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解籍
師偃雪在一片吵吵嚷嚷中被驚醒,昨晚那一場折騰讓他筋疲力盡,好不容易收拾完風聽瀾,如今又被鬧醒,不免帶了些許起床氣。
跪在紗帳之外的是個小仙娥,哆哆嗦嗦抖成一團,頭也不敢擡,只是帶着哭腔道:“神君快去救救二殿下吧!”
師偃雪按了按仍是酸痛的後腰,問道:“他又怎麽了?”
“二殿下惹怒了陛下,陛下命人将二殿下押去誅仙臺受刑了!”小仙娥壯着膽子說道。
師偃雪額頭突突的疼,倒抽一口涼氣,心道這孩子可真不省心。
“神君……”小仙娥剛要再求情,只覺得眼前輕紗微揚,再擡頭時裏面已空無一人。
誅仙臺前天帝和天君正冷着臉坐在黑玉寶座之上,風聽瀾跪在臺前,手腕腳踝鎖着刻滿咒印的長鏈,他低垂着雙眸,臉上倒無太多情緒,仿佛待會兒的刑罰同他并無幹系。
天帝知道,這是他這小兒子又在犯倔。
“我再問你一遍,你執意要解籍?”天帝臉色鐵青,問道。
風聽瀾阖眸,未曾有半分猶豫:“是。”
天帝壓着火,道:“聽瀾,神君當年為神族南征北戰,是以一人之力抗下所有的殺戮業力,于紫霄天庭自有大功德。他肯舍一縷庚金救你,是你君父跪着求來的。你昨日迎他合籍,今日與他解籍,将他顏面置于何地?”
“是我有負神君,也辜負了父皇和君父的心意。”風聽瀾應道。
天帝沉默許久,他太了解自己兒子,認定的事十條龍也拉不回。
“既然如此,你總得讓為父給神君一個交代。”天帝無奈背過身去,下令道:“上打神鞭,鞭笞八十一。”
刑神面無表情地請出打神鞭,擡手揮下,鞭聲低沉,落在風聽瀾脊背上,龍紋玄衣頓時裂出一道口子,皮開肉綻,血色翻飛。座上天君眼睛一紅,抿緊泛白的唇,一言不發。天帝走過去,擋在道侶面前,遮住他的視線。
血浸透風聽瀾身上玄衣,透出濃重的暗紅,滾燙的龍血落滿冷硬的白玉臺階。風聽瀾始終未吭一聲,只是身形漸漸搖晃,第三十鞭落在身上的時候,終是沒撐住,倒在一片血色裏。
刑神從不會為任何人手下留情,打神鞭沾滿龍血,再度高高揚起。一道鋒利的劍氣淩空而來,與打神鞭撞在一起。刑神竟覺腕上一麻,打神鞭脫手而出,落在白玉臺上。
師偃雪掩袖低咳起來,方才情急之下一道劍氣牽動神魂上的舊傷,帶來一陣隐痛。
“神君……”天帝不知是該緊張,還是該松口氣,既無顏面對師偃雪又心疼自家兒子。
師偃雪緩過一口氣,看了眼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風聽瀾,忍不住道:“有什麽話不能坐下說,好端端的打孩子幹什麽?”
天帝冷下臉來:“小兒冒犯神君,挨打不虧。”
提到“冒犯”,師偃雪又想到昨晚,老臉頓時無處安放,只能硬着頭皮道:“本座已經打過了,何至于又這樣打他?”
天帝愧疚難當:“神君肯救他,是神君寬容仁慈,他不識好歹、忘恩負義竟要與神君解籍,這點責懲算是輕的。”
師偃雪頓時明白,只道:“原是這件事,那實在是冤枉他了。是本座讓他來提解籍的,受刑也該是本座來擔着。”
“阿雪,你太慣着他了。”天帝心裏五味雜陳,壓低了聲音喚了師偃雪一聲。
“你也下得去手,不怕天君難過?差不多行了,就聽本座一回,此事到此為止。”師偃雪大手一揮,敲定道:“讓星君解籍就是,我陵陽山清淨,沒人敢在我跟前說道。你回去多多開解天君,他性子倔,向來不肯欠我半分。看着他些,莫讓他一時想不開,剁了真身給我送來。”
風聽瀾聽到耳邊有人說話,吃力地睜開眼睛,隐隐約約看到一人站在他身前,雪衣柳腰,袖口一處湛藍花紋,不知其名。一如當年恍惚睜開眼,渾渾噩噩見到的就是這抹身影,兩相重疊一處,分毫不差。
“師父……”風聽瀾喃喃低語一聲,陷入昏迷。
師偃雪脊背微僵,緩緩轉過身,卻見風聽瀾雙眼緊閉,一身玄衣褴褛,血肉模糊。他嘆了口氣,将雪白外衣脫下替風聽瀾遮住一身傷痕,這才起身對天帝道:“帶他下去療傷吧,本座走了。”
紫霄天庭的二殿下終于在合籍的第二天,解籍了。
陵陽山一如從前,九峰九景,各不相同。天地靈脈始于陵陽,這裏的靈氣充沛到驚人,無疑是大荒最好的道場。倘若有心人能身處其中才會發現,這裏太靜了,除了天生靈植外,竟再無活物。
大澤無魚,山野無鹿,天上連一只飛鳥都沒有。天地神兵主殺伐,殺意太重,若不是陵陽山有天造靈脈,憑師偃雪身上煞意,便只配一座光禿禿的山頭和無數枯木。
微風送來一朵飄零的蒼穹花,正落在師偃雪攤開的掌心間,他擡眸望向寂寥遠山,微微失神。
半晌,師偃雪搖頭低笑一聲,轉身間風盈滿袖,步步上樓臺,神情漸而平靜。熱鬧了兩天,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