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個新公會“飛河歐盟”就這麽成立了。
邢文博直接在斷天涯一役的帖子主樓裏加上了公會招新的內容,把公會貼變成了招新貼,還配了一段激情四射的招新詞——我們是一個背負着沉重命運誕生的團隊,我們要走的是一條布滿荊棘的艱險之途,讓我們在絕境中崛起,在反擊中爆發!不懼前方漫漫,只為戮血一戰!康忙,下一個天選之子就是你!
溫鶴:“……”
名人不說暗話,他想退會。這股土味情話的味兒,也就理科生寫得出來。
溫鶴的嫌棄之情過于明顯,邢文博看了看他,“要不筆給你,你來寫?”
“不寫。”溫鶴說。他的濤濤才華怎麽能用在這種奇怪的地方。
不知道是瓜太好吃還是中二的力量發揮了作用,帖子的廣告效果一流,到這天傍晚兩人下線時,公會的人數已經滿了。
雖然一級公會人數的上限也就20人。
高三生活轉眼進入第二周,邢文博晚上再沒球可打,突然少了一項日常活動,整個人悶得慌。蕭亮沒能堅定立場,被幾個高二的硬拉了下去,本想連着邢文博一起禍害,邢文博一臉高風亮節地舉起今天新發的兩套模拟卷,朝蕭亮以卷代手地揮了揮,“你上回不是說請客麽,正好,給我帶個黑椒牛肉炒飯。”
蕭亮瞪眼,“你當叛徒還想蹭飯,你咋不上天你?”
“微辣,不要蔥。”邢文博說。
蕭亮:“……”兄弟,你臉掉了。
下午剛放學,正是食堂的高峰期,邢文博過去兩年都是靠打球錯開的,現在……只能自習了。
高三生就是學校的寶,高三教學樓是幾年前新起的,設備優良,每一層樓都有額外的自習室,方便晚自習時老師坐班,而老師的辦公室一律集中在另一棟辦公樓。
教室裏有點吵鬧,幾個男孩子嚷嚷着剛上高三不适應,得開個農藥多排壓壓驚。邢文博抱起幾本參考書,帶上模拟卷,出了教室門。
一路走到樓梯口,邢文博猶豫片刻,沒有繼續往前,而是上了樓梯。
這一上就上到了五樓。
五樓比一樓安靜得多,絕大部分學生都離開了。每一層的構造都是一樣的,邢文博徑直往自習室走去。
自習室裏一個人也沒有。但是最角落的那張桌子上有一堆資料。
邢文博走過去,随手将自己的東西擱下,一眼看到那堆資料旁放着一本封皮很熟悉的筆記本。
是一本長相很普通的灰色筆記本。邢文博根本沒多想,下意識地就拿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再有什麽動作,身後腳步聲響起。
邢文博回頭,正好和從門口進來的溫鶴碰上目光。
溫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裏的筆記本。
邢文博啪地把本子放下,“我沒偷看啊。”
溫鶴:“……哦。”
他的神色很平靜,是每天都展現給全世界的那種一如既往的平靜,邢文博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沒看出一絲一毫的愠怒。
好像剛才邢文博做的事與他無關。
他确實不介意,邢文博拿的不過是他的讀書筆記,沒有一句原創的話語,那堆資料也全都是學習資料,不論是邢文博還是別人,就是翻個遍也翻不出什麽隐私來。
日記是不可能寫日記的,畢竟正經人誰寫日記。
“你這人……”邢文博忍不住開口。
“嗯?”
“怎麽跟網絡上相差那麽大。”邢文博說。
看看眼前這人,完完全全就是個莫得感情的殺手,跟昨天與他一起亡命斷天崖的那個小……那個河神,真的是同一個人?
溫鶴想了想,又想了想,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道題,他解不出。
邢文博沒有要逼問溫鶴的意思,把自己的東西端到隔着一條狹窄過道的另一張桌子上,一屁股坐下,長腿在桌子下一伸,攤開模拟卷,扒開筆蓋,娴熟地轉了幾圈筆杆,掃了一眼第一題,就往B選項上打了個勾。
溫鶴一時站在原處不動,看着他。
邢文博一連做了幾道選擇題,擡頭一瞅他,“咋了,被理科學霸的光芒震懾住了?”
溫鶴:“……一樓不是也有自習室麽?”
這間自習室倒不是說他獨占了,而是這個時間段幾乎不會有人,他就是故意和別人錯開飯點,圖個清淨。
“我粉絲太多,影響學習,”邢文博說,“借你們地盤用一用。”
溫鶴第一次活生生見到一個不要臉得如此理直氣壯的人。
溫鶴默默回到座位,坐下,攤開一本書和那本灰色筆記本,又埋頭專心寫起來。
鋼筆在紙頁上滑動出沙沙的聲響,和着夏末的晚風一起,涼得舒服。
邢文博一直是個自制力和專注力都很強的人,但這沙沙的聲音撓得他從耳朵癢到了心裏,不知不覺就走了神。
他在想,他剛剛沒說實話,至少沒說全部的實話。
他其實偷看過。兩年前。在球場意外碰傷溫鶴後,接下來好幾天他跑11班跑得很勤,有一次到自習室找溫鶴,溫鶴不在。
邢文博也不是故意的,自小沉迷武俠文化的他對一個俠字看得很重,大丈夫行走江湖就得堂堂正正,偷雞摸狗的事,哼,他邢某人不屑。
但他不小心把溫鶴擱在桌角邊的筆記本碰到了地上,本子在空中翻開,紙頁朝下,啪地貼上地面。
邢文博撿起來時,正好看到其中寫滿了的一頁,排版幹淨利落,字跡遒勁飛揚。
邢文博自己的字也不差,但溫鶴的字确實很好看,已經超越了普通意義的好看,是一種一旦見過就忘不了的氣質,顯然是經年累月練出來的。邢文博很清晰地記住了紙頁上的其中一句詩: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莫名其妙地,一記就記了兩年。
邢文博轉頭,看着溫鶴的側臉。專心致志的神态,很好看的輪廓,被夕陽打上了一層光。自己的青春一直蓬勃張揚,肆無忌憚,而對面的這個男孩子,讓他感受到了從沒想象過的安靜柔和。
溫鶴忽然擡頭,逮住他的目光,以眼神詢問“你幹嘛呢”。
邢文博狡黠心起,幾乎不過腦子就脫口來了一句:“還說你不文青?”
溫鶴的日常軌跡也很有規律,每天傍晚放學後到吃飯前是做讀書筆記的時間。這個年代還這麽正兒八經寫讀書筆記的人,整個W高就數溫鶴絕無僅有。
可溫鶴不喜歡別人說他文青。抒發感情叫抒情,硬要抒發沒有的感情叫矯情。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标榜詩與遠方的文青大多屬于後者。
邢文博當然知道這是溫鶴的點。他是故意的。上個周末,他記憶最深刻的不是斷天崖一役,而是溫鶴一言不合就召喚小精靈揍他的那個時刻。
莫名地……可愛。撒嬌的那種可愛。
邢文博實在很好奇,如果是現實中,面對面,溫鶴被惹急了會做些什麽?
這要換蕭亮,估計直接就一腳踹過來了。
溫鶴一怔,整個人卡住了。
該……怎麽辦?這題他也不會!
邢文博想着哪怕他一塊橡皮砸過來自己也會配合着嗷一嗓子,可溫鶴仿佛宕機了,僵在那裏,半天沒動。
好一會兒,才悶聲道:“……我不文青。”
邢文博一愣,溫鶴這戰鬥力忽高忽低,突然這麽可憐巴巴的,讓他的負疚感瞬間滿值,根本忍不下心繼續進攻。
這特麽,溫鶴場外開挂,沒法玩。
邢文博不逗溫鶴了,兩人各自做自己的事。等到邢文博差不多把一張卷子刷完,手機倏然亮屏。
蕭亮:人呢
蕭亮:滾出來領你的飯
邢文博:五樓自習室,謝謝
蕭亮:博,你最近膨脹了啊
蕭亮:是不是哥給你的愛太多了?
邢文博: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蕭亮:我跟你港,你們班現在還有一群餓狼,已經在盯着你的炒飯流口水了
蕭亮:你再不來我就不負責了
“靠。”邢文博刷地起身,溫鶴被他吓了一跳,茫然地看他,邢文博趕緊收回後面更激烈的話,三步并兩步飛身沖了出門。
他正在寫的那張卷子被主人這陣風帶起,嗖一下飄向地面。溫鶴低頭掃了一眼,彎下身給他撿了起來。
邢文博帶着飯回來的時候,溫鶴正抱着資料起身要出門。見邢文博回來,溫鶴停下腳步,欲言又止。
“怎麽?”邢文博回到桌前,放下飯盒問道。
溫鶴指了指他的英語模拟卷,“你的卷子,有幾個地方錯了。”
“嗯?”邢文博抓起試卷,“哪?”
溫鶴伸出食指,快速地點了幾個地方,“這,這,還有這。”說着,刷地翻了個面,在他寫到一半的作文上輕輕一劃,“語法錯了。”
邢文博跟随着溫鶴的指尖一一看去,無需溫鶴進一步解釋,一說他就明白了。
作文裏用到的那個短語搭配他也背過,剛剛是一時遺漏。
但視線裏更抓人的東西是溫鶴的手,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清瘦的手背白得發亮,一根根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縱橫交錯,若隐若現。
右手中指的第一關節處還有因長期寫字磨出來的繭,和這樣一雙手看似格格不入,又順理成章。
溫鶴說完這幾句就沒有下文了,抱着自己的資料便打算功成身退。
“喂。”邢文博叫住他。
溫鶴回頭。
“看你剛才饞的,眼淚都要從嘴角流出來了。”邢文博提了提那盒冒着香氣的炒飯,“分你一半?”
文人清高,豈能受嗟來之食?溫鶴正要義正辭嚴地拒絕,他的肚子比他先一步回答。
“咕——”
溫鶴:“……”
這就很尴尬。
沒辦法,太誘惑了。不僅是萬惡的牛肉炒飯誘惑,能省出來回飯堂一趟的那幾十分鐘時間更誘惑。
清高的溫鶴終究敗在了真香定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