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個字都不信
楚越跟林秀一走, 朱秋荷跺了跺腳,到底跟了上去。
房裏沒了外人,林秀重複的問了聲兒:“這到底怎麽回事?”
朱秋荷小心的瞥了她一眼,見她臉色有些難看, 一旁的皇帝更是氣勢大震,一下朝她壓了下來,她忙道:“我們就是想在山上采些果子罷了。”
朱秋荷委委屈屈的, 她也沒想到,今兒不止碰到了當皇後的表妹和當今皇帝, 更讓何雲婉受了傷。
“你跟我說清楚?”
采野果?這周圍又不是只有他們莊子上的幾座山,四周還有不少山頭都是無主的,她們不去那無主的山頭跑這皇家的別莊做啥?
原來朱秋荷近日交了個手帕交, 就是這何雲婉何姑娘。
再稍早時,城中有底蘊的人家姑娘不屑跟她們打交道, 朱秋荷也瞧不上她們的裝模作樣, 她也是個閑不住的,原先每日在城中四處瞎逛,後頭聽說城郊有不少莊子都是對外開放的, 裏頭花草魚鳥各式各樣, 只要交幾個銀錢就能游玩一通,很是得城中娘子姑娘們推崇,便跑到了外頭莊子上玩過幾回。
何雲婉就是在城郊認識的。
這何姑娘家住在城南, 家中還有一兄一姐, 長姐已經出嫁, 餘下兄長今年還參加了科舉考試,聽聞文采上佳,在城南那一圈,這兄妹兩個也是遠近聞名的人物。
長兄以文采出名,何雲婉本人就是心靈手巧了,且她還生得貌美如花,又賢良持家,不時掙上些銀錢貼補家用,正當年華之時,求親的人家險些踏破了何家的門檻。
朱秋荷剛認識何雲婉時,何姑娘就是才從山上采了藥材下來。
兩人認識後,朱秋荷也不時跟着她往山裏去了好些回數,所以,在說到何雲婉時,她也是推崇得很:“表妹你是沒見到,雲婉是真的很厲害,她認識草藥不說,采回來還能制成一些丸子,可以避蚊驅蛇,除臭添香,就連山中的野果都識得大半,還能制成果醬,前兒她還送了我一罐子,酸酸甜甜的很是開胃,靠着這些果醬,她一個小姑娘還掙了不少銀錢呢。”
說實話,這樣勤快能幹,嘴還甜的小姑娘誰不喜歡?
林秀沒有表情,依舊淡淡的問道:“然後呢?”
“然後啊,”朱秋荷只得一五一十的說了起來。
然後她們今兒路過別莊,先是去了平日裏慣去的山頭采了些帶藥性的花兒,雲婉說這些都可入茶,放茶裏格外清香,下來時恰好路過這幾處山頭,雲婉還笑着跟她說這是皇家別莊,山上的野果最是繁多,不少東西都是別的山頭沒有的,還說讓她以後有機會來就上山去采幾把,她替她釀制果醬。
朱秋荷前兩日正被果醬給征服了,一想起那酸酸甜甜的問道,頓時被勾起了饞欲,腦子頓時發了熱,慫恿着何雲婉進了山。
提到此,她還一個勁的往自個兒身上攬,對把何雲婉給牽涉進來受此大難更是愧疚得很,“表妹,不娘娘,陛下,擅闖別莊的山頭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雲婉起先是不同意的,她為人最是心善,被我求了兩句就應下了,要不是我,她也不會成這樣了。”
這副樣子看得林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還沒問啥呢,啥錯都是朱秋荷的了,那何姑娘反倒是成了受害者了。
可要不是她有意無意的提及這別莊上頭的東西,朱秋荷又豈會上鈎?
她自來是不信真有人集柔弱和堅強為一體,又勤快能幹,又賢良持家,又貌美如花,還會掙錢識藥材制丸子煉果醬心地善良,除了出身弱了些,聽着這何姑娘當真是完美無缺的一個人了。
往深了想,她一個普通人家的閨女,這些本事都跟誰學的?
有這般美貌,她還整日往外走,就不怕出點啥事?
這些她還沒說出口,被遣去請大夫的雨晴姐妹已經回來了,在門外通報。
“爺,娘娘,大夫已經請來了。”
朱秋荷頓時坐不住了,眼巴巴的看着他們,林秀心頭一堵,不耐煩的擺了手,“去吧去吧,知道
你滿心就惦記着。”
“嘿嘿,還是娘娘了解我。”朱秋荷讪讪的笑了笑,大步朝外走。
雨晴姐妹還候在門邊,她便讓雨霞跟過去看顧着。
無論這事情裏頭到底有多少詭異之處,但何雲婉被箭給射中,是事實。
雨霞福了福身,随着朱秋荷去了,雨晴便進來伺候。
從頭到尾的,楚越都是一言不發。
“怎麽了?”林秀見他若有所思,問道。
楚越擱了手中茶盞,同她說:“以後還是讓朱家表姐離這姑娘遠些吧。”
楚帝雖不過弱冠之年,但早過了毛頭小子的年紀,也不是起行事沖動的魯莽之人,這事情,從中處處透着詭谲。
比如,他射的是兔子,突然冒出個姑娘。
楚越想着先前在山上那一幕,他是聽莊頭管事說山上野兔成群這才起了心思上去的,上去後确實很快就發現了野兔的蹤跡,也不欲在山上轉悠,鎖定了一只野兔就射了箭。
那箭沒射中兔子,反倒射在了突然從一旁灌木裏跑出來的姑娘。
兔子受了驚,撒腿就跑了,剩下那姑娘倒在地上,胸口的血泊泊流下。
嚴大兩個先過去查看了一下,确認是個普通的姑娘楚越才過去的。
誰料他剛一走進,卻被一只帶血的手抓住了衣裳下擺。
若不是何雲婉死死都不肯撒手,又豈會讓楚越這個當皇帝親自抱了人下來。
但這會兒,他卻說了這話,林秀不由問道:“陛下可是發現了什麽?”
楚越只道:“哪有這麽巧合的事兒?”
不止在同一座山頭,還看上了同一只兔子?
朱秋荷不說是上山采野果的麽,那怎麽在聽到何雲婉受傷後才從另一側跑了過來?
合着一人老老實實采野果,一人準備獵個兔子?
林秀點點頭,随後失笑:“我這表姐如今滿心眼都是人家的好,我說的話她不見得能聽進去,幸好這是位姑娘,要換成了個男的,豈不是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朱秋荷說好聽點這性子大大咧咧的,直爽,說句不好聽的,那就是缺心眼。
片刻後,雨霞那頭來回了話。
“大夫來看過了,說血已經止住了,箭射得不深,沒有傷到心肺,躺着歇息幾個月也就長回來了,只是女子天性愛美,恐怕那皮膚上得留下痕跡。”
林秀早在楚越說見有人後收了力道就猜測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但如今被大夫斷言後,心裏才真的松了口氣。
“既然如此,讓宮中禦醫為她配置些藥膏罷。”都這時候了,無論個中如何,林秀也不願深究下去了,倒不如大方一些,了了這攤子事。
“這都什麽事啊,本來好好的。”雨霞聽了,忍不住嘟囔了幾句。
可不是麽,高高興興到別莊上,卻險些弄出了人命,任誰心裏也不舒坦,處理完這何姑娘的事兒,楚越兩個就回宮了。
何雲婉是第二日才醒來的,她嘤咛一聲兒,睜開眼時,正有兩個婢子打扮的侍女守在床邊兒,含笑問着她:“姑娘醒了,可有哪裏不适?”
“這,這是哪兒?”何雲婉四處瞧了瞧。
有侍女回道:“姑娘忘了,這是城外的皇家莊子,姑娘昨兒被箭給射中了。”
這一說,何雲婉頓時想了起來。
她下意識說了出來:“陛,陛下呢?”
先前還笑着伺候的侍女聞言頓時一僵,面面相觑後,對她的态度頓時淡了很多,勾着嘴,似笑非笑的,“陛下啊,陛下自然是在陛下該在的地兒啊。”
“可不,咱們這是哪個牌面兒的,陛下日理萬機的,哪裏能顧得上,有吃有喝就行了,可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不是。”
何雲婉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沒理侍女們夾槍帶棒的話,眼眸微顫,臉上露出幾分柔弱,解釋着:“我,我就是昨兒暈倒時好像瞧見了陛下......”
全天下的女子沒幾個不是對楚帝懷着敬仰之心的,尤其這還是皇家的別莊,再加上她一副無助可憐的模樣,侍女們撇了撇嘴,到底沒在說什麽,交代她好生躺着後也就出去了。
門被從外頭給阖上,何雲婉原本委婉的面容也變得淩厲起來。
聽這意思,陛下已經回宮了?
那她苦心籌謀一番,還險些搭上一條命,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明明上輩子,不是這樣的。
“咯吱”一聲兒,門被應聲推開,何雲婉立馬放柔了表情,露出秋水潋豔的蒼白容顏。
“你醒了。”朱秋荷手中端着藥,快步走到床榻邊兒上,擱了藥,滿臉歡喜的湊了過去,“雲婉你可吓死我了,都怪我出的這馊主意,差點害了你。”
何雲婉大方的搖頭,表示沒事,随即又滿是擔心的問道:“我爹娘可知道了?”
朱秋荷拉着她的手,道:“是莊上的人過去報信兒的,沒說你被箭射中了,只說在山上崴了腳,要住上幾日。”
何雲婉這才放了心,“那就好。”
朱秋荷見她有了精氣神兒,心裏總算好受了些,又急忙從兜裏掏出個瓷瓶,獻寶一般遞了過去,“這個你拿着,是宮裏送來的,聽說是太醫院的太醫特意給你配置的,用了這膏藥,以後就不會留疤痕了。”
何雲婉只聽到了特意..配置幾個字,心裏突然劇烈跳動起來,眼裏是不敢置信,又閃出奪目的光彩。
陛下果然是記得她的!
“皇後娘娘還說,小姑娘家家的留了疤不好,讓太醫院那邊都用的上好的藥材。”朱秋荷還在說着。
但何雲婉臉上的狂喜卻漸漸怔住。
“是皇後讓太醫院配的?”
“是啊,怎麽了?”朱秋荷不疑有他,說道:“昨兒陛下和娘娘都在莊上,可惜出了這事兒,等大夫給你看了後,就回宮了。”
朱秋荷的話何雲婉已經聽不到了,腦子裏一片混亂,一會兒是上輩子她倒在陛下懷裏,他高不可攀,卻離她很近很近,一會兒是侍女們的明朝暗諷,說她癡心妄想。
“雲婉,你怎麽了?”心大如朱秋荷也發現她臉色不對勁了。
何雲婉已經沒了應對她的心思,只道:“秋荷,我突然覺得頭有些疼,心裏有些難受,你先出去吧,我歇一會就沒事了。”
“那我去請大夫。”朱秋荷頓時急道。
何雲婉耐着性子說:“不用,就是個後遺症罷了,歇會等适應了就好了,你先出去吧。”
她說得頭頭是道的,朱秋荷再三确認她沒事後,這才一步一步退出了房門,小聲的把門給帶了上。
人去室空,兩行清淚從何雲婉眼裏流下。
她是去歲時重生回來的,回來那一日,正逢帝後大婚,普天同慶,何雲婉自是氣得很,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在陛下大婚時回來了,而皇後之位依舊是上輩子的林家。
要是早一些,在建國之前就找到陛下,搶了林家那救了陛下的恩情,哪裏還有林家的事兒。
這皇後之位落在誰身上還不定呢。
只是已成了事實,她在怨也無用,只得絞盡腦汁想法子。
上輩子也是在這時間前後,陛下突然到了莊子上,也上了山打獵,還在林子裏發現了一只鹿,追逐到草林中時一箭射到了正頓在草叢中偷偷采藥的她身上。
也是因為那一箭,陛下不止讓大夫給她治了傷,還守了她好幾個時辰,跟她說話更是耐心細致,溫和有禮的。
幾月之後,她被一頂轎子給送到了宮中。
她很清楚,上輩子的別莊上,只有陛下一人,并沒有皇後。
到底為什麽上輩子的軌跡變了?
何雲婉從頭到尾的思量,最終把懷疑放到了當今皇後身上。
這位皇後,姓林。
卻不是上輩子那位林皇後。
她還想到了其他。
上輩子這時候,蓮妃、儀妃已經相繼入宮,除了這兩位身份貴重的,從選秀裏出來的三嫔、貴人,美人們也已安置妥當,可這輩子,不僅蓮妃、儀妃待字閨中,宮中更是從未進行選秀過。
偌大的皇後,後宮中盡只有皇後一人。
難不成,除了她,還有其他人也經歷過上輩子
可除了後宮的變數外,前朝裏也同樣如此。
他記得上輩子陛下跟朝臣們關系并非如今聽聞的那般僵持、激烈,也沒有成立都衛,下旨讓身有殘缺的學子能入朝堂科舉,也不是這時候的事,而是數十年後的事了。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讓何雲婉懷疑後又忍不住疑惑起來。
如此的天差地別,上輩子的事到底是她臆想出來的還是真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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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後一月有餘,在四月中旬之時,中舉學子陸續從各地趕到了梁上,準備參加五月上旬舉辦的會試。
朱大舅幾個還沒見識過這般盛況,到了梁上後,一行人最愛出門在街上四處逗留,聽着各處樓裏學子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塊兒彈琴作畫,吟詩作對的,回去好一頓說,手舞足蹈的,比自個兒去參與還高興。
朱二舅跟他哥說:“甭管現在看啥都新鮮得很,等過些日子也就膩了,左右不過那樣。”
他翹着腿兒,磕着瓜子,手邊還有一盞熱茶,日子過得逍遙得很。
要是以前誰跟他說能過上這種大老爺的日子,打死他也不信的。
朱大舅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不就是比咱們先到麽,神氣啥。”
朱陽被拍的歪了歪身子,撇了撇嘴,渾然不在意的理起了衣擺,餘光見着兩個在屋裏跑動的孩子,忍不住說道:“我說大哥,你這兩外孫也不小了,就不打算送去學堂裏認幾個字?”
他說的是大房的閨女朱秋蓮的兩個子女,秋蓮丫頭夫家姓張,這兩孩子如今一個六歲,一個五歲,正是活潑好動,喜歡吼叫的年紀。
說來他們老朱家這回來了不少人,除了大房的女婿,個個都齊全了。
朱程扭頭看了眼兩個外孫,道:“還小呢,再大些送去也合适。”
送學堂可不是見小事,他們到梁上也就是出來見識見識,遲早是要回去的,萬沒有一直住在外甥家的道理,再說,閨女出嫁了就是張家的人,這孩子也是張家的孩子,上學這事,還得征詢人張家的意思呢。
朱陽也就随口一說,見他心裏有底也就不再多言。
大哥家不止外孫,就連親孫子都有了,年前秋華那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可是讓他羨慕得很,再看自家這一房,秋荷那丫頭整日往外跑,沒個定性,小兒子朱秋石更是連媳婦都沒有,吊兒郎當的也不知道在想啥。
凸自想着,朱大舅還推了推他,“老二,我看外頭那些舉人老爺們整日不是這個詩會就是那個會的,咋的外甥女婿整日貓在家裏算咋回事,這不出個門,萬一讀傻了可咋辦?”
“這,不會吧,外甥女婿人聰明着呢,”朱陽憋了半晌才憋出個詞:“這叫穩重,你看外頭那些咋咋呼呼的,就知道附庸風雅,我看會試準沒戲。”
誰先來誰有道理,朱大舅摸了摸下巴,點頭:“你說得有理。”
“秉兩位爺,宮裏賞東西來了。”侍女在門口禀告。
“啥?”朱大舅兄弟兩個頓時擡了頭,“又賞啦。”
原本宮裏頭就不時賜下各種貢品珍寶,自打朱家老兩口到梁上後,更是三五不時就有賞賜下來,吃得府上上上下下個個都圓了。
侍女抿唇笑了笑,房裏孫氏、趙氏等女眷都出來了,還有兩個小的滿臉歡喜的邊跑邊喊,“哦,賞東西咯,賞東西咯。”
“快快快,讓我老婆子瞧瞧,又賞了些啥,”趙氏被侍女撫了出來,跟兄弟兩個說道:“人家管事們送東西也辛苦了,可得把人招待好了。”
“娘你放心吧。”宮裏來的,精靈得很,人早就放了東西就跑了。
其實不止是林侯府得了賞賜,就是各家大臣家中也不時被賞賜些貢品,比如周家、錢家、賴家、姚家等等,隔三差五的也被賞些布料瓜果。
有細心的人把這些家給串在一起,發現竟然有着蛛絲馬跡的聯系。
全都是當日入選過且在宮中批閱了試卷的臣子。
且人宮中賞賜的管事還直截了當的說了,這是皇後娘娘下的旨,說是體恤諸位辛苦了,給各家補補身子。
是,人家出了力,所以現在賞賜跟流水一樣湧入各家,這沒啥好酸的,但不酸歸不酸,瞧着還是眼紅得很。
宮裏頭,雨晴姐妹也打趣着笑林秀手寬,是個足足的散財童子。
“不賞下去咋辦?”她攤攤手:“宮中人少,隔上幾日就有貢品從各處運來,吃穿不完堆着還怕發黴呢,倒不如賞下去做個人情也是好的。”
她賞的都是有功之臣,明擺擺的,也不怕有人不服,說她不均。
其實就是不均又如何,是人都有偏愛,十指都有長短,老百姓家裏都有受寵的不受寵的,何況她?
“對了,杜府的賞下去沒?”
杜家還挂着帝師的名頭,杜帝師如今更卧病在床,他們于情于理都應該安撫一番,是以林秀每回賞大臣時,便也讓宮人多備了一份送到杜家去。
如今人人都稱贊說楚帝尊師重道,心胸寬廣,就算帝師無禮,仍然厚禮以待。
“賞下去了,”雨晴還說道:“奴婢聽聞帝師已然大好,只是精神頭有些不濟,有兩回被宮人給撞見,說帝師和夫人起了争執,帝師想歸隐休養,夫人不從。”
林秀聽了,面色複雜,良久才唏噓了一口。
“盼着經過這回能大徹大悟吧,本就是不通人情的人,何必沾上這滿身的淤泥,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歸隐了好,好啊。”
便再不過問杜家事了。
正說着,有宮人恭敬的遞了折子進來。
折子是燙着金邊兒的,紋着臘梅,向來是命婦們奏請皇後用的,宮人在一步之外停下,“秉娘娘,碌王府的折子。”
林秀看了一眼,雨晴會意的接了過來,再遞給她。
宮人退了下去,林秀打開折子,随手看了一眼,便置之一旁了。
雨晴見她臉色有些變化,也不敢問了。
晚上安歇時,林秀才跟楚越說了起來:“欽懷,今兒碌王府遞了折子到我這兒。”
把玩着她手的大掌頓了下,若無其事的說道:“說什麽了?”
林秀在他身上翻了翻,話裏很是不可置信,“楚蔓要定親了。”問她要郡主的位分呢。
林秀不可思議的,連楚蔓都定親了。
不對,有人要了。
這也是個人才啊,連兇名在外的碌王府大姑娘都敢沾。
真漢子無疑。
反而楚越聽得輕笑了起來:“聽你的意思,還覺得她嫁不出去了?”
林秀也沒顧忌,很直白的點了頭:“那可不,楚大姑娘多橫啊。”
這還不是郡主呢,都已經聲名遠播了......
“別管她,她就是個捅破天的主兒,”楚越又說:“等她真成親了,你随意給她添置點什麽也就行了。”
“那楚則成親呢?”
楚越唇角的笑更冷了些:“就當不知道吧。”
林秀也不想賜東西,碌王府兩兄妹,要說最惹人厭的,反倒不是橫天橫地的楚蔓,而是這位表面兒看着醉生夢死的楚則。
碌王惦記着楚越坐下的那把椅子,楚則同樣。
這父子二人慣會做出遠離權利的模樣,其實背地裏早惦記得欲生欲死了。
如今楚越有都衛在手,碌王府那些暗地裏的勾當只怕已經有了眉目,早就呈到楚越案前了。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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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快出來!”朱程大步跨進屋裏,氣喘籲籲的,随手端了案上的茶盞牛迎了一番,抹了抹嘴,一甩手,胸口還氣悶不已。
朱陽從內室裏頭出來,“咋了大哥,誰氣你了?”
邊問,他一屁股在太師椅上坐下,端了茶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滿足的喟嘆一聲。
提起就是氣,朱程拍了拍桌:“你猜我今兒在街上遇見誰了?”
“誰啊?”朱陽順口一問。
“那老林家那毒婆子你可還記得!”朱程拍着桌子啪啪作響。
大街上頭,那毒婆子就巴巴的拉着他說甚家裏丢了個孫女,她巴巴的養了多久,費了多少米糧,結果竟然跟着別人跑了雲雲。
他娘的,那婆子還不着痕跡的跟他炫耀林老三考上了舉人,這次會考還要跟她掙個狀元,說他妹子要是不和離,指不定還能跟着沾光呢。
朱程說不過,吃了一肚子火氣回來。
“那老毒物也來了?”朱陽吃了一驚。
這老林家也是走了狗屎運,還讓考上了個舉人。
“可不是,”朱程說道:“我看肯定不止她一個,這一家子都是不要臉皮的,不知道啥時候就出來膈應人了,這幾日咱們都不出門了,我看他們敢不敢找上門來。”
朱陽當即應了下來:“那行,大哥你也別氣了,咱們府上人這麽多,他們要敢上門,咱就把他打出去。”
氣着了人,嚴氏那頭倒是暢快得很,腳步輕快的回了落腳的小院兒。
院子很舊,連大門都是破破爛爛的,裏頭更是一望既見,統共兩間黑漆漆的破房子,外頭還搭了個草棚砌着竈頭,他們一家老小吃喝都在那草棚那個小角落裏頭。
“兒子,娘回來了。”
林睿坐在院子裏看書,聞言頭也沒擡,喊了聲:“娘。”
倒是馬氏從一間房裏走出來,後頭還跟着老林家大房的林柳,笑着迎上前:“娘回來了。”
她正要接東西,目光一凝,卻發現嚴氏兩手都是空的,頓時笑容就淡了些,“娘,你不是說去城裏割上二兩肉給當家的補身子麽?”
這婆婆也太摳門了。
他們好不容易到了這梁上城,天子腳下,不說住客棧,好歹也找個普通的人家家裏借借宿吧,她可倒好,也不知咋個打聽到說城北的房屋最是便宜,領着他們就住進了這破房子裏。
可真是遭罪,連老林家那破房子都不如。
“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油米貴,”嚴氏瞪着她,嘴裏噼裏啪啦的算起了賬:“咱們從淮鎮出發,這一路坐車行船,還有幾張嘴要吃飯,還沒到地兒就花了我二十兩,這還沒算這房租和老三的筆墨紙硯,還有你們每日的口糧,還有五六日才科舉呢,多待一刻就要花銀子,你有錢你來出?”
馬氏被說得讪讪的,再不敢開口。
随即,嚴氏跟變臉似的,又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幾步走到草棚下拿了個碗,取了個雞腿出來,叨咕着:“這梁上的東西老貴了,一個雞腿就要一百個大錢。”
弄好,她轉向馬氏兩個,馬着個臉:“老娘警告你們,這雞腿可是給老三補身子的,你們兩個饞嘴的要是敢吃一口,小心老娘翻臉不認人。”
“知道了知道了。”
馬氏兩個連連保證。
“哼,”嚴氏這才扭着屁股回房了。
林柳忍不住問馬氏:“三嬸兒,咱們咋辦,不會又吃幹餅子吧?”
“不然咋辦?”馬氏道。
“早知道就不讓二嬸兒走了,要不然咱們早就吃香喝辣了,哪裏......”
林柳口中這個二嬸,指的是她二叔前一個媳婦兒朱氏,如今人家憑着進了宮的女兒,還被封了啥朝國夫人,二哥林康更是成了國舅爺,住上了大房子,奴婢環繞,想吃啥吃啥了。
就他們,還在啃粗窩和幹餅子呢。
“誰說不是呢。”馬氏也忍不住感嘆。
林柳咬着唇,朝馬氏湊近了幾分,“三嬸兒,你說咱們是不是可以......”
楚蔓定親的日子很快,就在五月初,跌破滿梁上城老百姓眼珠的是,人楚大姑娘還找了個舉人老爺,模樣也還周正,不過二十四五,在舉人這個圈子裏,還算很年輕的了。
何況,人家還不是窮舉人。
那鳳陽郡鹿氏可是鼎鼎有名,滿門上下清貴無雙,自上到下的文人風骨。
“所以,這鹿氏兒郎到底是有多想不開?”不止在宮中的皇後吓了一跳,怎麽都想不通,就是在梁上城随意提個人出來也覺得很匪夷所思啊。
滿門的文人風骨啊,馬上就要有一顆耗子屎進去攪壞一鍋湯了。
這麽淺顯的道理,連老百姓都知道,堂堂鳳陽鹿氏莫非不懂?
林秀實在好奇,還讓都衛去打探了一番。
無他,上輩子的楚蔓真的沒嫁人,她不是沒定過親,但在定親之前都被她活生生打跑了,弄得城中男兒提她如畏虎。
到最後,別說正經人家的了,就是想攀上高枝的人家都不幹了,就是有這麽兇橫。
楚越那頭在知道她調了都衛後,倒是沒阻止。
五月上旬,會考如期舉行。
巍峨的貢院大門緩緩打開,正是日出之時,破曉升起,淺淺金光灑在大地,蜂擁而至的舉人們正等候着查閱。
林侯府的幾個大老爺們,林康、朱家兄弟、朱秋華、朱秋石、田生等人都候在一旁替殷崇元入場。
“東西帶齊了麽,筆墨可多帶上了?”
“幹糧和清水可盡夠?”
“驅蚊的藥丸帶上沒?”
一個個殷切的叮囑着,瞧着比殷崇元這個考生還緊張,林康還顫着手指,說道:“好生考,二妹和殷家老爺夫人都在鎮上等着你呢。”
殷崇元不住點頭,還安撫着他們:“姐夫,舅舅,你們別擔心,外祖和舅母們已經替我收拾妥當了。”
現在不過才卯時,早在黎明十分,為了殷崇元參加會考,侯府裏早早就動了起來,趙氏早指着兩個媳婦把他籃子裏頭的用度給查驗了一遍又一遍。
“這就好,這就好。”朱家兄弟激動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隊伍朝裏走着,很快就輪到了殷崇元,林康等人隔着人見守門的士兵熟門熟路的開了籃子查驗,随後把人放了進去,遞了個號牌給他。
殷崇元進了貢院,又回頭朝他們的方向揮了揮手,随後轉身進了裏頭。
這次會考,跟鄉試考舉人一樣,都是三日整,但整場只有兩場考試,分文試和經事,最後錄四百一十三人。
而這兩場,又以經事的重量又大過文試。
不只殷崇元明白,相信參與過月前鄉試的舉子都心知肚明,殷崇元的師兄弟中有不少就敗于經事當中,與如今陛下要求的不能讀死書背道而馳而被刷下,就算僥幸考上了舉人,這次會考也并沒有前來,跟殷崇元來過信,說要沉澱沉澱。
與他們相反,殷崇元恰恰是在經事中占穩了腳根兒,他打一入梁上就關在屋裏苦讀,是因為在兩科之中,他的文試弱于經事,書本上的東西,除了死讀他別無他法。
號房裏,鴉雀無聲,大多舉子們都坐在位置上,閉着眼等着會考來臨。
辰時一刻,随着“咚”的一聲,鑼鼓連敲了九下,随後,貢院大門被阖上。
“開考了。”
貢院外送學子們入場的人都聽到了聲響。
朱大舅等人這才相互招呼着準備離場,不料有人比他們更快,嚴氏帶着馬氏和林柳從他們身邊走過,還朝他們哼了哼。
她走得快,沒看見馬氏和林柳兩個眼睛在看向林康等人身上那上好的穿着後滿是羨慕的目光。
宮中,林秀也收到了都衛傳來的消息。
嚴二繪聲繪色的跟她講着:“...話說那一日,在城外五裏外,有一位從鳳陽郡趕來的舉人老爺,長得那是年紀輕輕,模樣端正,家中很是清貴,無奈規矩極嚴,舉人老爺只帶了個書童上路,正逢暴雨,官道旁四處都是連綿不絕的山頭,無處可躲,不止馬車被淋濕了,那馬兒還受了驚,狂奔了起來。”
他舉着手,搖擺間像是在描繪那日的場景一般。
林秀讓人端了盤瓜子來,招呼着雨晴姐妹一塊兒來磕,還示意他繼續。
嚴二頓了頓,不滿的撇了撇嘴,到底不敢反抗,只得繼續說:“馬兒發狂了起來,在車廂內的舉人老爺跟書童被颠簸得險些被抛了下來,書生文弱,被撞得到處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更讓人絕望的是那無處躲藏的暴雨和随時可能會有的生命危險。”
他面色一肅,正經了起來:“正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候,前方,一輛馬車行來,眼見着要被這發狂的馬兒連累了,只見前行而來的馬車外,一個英姿飒爽的女子站在上頭,手握長鞭,神情堅毅,對着奔來的馬兒“呼”一個鞭子抽了過去,頓時,那馬兒被抽了個四仰八叉,嘶叫一聲,朝一旁歪去,須臾,女子又是一道鞭子甩過去,還在掙紮的馬兒徹底倒在了地上,哀鳴幾聲,英年早逝了。”
“在馬兒倒地的一瞬間,只見那馬車也一個側翻倒在了地上,裏頭的舉人老爺和他的書童通通被摔了出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這時候,只見那手握長鞭的女子走了下去,在舉人老爺面前停了下來,見人如此狼狽,頓時起了憐憫之心,把人給救了下來。”
都說着這世間最美的不過是一場英雄救美,連嚴二這麽個大男人都滿臉羨慕。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又成全了一對有情人啊。”
聽完了這各種曲折,林秀連瓜子都磕不下去了,只覺得渾身惡寒:“你怎麽知道這是一對有情人了?”
先不說這其中有多少修飾詞,被美化了多少,就提楚蔓英雄救美,利落甩鞭那一手。
她一個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