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9月,城市裏的暑氣還未褪去,山裏已經是一場秋雨一場涼了。水上項目訓練進入下半程,張泉瀚将隊員們趕去野外水庫,練習操舟與武裝泅渡。
與在恒溫游泳館裏不同,拉去野外後,隊員們不會換穿泳褲,不管是在橡皮艇上劃槳,還是背着背囊游泳,身上穿的都是叢林迷彩。
第一天下來,韓孟相當不适應——泅渡結束後,全身衣服都濕透了,背囊也全是水,負重頓時增加,渾身上下一寸幹的地方都沒有。張泉瀚一聲令下,緊急行軍又開始了。八九個小時折騰完,濕漉漉的迷彩始終緊緊貼在身上,又癢又黏,涼風一吹,寒意幾乎從腳板心直沖腦門。
從水庫回大營的路上,韓孟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眼皮無精打采地耷着。秦徐見他不舒服,生怕他着涼感冒,一回宿舍,飯都沒趕上吃,就跑去醫務室給他拿板藍根沖劑,回來直接沖了四包。
韓孟端着一缸子藥湯,哭笑不得,“是藥三分毒,草兒,你想先毒死我,然後自己去演《淬火》嗎?”
“哪那麽多廢話?趕緊喝了,等會兒洗澡時水調燙一些,對着腦袋和胸口沖。”秦徐神情嚴肅,“我們已經扛了10天了,最後這5天千萬別掉鏈子。”
韓孟試了試溫度,有點燙,幹脆将缸子捧在手中取暖,眉眼間雖然有明顯的困倦,但看着秦徐的時候始終帶着隐約的笑意,“調燙水對着腦袋和胸口沖?你哪兒聽來的?想整我是吧?熱水對頭發不好,你盼着我年紀輕輕就禿頂啊?”
“放屁!”秦徐皺起眉,“你聽聽你這聲音,都甕了!趕快把藥喝了,馬上去沖澡!”
韓孟頭暈沉沉的,聞着藥味還有些惡心,胸口悶得慌,手腳都沒什麽力氣,但他不想在秦徐面前表現出來,擠出一個笑,本想一口氣将一缸子藥全部喝完,但實在太燙了,喝了兩口不得不又停下來。
秦徐性子急,搶過缸子,嘴唇貼上去一抿,發現的确很燙,便大口大口地吹起來,雙手穩穩地晃動缸子,加快散熱。
韓孟半眯着眼看他,沙啞着聲音說:“我們草兒真賢惠,真想讨回來當媳婦養着。”
秦徐繃着臉,過了2秒才說:“我不跟吹個風就感冒的菜雞一般見識。”
板藍根涼下來後,韓孟咕嚕咕嚕喝完,秦徐趕着他去澡堂,親自調高水溫,逼着他沖腦袋和胸口。
他無奈地推了秦徐一把,“沖胸口行,腦袋真不行,我好歹是個公衆人物,20還沒到就禿了以後還怎麽混?”
澡堂裏還有其他隊員,秦徐不想和他拉扯不清,退到自己的水龍頭下,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你沖胸口啊!”
這天晚上,張泉瀚沒有搞深夜突襲,但秦徐從上鋪下來了好幾次,每次都悄悄摸韓孟的額頭,确認沒有發燒,才松一口氣,輕輕爬回上鋪。
他沒有睡好,晨訓時止不住地打哈欠。
韓孟精神倒是不錯,一點兒感冒的症狀都沒有了。
秦徐挺得意的,覺得是自己那4袋板藍根的功勞。
早飯後,隊伍再次被拉到野外,仍舊是武裝泅渡。韓孟上午表現不錯,哪知中午淋了一場雨,下午又裹着濕透的衣服跑了10公裏,回程的路上就徹底蔫了。
他靠在秦徐身上,額頭燙得不行。
軍卡回到大營時,他腿腳發軟,剛一站起來就往地上栽。秦徐心頭一緊,背起他就往醫務室跑。
經診斷,是高燒加重感冒。
輸液時,張泉瀚和元寶都來了。
張泉瀚讓秦徐早點回去休息,這裏交給醫生就好。元寶樂呵呵地安慰韓孟,說不要緊,誰沒發燒感冒過啊,最遲兩三天就好了。
韓孟目光有些冷——兩三天之後,他與秦徐就得離開這裏了。
秦徐在病房守到了熄燈,但兩人幾乎沒說什麽話。韓孟心情很低落,身體又難受,臉色十分難看。
秦徐本來想揶揄他幾句,見他病怏怏的樣子也說不出口了,陪着他輸了2瓶水,回宿舍之前囑咐道:“晚上好好睡覺,有什麽情況及時叫醫生。”
他“唔”了一聲,眼睛都沒動一下。
秦徐嘆了口氣,收拾好東西走至門口,突然又聽到他叫自己。
那聲音很疲憊也很輕,黏糊糊的,尾音拉得有點長,透着隐隐約約的依賴。
“草兒。”
秦徐手指緊了一下,回過頭去,就見韓孟躺在床上,蹙眉看着自己。
心髒像被什麽抓緊,腳步也無法挪開。
韓孟又喊了一聲,“草兒。”
他刻意冷着臉,語氣生硬道:“什麽?”
韓孟眨了眨眼,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笑道:“沒什麽,就想喊一喊你。”
他半側過身,“沒事我就回去了,明天還要早起訓練。”
韓孟點點頭,“嗯,早點休息吧,我明早歸隊。”
“你這樣子怎麽歸隊?明天還得輸液。”秦徐聲調提高了幾分,“燒沒退怎麽辦?感冒加重了怎麽辦?”
韓孟沒力氣吵,擠出一個還算聽話的笑,“行,明天醫生怎麽說,我就怎麽做,你快回去吧。”
秦徐在床上躺了1個小時也沒睡着,一想到韓孟那聲虛弱的“草兒”,就煩躁得心亂如麻。
生病的人都希望有人陪着,再厲害的人也不例外。
何況韓孟并不厲害。
秦徐想,姓韓的外強中幹,只是看起來比較霸道而已。
這麽一想,就更睡不着了,他焦慮地坐起來,又重重躺下,重複幾遍後終于忍不了了,穿衣下床,朝醫務室跑去。
獵鷹大營占地廣闊,選訓隊員們的宿舍離醫務室所在的後勤樓足有2公裏。
秋夜裏,他跑出一身汗,站在病房外無聲地調整好呼吸,這才輕手輕腳推門而入。
病房裏沒有開燈,走廊上的燈光透進來,照在韓孟深邃的眼眸上,秦徐頓時一驚,“你還沒睡?”
韓孟勾着唇角笑,“我腦子裏有個聲音說,‘草兒舍不得你,他一會兒肯定會來’,所以我就一直醒着。”
“你有病吧!”秦徐摁開燈,“胡想什麽?燒傻了?”
“怎麽是胡想?你這不是來了嗎?”
“……操!”
秦徐說不清心中那股癢得發慌的感覺是什麽。
剛才在宿舍裏,他以為自己只是出于對同伴的擔心而睡不着,來看一看就會好。
可是真看到了韓孟,心尖居然比在宿舍時更癢。
韓孟因為生病而聽着有些軟的聲音就像一根狗尾巴草,惡作劇地撓在他心頭,勾起一波接一波的癢。
他吐出一口氣,拉開病房裏的彈簧床,往上面一躺,冷聲冷氣道:“睡吧,今晚我陪你,哪裏不舒服叫我。”
韓孟側過身,彎着眼看他,“看着你我就舒服了,能操一操你我就更舒服。”
“去你媽的!”
“哎草兒……”
“幹嘛?”
“要不你坐上來自己動吧。”
“你想死麽?”
“如果是被你夾死的話,我還挺想的。”
“……”
“機會難得,真不想感受一下你老攻發燒的大棒?比平時更帶勁噢!”
秦徐被撩出一肚子火,“啪”一聲關掉燈,罵道:“收起你發騷的繡花針吧傻逼,睡覺!”
韓孟邊笑邊咳。他的燒還沒退,渾身乏力,想繼續撩也有心無力,最後嘆了口氣,過了好一陣才道:“草兒,你說我明天還沒好怎麽辦?”
“你明天就是好了,張泉瀚也不會讓你歸隊。”秦徐背對着他,“咱倆和元寶他們不一樣,來之前洛楓是怎麽說的?量力而行,無法堅持時必須馬上提出,你答應過他。”
“我後悔答應過他。”
“你他媽說什麽屁話?”秦徐有些惱了,“如果你沒有答應,咱們能來?”
病房裏安靜了一會兒,韓孟悠悠地說:“不甘心啊……”
秦徐眼角動了一下。
“前面十多天的訓練我都扛下來了,雖然比不上選訓隊員,但也沒有掉隊,沒有一項中途放棄,連手握TNT炸藥等爆炸這種變态訓練我都沒縮……他媽的居然輸在感冒上!”韓孟再次嘆氣,“媽的,什麽鬼感冒,說來就來!”
秦徐坐了起來,借着從外面透進來的光,認真地看着他,“別想了,生病受傷都是不可抗的因素,誰也不願意……其實也該慶幸,感冒發燒總比受傷好。如果你是因為受了什麽傷躺這兒,那麻煩就大了。”
韓孟平躺着看了一會兒天花板,忽然輕聲說:“你知道我想起誰了嗎?”
“嗯?”
“柯幸。我想起柯幸了。”
秦徐眸光一緊,“韓……”
“他挺過了獵鷹的所有變态訓練,比我厲害多了。元寶和淩舟夠厲害了吧?他與他們相比,起碼不會輸。”韓孟語速緩慢地說,“和他相比,我只是個低配版。還剩3天,感冒給我在這兒的經歷畫上休止符。他呢,死亡讓他的人生戛然而止……他的不甘,百倍于我。”
秦徐心重重下沉,同為軍人,同為機關兵,他比韓孟更能體會柯幸的不甘與遺憾。
“嘿!”韓孟苦澀地笑了笑,轉頭看他,眼睛很亮,“草兒,我發現咱們這一趟真是來對了。”
秦徐沒說話,深沉的目光籠罩着韓孟。
韓孟又道:“你看,我切身體驗到了什麽叫突破極限,甚至可以與人的本能叫板。現在呢,我居然還體會到了一部分……很小一部分柯幸的心情。”
過了一會兒,秦徐輕輕嘆氣,從彈簧床上下來,走到韓孟的床邊,躬下身子,小心地摟住他。
對秦徐來講,溫柔大約是最稀缺的東西。
但在這個夜裏,他将自己擁有的所有溫柔,都悄然給了韓孟。
韓孟在他懷裏動作極緩地蹭了蹭,啞着聲音道:“也好,這樣也算不虛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