遮雲蓋霧,模糊不清,直到人影漸漸淡去……
風揚起山澗幽幽蘭香,一輪巨大圓月依在山尖,月圓如盤,中有桂樹。師偃雪飲盡壇中最後一口女兒紅。凡人界的酒十分有意思,不似紫霄天庭的酒釀那樣盡是剔透冰寒的靈粹,凡人的濁酒是五味雜陳,是人生百态,辛辣又熱烈。
一個人在陵陽山呆久了也會寂寞,常常一覺數千年,睡醒了,閑來無事偶爾也去凡人界尋杯酒喝。
若不是為這一口酒,他也不會遇到風聽瀾。
那是傍晚,天邊紅雲勝火,無人看到一抹黑影從天邊落下。師偃雪手裏拎了兩壺酒走在街頭,忽然腳步一頓,微微擡眸。下一瞬,街上再無他身影,往來行人匆匆,竟沒有一個人察覺到身邊有人驟然消失。
風聽瀾落在師偃雪的腳邊,渾身是血,雙眼緊閉,奄奄一息。
“天道,你莫不是又要戲弄本座。”師偃雪無奈擡頭望了一眼天,凡事皆有因果,如今這麽大個因果偏要落在他腳邊,逼得他不得不接。地上的人動了動,伸出髒污染血的手攥住了師偃雪的衣角,只一瞬,又失力松開。
師偃雪嘆了口氣,垂眸看了一眼,心頭也是一跳。玄**腳,龍族本就稀少,神魔量劫之後,便只剩下天帝一條玄龍,後來天帝得二子,大殿下是青龍,二殿下與天帝一樣是玄龍。
“二殿下?”師偃雪擱下手中的酒壇,随意一擡手布下結界,試着先替風聽瀾愈合傷口。靈力探進經脈,師偃雪才發現風聽瀾竟傷了神魂。
“難辦了。”療傷需抽取天地靈氣,可凡人界靈氣稀薄,僅有的一些還要供養一方水土生靈。師偃雪放棄了為風聽瀾療傷的念頭,他只是一把劍,不修醫道,從前還能打的時候,受了傷躺一躺也就好了。
神魂都裂開了,估計是躺不好的。師偃雪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風聽瀾,準備回大荒,神思一念間,腳下萬丈遠。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這時候那道隔絕凡人界與大荒的裂痕關閉了。
師偃雪:“……”
生靈有別,裂痕也不是時常都在,否則豈不亂套。師偃雪掐指算了算,裂痕再開啓需得一年之後。
“得嘞,沒救了。”師偃雪把風聽瀾擱地上,自己席地而坐,拍開一壇酒,一邊喝一邊看着風聽瀾。風聽瀾快斷氣的時候,他就渡一口靈氣過去,待一壇酒喝完,地上的龍都快涼透了。
師偃雪把風聽瀾重新扛在肩頭,推演了一遍足下疆土,靈氣最充沛之地是上京。皇城之下鎮龍脈,龍息最為濃郁,适合風聽瀾養傷。
皇城龍眼在城郊涼微山下,師偃雪彈指一點,在林中起了座宅子,布下結界,帶着風聽瀾住了下來。上京的龍氣是國運,若是抽取國運救風聽瀾,那朝代氣數要折在這裏不說,業力反噬下來師偃雪也未必扛得住。
可風聽瀾傷勢拖不得,再拖下去神魂散了,就真的沒救了。師偃雪盤膝坐下,雙手結了個禁印,元神從樓閣中沖天而氣,殺伐劍氣牽動氣象,夜幕星辰頓時隐匿不見,烏雲傾蓋,一道閃電布滿蒼穹,雷鳴滾滾,震耳欲聾。
地下傳來一聲龍吟,金光四起,一道龍影漸漸顯現,長長的龍身護着整座皇城。一柄元神長劍抵在龍影的頭顱之上,劍身上覆着一層濃厚的殺意和戾氣,那是屠盡數十萬魔族留下的業力。
龍吟三次後,聲音漸弱,徹底被神劍扼制住。師偃雪掐訣,趁機抽出了一半龍氣渡到風聽瀾身上。窗外雷聲大振,天地為之哀鳴,國運若斷就是一個朝代的更換,天道制衡下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天降雷罰直劈向師偃雪起的這座小樓,師偃雪頭也不回拂袖甩開天雷,平靜道:“借來用用,沒說不還。”天雷被隔絕小樓之外,雷鳴聲更大,似要将天地也劈開。皇城中欽天監所有人臉色慘白,占蔔的龜甲碎裂成粉,竟是國運将盡之兆。
師偃雪緩緩把龍氣注入風聽瀾眉心,看着他呼吸漸漸平穩,身上傷口也開始愈合。片刻後,師偃雪收回手,舉步入庭院,迎着天雷淡淡擡頭,功德金光驟然從身體裏迸出,燦若朝陽。
“本座散一半功德償王朝氣運。”師偃雪揮手舍去一半戰功,金色龍影張嘴吞了下去,巨大的雙眸迸出神采。
師偃雪伸手劃破手腕,血色飛出一線,喂給金龍。先天神祇的血,可保皇城五十年風調雨順。
雷鳴聲漸小,空中烏雲也緩緩散去,師偃雪眉間浮現幾分疲憊,臉色蒼白許多。他轉身回屋,趁着風聽瀾正打坐未醒,一腳将其踹翻。
“小子,你完了。”師偃雪緩了一口,看了眼面色紅潤的風聽瀾,低聲道:“欠本座的因果夠你還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