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八十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夏陽問:“你什麽時候請的護工?”
徐既明打開車門,說:“昨天就請了,不過今天才過來。”
夏陽解開安全帶,好奇道:“你買了什麽?”
“都是你愛吃的。”徐既明說着将後車門拉開,提出了放在後面的食材。
夏陽說:“我給你打下手呗。”
“當然。”徐既明悶悶的笑,随手遞了把東西給夏陽:“吃嗎?”
“糖果啊。”夏陽看着掌心花花綠綠的糖果包裝紙,笑了起來,“很久沒吃了,怎麽想起買這個。”
徐既明含了一顆在口中,有些含混的說:“見到有賣的,随手就買了。”
夏陽拿起一顆看了看,說:“巧克力味的。”
“嗯。”徐既明邊拿鑰匙開門,輕聲,“很久沒吃了。”
夏陽丢了顆糖在口中,随口道:“長大了嘛。”
徐既明插鑰匙的手一頓,随後才若無其事的擰開了房門,點頭道:“是啊,長大了,不像小時候。”
夏陽跟在他身後進了家門,開了燈,邊換鞋邊笑:“不像小時候可以随心所欲的吃糖?”
徐既明想了想,很認真的點頭:“對。”
“現在阿姨可不會管你吃不吃糖了。”
“是呀。”徐既明提着菜進了廚房,“可我學會了克制。”
夏陽表揚他:“長大了。”
夏陽換了外套重新進了廚房,他看了一眼挂在衣架上黑色大衣,說:“我覺得這天有些熱了,你一會兒洗個澡,換我的衣服吧。”
“好。”
夏陽邊擇青菜邊說:“再給阿爺收拾幾件,等到可以出院了就換上。”
這一餐做的極為豐盛,夏陽竟然還在徐既明提着的紙袋裏發現了酒和蠟燭。
“燭光晚餐嗎?”夏陽轉頭看他,“我覺得很慌啊。”
徐既明邊點蠟燭邊問:“慌什麽?”
夏陽想了想,說:“可能是紅酒這種東西B格太高了,我覺得和我這種人并不相稱。”
徐既明又從袋子中翻出兩支高腳杯,說:“随便嘗嘗就好。”
“好。”
燭光、美食、紅酒,還有……愛人。
這頓晚餐吃得格外溫馨,徐既明不停地給夏陽夾菜,他眼中的溫柔情緒好像要将夏陽溺斃在裏面。
夏陽放下酒杯再次看他:“還是覺得你好奇怪啊,是不是背着我在籌劃着什麽陰謀詭計?”
徐既明彎了彎嘴唇,沖他舉杯:“提前慶祝爺爺恢複健康。”
兩只酒杯輕輕碰在一起,夏陽笑道:“幹杯。”
房間內的燈已經關上了,只有紅色的蠟燭在燃燒着。燭火跳躍着,如舞動的精靈,将兩人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
徐既明用手指擺出各種姿勢,牆壁上的影子也随着他手的動作變換着各種形狀。
徐既明變換着手勢,問:“還記得這個嗎?”
夏陽看着牆壁上投映出的栩栩如生的影子兔子,微笑着伸出一只手,動作輕柔的撫摸着“兔子”的耳朵。
“當然記得。”夏陽笑說:“還是爺爺教給我們的。”
徐既明說:“以前夏夜裏停電的時候,前院的牆上總是跑着三只‘兔子’,一只大的,兩只小的。”
夏陽學着他的樣子,手背貼在一起,小指與食指互相勾纏,另一只惟妙惟肖的兔子出現在牆壁上。
兩只兔子面對面,“耳朵”和“前蹄”同時抖動個不停,看起來充滿活力。
夏陽笑的眉眼彎彎:“等阿爺出院了,又是三只兔子,不過小兔子已經長大了。”
徐既明凝視着夏陽的笑臉,目光深沉而哀傷,他貪婪的用雙眼記錄着夏陽的一舉一動。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而現在,是他最後尋求救贖的機會。
吃完飯,夏陽推着徐既明去洗澡,他眨眨眼,神秘道:“快去,一會兒我有個驚喜給你。”
徐既明嗯了一聲,抱着夏陽塞給他的衣服進了衛生間。
熱水噼裏啪啦的打在臉上,徐既明将濕潤的頭發捋到腦後,随後緊緊攥住了手掌。
夏陽做賊似的看了一眼衛生間動靜,随後蹑手蹑腳的進了自己的房間,拉開抽屜,找出阿爺交給他的碧綠扳指,珍而重之的攥在了手心裏。
徐既明沖了很久的熱水澡,等到他穿着夏陽的衣服出來的時候,發現夏陽并沒有開燈,他環視四周,發現夏陽站在落地窗前,正看着窗外的夜景。
徐既明在距離夏陽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夏陽不知在想些什麽,并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徐既明在那裏站了很久,終于開口喚道:“夏陽。”
“嗯?”夏陽回頭,眼中好像映出漫天星光他笑着說:“你好慢啊,我都快睡着了”。
徐既明靜靜的看着他。
夏陽上前一步,道:“我有東西給你。”
“分手吧。”
兩個人同時開口,聲音交疊在一起。
徐既明目光深情而哀傷,他的聲音很輕,好像害怕吓到夏陽一樣。
夏陽有些錯愕的看着徐既明,随後道:“既明,別開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徐既明不語。
“你怎麽了?”夏陽看着他,上前一把抓住了徐既明的手,“剛剛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
徐既明一點一點将自己的手抽出來,夏陽卻一把纏住了他。
房間內沒有人說話,靜寂的可怕,夏陽看着徐既明的眼睛,心下一慌,他攤開手掌,将掌心中的戒指展示給徐既明看,“你看,這個東西,阿爺說要我送給未來伴侶的,你前幾天不是還想要個名分嗎?”
他的語氣很急,仿佛他不一口氣說完就回被打斷似的,他抓着扳指慢慢靠近徐既明的右手。
“徐既明。”夏陽深呼吸一口氣,緊張的看着他,“你願意做我男朋友嗎?”
在扳指接觸到指尖的時候,徐既明突然握緊了拳頭。他再次将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抱歉,我不能。”他說。
夏陽維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好像被凍住了一樣。
良久,他直視着徐既明眼睛,啞聲問:“……為什麽?”
——我以為你會說我願意。
——這一次,是你主動走過來牽住了我的手,我以為這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看着這樣的夏陽,徐既明只覺得心如刀絞,他攥緊了手掌,一步一步後退。
“月皎皎兮既明。”月光透過窗灑下來,夏陽就站在落地窗下,他的聲音裏帶着一點小心翼翼的乞求,他說:“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這是你名字的出處。既明,天色明亮,而我,是太陽。所以我們應該在一起。”
“……是我記錯了。”良久,徐既明才開口,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好像不這樣無法壓住他聲音裏的痛苦,他說:“我記錯了,不是‘月皎皎兮既明’,而是‘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他看着夏陽說:“這幾天在醫院我見到許許多多的事情,也想了很多,我不可能為了一個男人使自己成為別人眼中的怪物。”
夏陽渾身一震,眼中積蓄已久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他顫聲道:“怪物?”
徐既明看着夏陽臉上痛苦絕望的神色,心下一顫,他伸手解開了襯衣的兩粒紐扣,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那手輕微的顫抖着,一時竟沒有解開。
夏陽說:“……是因為那天在醫院遇到的那個男孩子嗎?”
在夏爺爺願意吃飯的那天晚上,急診室送來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一名被父親背進急診室的十八歲的男孩。
那孩子面黃肌瘦,□□在外面的手臂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傷痕。
孩子的父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醫生救救他們的兒子。醫生問清了原因之後,大罵他們瘋了。
原來這個男孩喜歡同性,被父母知道之後逼着他改變自己的性取向,他們查了很多種辦法,最後甚至采用了極為可怖的電擊療法。
孩子終于承受不住,昏死過去,這時候這對夫妻才終于慌了,不顧一切的将兒子送到了醫院。
那個男孩的母親在長廊裏抹着眼淚,說:“早知道會這樣,我們就不會幹涉他了,他喜歡女人也好,男人也罷,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就好了。”
父親則鐵青着臉蹲在地上不言不語。周圍看熱鬧的人聽到他們說的話,都下意識的後退了好幾步,有些人甚至直接回了病房,嘭的關上了門。
人群中不時有閑言碎語飄進耳中。
“有沒有艾/滋/病呀?會不會傳染?”
“快點滾出去,這裏都是病人。”
“真惡/心,還活着幹什麽,要是我死了算了。”
那時候夏陽和徐既明正好經過,那時候徐既明雖然滿臉憤怒,但被夏陽拉住之後,便将情緒壓了下去。
聽到夏陽突然提到那個昏死的男孩,徐既明愣了一下,随後便是默認了。
徐既明想,這樣也好,就讓你覺得我是一個懦夫。
他攥緊拳頭,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穩,他說:“是,所以我們分手吧。好聚好散,以後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朋友?”夏陽突然笑了起來,他低低的重複着這兩個字,随後整個人突然放松下來,他靠在落地窗上,頭微微揚起,他的眼睛裏還帶着水光,他明明在笑,可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他說:“你走吧。”
徐既明知道,這一次,他徹底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