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兩人在車上都沒再說一句話。到了家, 溫小杭蹭蹭蹭下車, 蹭蹭蹭上樓,開門,進房間, 砰地甩上房門,一氣呵成。
11點多, 爸媽到家, 見兩個孩子都在, 各窩各的房間裏,溫鶴還在寫作業,溫小杭把被子蒙得緊緊地,叫她也裝作沒聽到, 這種場面表明,一切正常。
周日中午,溫小杭和溫鶴都被一種無形的“家庭傳統規矩”按在了飯桌上。兩個孩子要上學, 父親要上班, 各有各的忙, 只有周日,一家四口人才能整整齊齊地吃上一兩頓飯。這也是溫小杭最讨厭的時刻。
今天的菜和上周差不多,五菜一湯, 溫小杭面前是一盤肥碩豔紅的竹節蝦。全家人只有她愛吃蝦, 一到特殊日子母親就雷打不動地給她整上一大盤。可再往桌上一掃,除了蝦,其他幾乎全是溫鶴愛吃的菜, 溫小杭心裏冷哼一聲,他們家就這樣,習慣了。
溫鶴吃飯素來安靜,除非被問到話,否則一般不開口。溫父就是把這種基因傳給溫鶴的人,爺倆是同款的安靜。莫姨,也就是溫小杭的母親,日常負責在飯桌上找話題,話題在溫父和溫鶴那兒溜了一圈都沒溜出什麽水花來,自然就到了溫小杭身上。
跟爺倆沉默是金的畫風截然不同,母女倆像是德雲社失散多年的女弟子,一說起話就你來我往,三百個回合都拉不住。
“媽,我要用手機,一個下午就行,今天珊珊生日,我們都約好了,沒有手機我不好找地方——”
“你還想要手機?”莫姨差點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還想出去?”
“都說約好了,一個星期前就約好了,我不去不行!”溫小杭急了。
“你不去就世界末日了是吧?地球等着你拯救是吧?我還想着等會再說你,你看看你這次的成績單,都考成什麽樣了,上次一百八十名,這次兩百二十名,你還有膽跟我要手機?”
“是117名!老師說這次題目特別難,又不是就我考得差!”
“大家都一樣難,就你退步,退幾十名?真當我數學不好呢?你少給自己找理由,要不是你一天天地滿腦子想着些不正經的……”
“什麽就不正經了?!”
“交男朋友很正經?跟那些混小子去網吧打游戲很正經?網吧是女孩子去的地方嗎?你還偷用我的化妝品,別以為我不知道,溫小杭你能不能有點自尊?你看看你哥,什麽時候讓人操心過?人家小鶴自己考上的W高,沒花家裏一分錢,回回考試都是前十,我看你這樣下去連買都買不進一中,你哪怕就學到你哥一丁點……”
溫鶴夾着菜的筷子頓了頓,心裏嘆口氣,完了。
這仇恨拉得,穩。
果不其然,溫小杭被“你哥”兩個字一點就炸,聲音都氣得發顫,“我哥我哥我哥,什麽都是我哥,他這麽好你認他當親兒子,我看我才不是親生的——”
“溫小杭!”莫姨的聲音也顫抖了,看樣子随時有可能一巴掌掄過去。
她不是沒這樣做過,上一次打了溫小杭之後,溫小杭氣得半個月沒叫她一聲媽,所以莫姨心裏也忌憚,不到萬不得已,再也不想動手。
溫鶴愣住了,扭頭看了看父親,沉默地暗示“快管管”。
溫父開口:“麗麗,別吓着孩子。”又對溫小杭道:“小杭,別這麽跟你媽媽說話。”
溫小杭對溫父沒那麽肆無忌憚,不懼怕,但也不敢惹得太過。她不再說話,嚯地起身,憋着滿腔眼淚跑回了房裏。
這頓飯的後半段吃得很尴尬。溫小杭面前的那盤蝦沒人再動過,莫姨默默地把它收進了冰箱,大概希望晚上溫小杭能再翻一翻它的牌子。
吃完飯後,溫鶴進了房間。自溫鶴一個人住一個房間以來,家裏人對溫鶴都是不打擾政策,只要他關上房門,不是死人塌樓的事都不會來煩他。正因溫鶴長期以來高度自律,家裏給足了他自由,不禁手機不禁網,對溫鶴的課外活動從不幹涉——他們比較擔心的是溫鶴沒有課外活動。
隔壁的溫小杭完全是另一個待遇。自上回她和穆宇那一群人在網吧厮混被年級主任捉了個現形還叫家長後,手機和電腦一起沒收了,每天規定好回家的時間,周末輕易不讓出門,看莫姨的意思,在她表現轉良之前都不可能放松對她的監管。
溫小杭可好,被迫清心寡欲之後成績不升反降,導致了今天又一出家庭大戰。
溫鶴的房間就是自己的隐私地帶,莫姨進來打掃衛生前都會先問問他。他沒告訴家裏人,他用去年的壓歲錢和平時積攢的零錢買了一套《自由大陸》的外接游戲設備。應該說,他從來沒告訴過家裏人他也會打游戲。
怕吓着他們。
溫小杭考完就輪到他考了,明天就是W高統一期中考的日子。理論上,今天溫鶴至少還要再看完三套數學卷子,但他上周下線前就答應了游戲裏的小夥伴們,這周也繼續一起下副本。
看似是挺無關緊要的約定,但确實是,約好了。
不去不行。
溫鶴忽然笑了,他竟然在這一點上隔空與溫小杭達成了一致,單方面地理解了溫小杭。
挺神奇的。
下午兩點,飛河歐盟9人和一指軍團3人準時集合在金色深淵的副本門口。
沒錯,就是這個副本,他們一連刷了三個星期還沒通關,堪稱戰績輝煌。
夜淩很清楚無法通關的症結——飛河歐盟的人普遍等級太低,尤其是邢文博和溫鶴這倆,如今先頭部隊都奔五了,次一些的是奔四,他們兩作為和夜淩這撥人幾乎同時注冊的元老級玩家,目前還停留在20年代,明明是幹部卻成了公會裏等級最低的人,夜淩一個外人看着都替他們寒碜。
但飛河歐盟沒人在意。王者不歸沒有明說,卻擺明了是非要帶着公會裏的兩個拖油瓶過這個副本,不然他幹脆自己也別過。夜淩覺得智障,可一聲呼嘯竟被這種铮铮兄弟情給感動了一把。
進副本後,一行人不疾不徐地趕路,溫鶴掏出一卷羊皮紙卷軸遞給邢文博。
“這是什麽?”一聲呼嘯眼很尖,一下子蹿過來,“你們偷偷交換攻略?陰險!”
邢文博掃了一眼後,沒好氣地把展開的卷軸往一聲呼嘯跟前一晃,“來來來,你想要給你,不客氣。”
一聲呼嘯認定邢文博是欲擒故縱,還真不客氣地拿了過來,凝神看了一會兒,突然跟燙手似地把卷軸扔回給邢文博,“我日這什麽幾把玩意兒,辣我眼睛!”
“呼嘯哥,”吉娃娃在他身後鵝鵝鵝地笑着,“被幾把辣眼睛,你這形容太有畫面感了~”
一聲呼嘯:“……”有些時候他很想問一句,吉娃娃真的是萌妹子?
這梗接的,猛男都要懼三分。
“怎麽了怎麽了?”前邊的天選之子幾人聽到動靜,也好奇地回過頭來,“什麽東西啊會長?”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邢文博沉重道,“英語試卷。”
衆人:“……”
BOOK一世:“英語……”
天選之子:“試……”
一刀9999:“卷?”
葵葵葵一捶手掌,“啊!難道是什麽隐藏的生活技能?”
“就是英語試卷,”邢文博解釋,“考試用的那種。”
夜淩朝他一伸手,“來我看看。”
邢文博莫名其妙地把卷軸遞過去。
夜淩看了幾眼,遞回去,“難怪。”
邢文博:“嗯?”
“你們的上線時間很規律,”夜淩說,“每周日下午,我沒記錯吧?”
一聲呼嘯:“啊?是嗎?”
一聲呼嘯想了想,“操,還真的是!”
“現在說得通了,高三生。”夜淩總結。
衆人一驚,“高三?會長你才高三?”
邢文博點頭。
“副會長你也是?”
溫鶴點頭。
“你們……”霸總又問,“同班同學?”
“同校。”邢文博說。
“哦——”霸總意味深長。嗯,是說得通了,另一種意義上的。
其實霸總很早就猜出來兩人現實中認識了,只是怎麽都猜不到高中同學這一點上。就會長和副會長在游戲裏的種種表現,大家都默認他們不是社會人也至少是大學生。
王者不歸在最前方開路,默默地聽着,始終不插話,只是回頭看了溫鶴一眼,眼裏閃過一絲意外。
“只有我好奇……”葵葵葵弱弱舉手,“英語試卷到底是怎麽出現在游戲裏的嗎?”
邢文博看向溫鶴,其他人也看向溫鶴。溫鶴平靜道:“用速寫技能寫到卷軸上就行了。”
“啊?”葵葵葵有點傻,“速寫……?那……那不是得先背下來嗎?”
溫鶴:“嗯。”
“一整張卷子???”
溫鶴又拿出另一份卷軸,“還有數學的……”
衆人:“……”不愧是連800字咒語都能無障礙全文背誦的人。他們的副會長,那就不是能以等級去衡量的存在。
很快,大家就發現,會長也不是能以等級去衡量的存在。
一言以蔽之,他們這個下本隊伍裏混進了兩坨奇怪的生物。
副本前半段——
夜淩:“注意站位,奶媽別OT了,老王,東風,随時準備接仇恨,看好路,別往後排那邊帶。都盯緊BOSS血量,我們打到80%你們再動手。”
衆人:“收到!”
溫鶴:“第十二題我只想到兩個解。”
邢文博:“至少三種解。其實有四種。但第四種解太繞了點,考試一般不用,四舍五入給你算三個。”
溫鶴:“……兩個不行麽。”
邢文博:“不行。數學說白了就是思維模式的問題,你現在是思路沒打開,這次做不好,下次還是做不好,得從根本上解決。”
溫鶴嘆氣,“數學講天賦。”
邢文博樂了,“還真的是。數學發展史扒出來那就是一整個天才陳列館。不過你別跟我扯這麽遠,這是高考數學,沒讓你去拿個諾貝爾獎,還不到拼天賦點的時候。”
“諾貝爾沒有數學獎。”溫鶴提醒他。
邢文博:“……第三個解想出來了?這麽閑?”
溫鶴默默開始吟唱技能,一邊繼續揪着第12題苦思冥想。
副本後半段——
一聲呼嘯:“我操,東風你有毒啊!”
東門吹沙:“老子忍你們很久了,誰是東風,老子叫東門吹沙!”
“誰讓你ID起這麽拗口——不對,我靠靠靠靠靠,OT了我操!T能不能專業點?!”一聲呼嘯在嚎叫中被BOSS追得四處亂竄。
“那誰,你再跑我奶不上了!”一刀9999怒吼。
一聲呼嘯:“老子不跑就直接沒命了!”
夜淩:“穩住,別亂了隊形!”
王者不歸一串省略號還沒飄完,一套十六連擊就對着BOSS甩了出去。
天選之子:“不是說好的BOSS這個大能吞掉的嗎?”
BOOK一世代替無法開口的吉娃娃回答:“娃娃還在吟唱——”
葵葵葵抱住拼命輸出的霸總瑟瑟發抖。
一群人亂成一鍋粥。邢文博全場飛速走位,又一次繞到溫鶴身旁時,忍不住問道:“你那筆記我來回刷了20遍了,怎麽做卷子感覺還是差不多?你壓題能力行不行啊同學?”
“英語不靠壓題。”溫鶴說。
“那靠什麽?”
“題海戰術。”
“……”
“語言就是看語感,”溫鶴真誠道,“靠積累,不存在頓悟。”
“這就是你讓我每天背100個單詞的理由?”
“不是背,”溫鶴說,“是熟悉,見到了認得出就行。”
“跟背有區別麽?”
“有的。”溫鶴認真回答。
邢文博覺得跟文科生講道理有點艱難。
“你全背出來了?”邢文博又問。
“我不背單詞。”溫鶴說。
邢文博:“???”
“你們倆他媽的能不能幹點人事?!”一聲呼嘯實在憋不住了,“有你們這麽污染游戲環境的麽?!”
兩人從進了副本門口就一路走一路說,邢文博給溫鶴講完數學,溫鶴就給邢文博講英語,一行12人,另外10個人生生地陪着上了一個下午的高三數學加英語課。
一聲呼嘯平時還得想着法子逃課,現在倒好,他只是想打個游戲,直接無死角給他嵌入3D網課,這倆變态能不能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
衆人在心裏默默給一聲呼嘯點贊加點蠟。他們平生第一次見識到,游戲和學習竟能融合得如此□□無縫。對不起,是智商限制了他們的游戲體驗。
好不容易推完這個副本,一聲呼嘯直接癱下了。心好累,感覺再也愛不動了。
可盡管副本順利過了,一套卷子也刷完了,邢文博看得出,溫鶴心裏還壓着點事。
這事一壓就是幾天,溫鶴只字不提,邢文博則明知故不問。一直到周二晚,期中考結束,全校學生都呼啦地騷動起來,一貫不緊不慢的溫鶴卻早早收拾好了書包,鈴聲一響就出了教室門。
才下到三樓就遇到了正往上走的邢文博。
見到邢文博,溫鶴既意外,也不意外。他本來就是去找邢文博的。
邢文博也是來找他的。
但兩人的目的明顯不一樣。溫鶴猶豫片刻,才道:“能幫我個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