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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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權臣的艱辛路(科舉)
作者:卷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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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慶元58年正月,朝廷奪嫡紛争不斷,北面蠻人趁機興起并向南進逼,權相王梁見狀奪兵符主動出擊,率兵一舉收複失地。
此後,王梁開始一手掌握越王朝的大權,至慶元61年代越稱帝,是為景平帝。
梁之亂越,歷時三年,時光轉瞬,又過了八年。
景平八年,平陽郡,雁門縣,林水村。
謝行儉嘚吧着兩條小短腿飛快的在林水山的山腳田埂上跑,邊跑邊扯着小嗓子:“爹,大哥—”
謝行儉的大哥謝行孝聞着聲,直起腰,一眼就望見隔着好幾條田埂的小弟在那又蹦又跳。
謝老爹緊跟着擡起頭,以為是喊他們爺倆回家吃飯,當即朝着田埂上的小兒喊,“咋啦這是?不是才吃過中飯嗎?”
“家裏來人了,娘讓我喊你們趕緊家去——”
撩着嗓子喊出話,謝行儉狠狠的吸了口氣,他實在是跑不動了,當即一屁股跌坐在田埂上大喘氣。
他家的新宅子坐落在林水村的村尾大山腳下,而他家分家分到的水田卻在村頭對面的山腳,距離約莫隔着一個村子外加好幾條扭扭曲曲的山路,說實話,他這六歲小身板能一口氣跑到這裏就算不錯了。
更何況,現在天又熱,出汗多,喊久了嗓子冒煙沙啞的疼。
反正他老爹和大哥都聽見了,他索性就在田埂上歇一歇,等會和他們一起家去。
“小寶,累了吧?”謝行孝肩上扛着鋤頭,一邊彎下身抱起謝行儉的小身子,問道,“這大熱天的,家裏誰來了?”
邊上的謝老爹摸摸謝行儉的額頭,滿臉慈愛,見小兒子面色潮紅燥熱但精神頭卻很足,當下放心,點點頭看着謝行儉,心裏頭卻也琢磨着家裏會有誰上門。
謝行儉這些年已經适應了他大哥和老爹對他的溺愛,扭了扭屁股,示意大哥放他下來。
老爹和大哥都是種莊稼的好把式,此時衣服上都滲滿了汗漬,那濃濃的氣味聞着,啧,謝行儉除了心疼外也有些抗拒,但面上不顯。
從大哥身上下來後,他仰着脖子,奶聲奶氣的道,“是村長伯伯他們。”
“有根叔去咱家幹啥?”謝行孝納悶。
謝老爹一聽,“約是村裏腰河摸魚的事,前些天說過下河摸魚,應該是這事。”
“摸魚?”謝行儉低着頭搓了搓小手,咽下口水。
別怪他口饞,實在是家裏飯菜很少會有魚肉葷腥,就算他是家裏最得寵的男娃,頂多是隔兩日得一個煮雞蛋吃。
謝老爹揪了把草擦了擦鋤頭上沾的泥土,瞧見謝行儉咽口水的動作,心裏頭有些悶悶的,嘆了口氣,“腰河的魚苗是村裏各家湊錢買的,等分了魚就讓你娘做些小魚幹給小寶當零食。”
“腰河的魚苗還是小寶出生那年下的呢,快有六年了吧,河裏的魚肥的很,上次我和山娃還偷偷的抓了一條烤......”話還未落,謝老爹警告的咳嗽聲響起。
“你做大哥的,別整天不着調帶壞小寶。”謝老爹皺着眉呵斥道,“當爹的人了,咋還做小孩子姿态,臉皮子都不想要了?”
謝行孝止住話,嘿嘿笑不停,不望逮着謝行儉佯裝囑咐,“小寶你可別學山娃下水,你這小胳膊小腿的,一下去可就沒影了。”
謝行儉不以為意的點點頭,他雖然特別想吃魚,但叫他下河捉魚,不好意思,打擾了,他可不會游泳,還是小命重要。
要知道古代醫學不發達,他可不想為了一時的口腹之欲白白喪了命,他約莫記得腰河的水線可不淺,這會子摸魚難道水都放幹了?
“說話都不會說,什麽叫沒影了?有你這樣咒小寶的嗎!”謝老爹當即一個板栗子挖下去,痛的謝行孝龇牙咧嘴的直跳腳。
“爹,你都說我是當爹的人了,你怎麽還打我?”謝行孝捂着腦袋控訴。
“你就是當爺爺了,老子也打得!”說着又拎起手。
“爹——別打了——”
謝行儉背着手,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父子倆你追我趕的溫馨畫面,也不上前阻止,一路往家走去。
聽到屋外的動靜,王氏擱下手上針線活,探頭往院門口看了看,見是小兒子領着那倆爺倆回來,趕忙吩咐大兒媳去倒水。
“當家的,你可算回來了,有根大哥剛才來了又走。”王氏遞上茶水,小聲道,“我估摸着是村裏要有啥大事。”
“咋,不是家家出人去腰河摸魚的事?”謝老爹歪在椅子上,灌了小半茶壺的水後還打了個嗝。
“要是摸魚我會不知道?”王氏翻了個白眼,接過謝老爹手上的茶杯,“我可瞧見了,有根大哥後頭還跟着官府的人呢,哎呦,各個沉着臉,啧啧。”
“官府的人?”謝老爹愣了,“沒把你們怎麽樣吧?”
“沒,只有根大哥發了話,說半個時辰後去他家集合,村裏的人每一家都要去,一個也不許落下,就這事,說完就走了。”末尾王氏又補了一句,“那幾個官差倒沒和我說什麽。”
王氏挺了挺胸膛,回想之前的事越發覺得自己有膽量,瞧瞧行孝媳婦,一見到官員吓得趕忙帶着娃躲進屋裏去了,留她一個人招待,雖說有根大哥和官差們屁股墩子都沒挨着自家椅子,但好歹她也算和官府的人打交道了。恩,見過面了。
這要是被謝行儉知道,他肯定又要翻白眼,他娘臉真大。
當時有根叔領着兩個官差,門都沒進,就擱院門口喊了聲,“謝老二家的,可在家,在家就帶着一家子人半個時辰後去我家院子,一個都不能少。”
說完見王氏打開了院門,又囑咐了一遍就走了,那兩個官差可是從頭到尾看都沒看王氏。
“娘,還是你厲害,媳婦我可是吓的夠嗆。”
行孝媳婦楊氏豎起大拇指對着王氏,楊氏雖膽子不大,卻有些眼力,至少對相處六年的婆婆還是摸的清心思的。
王氏話落,她就不着聲調的誇了婆婆一句,一則是真的佩服,二則是在婆婆面前刷刷好感,之前她帶着蓮姐兒躲進屋子裏丢下婆婆獨自面對官差可不是什麽上臺面的舉動,若婆婆緊抓着不放立她規矩,她就是說破嘴皮子也讨不到好處。
王氏捂着嘴一笑,對于楊氏之前的做法算是氣消了。
“你娘是不錯。”謝老爹一貫捧媳婦。
“娘真厲害。”沒見過世面的謝行孝跟着拍馬屁。
就連四歲的小侄女蓮姐兒都睜着大眼睛孺慕的仰望着她奶。
謝行儉看不下去了,打破局面,上面拉拉他老爹的手,提醒道,“爹,咱們該去有根叔家吧。”不是說半個時辰後嘛,咋還不出發?
一家子這才反應過來正事,鎖好門朝着村長家奔去。
此時村長家的小院子裏,滿滿的都是人,謝行儉的個子小,站在那還不到別人大腿根高,他使勁的惦着腳,可惜啥也看不到。
謝行孝笑了,一把撈過小弟,“小寶坐我肩上看。”
一陣暈頭轉腦,等謝行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他大哥的脖子上了。
此一時彼一時,這一次他沒有央求大哥放他下來。
他扭頭看家裏的其他人,他爹娘覺得理所應當,倒是她大嫂楊氏抿着嘴對他笑了笑,還特意颠了颠懷裏的蓮姐兒,蓮姐兒見小叔瞧過來,呼哧着小手打着招呼。
謝行儉漲着臉通紅,好歹他在現代活了23歲,比他大哥謝行孝都還大了三歲,咋到了這裏還要人抱,真丢臉。
謝·真丢臉·小寶小心翼翼的扶着大哥的手,望着底下烏泱泱的腦袋,激動不已,這視角絕對是VIP啊。
村裏的人多,此刻吵鬧喧嚣的卻一個都沒有,許是今日村長家來了兩位官差的緣故,對了,連裏長都來了。
林水村有43戶人家,一半以上都是姓謝的,所以村長之位大多都是姓謝的擔任,誰讓古代宗族觀念強,我家族大,財富多,我不當村長誰當村長?
再加上謝氏這幾十年還出了秀才和童生,更是‘嚣張’的一發不可收拾。
只不過如今分家了,他的童生爺爺和秀才大伯對于他家而言,想帶來財富那是不可能的,瞧他大伯家過得一般般就知道了,只不過有了這些稱號,至少在這十裏八村的是沒人敢輕視他謝家二房的。
景平朝是八十戶設立一裏長,負責掌管戶口、賦役之事,此時裏長出現在林水村,謝行儉猜想無外乎是這兩件事了,若是查戶籍之事,倒不至于興師動衆的把大家招致一起,那只剩下賦役。
一想到這,謝行儉的小臉不自然的扭曲起來,又要出血汗錢了。
轉頭他又想,這夏稅不是還沒到時候嗎,估算的還有一個月才到六月征稅啊。
朝廷恢複賦稅後,分夏秋兩次征收,夏稅限六月納畢,秋稅十一月納畢,他家每年光納稅糧上就要交出去四分之一。
聽他爹說,新朝初立時,朝廷減免了三年的賦稅,等恢複賦稅後,朝廷下達的旨意是平均每畝納粟八升。
據他所知,這幾年他家的畝産量最多是一畝收到三石的糧食,也就300斤不到。
至于那些貧瘠的山地,他老爹用的肥料足,種的精細,每年每畝也只得了二石出頭。
他家分得的好水田滿打滿算十畝左右,每年能收糧2800斤,加上五畝山地,能收1000斤左右。(1石等于10鬥,1鬥等于10升)
水稻一年兩季,如今市面上糧價3文錢一斤,新朝的春秋兩稅,繳納的都是糧食,扣掉需要繳納的糧食,全部賣出去他家整年能得到15左右兩的樣子,這還是在風調雨順外加一家子不吃不喝的前提下。
他家沒有桑田,當然就沒有桑、棗、榆的收入的,打住,你不會以為就沒有桑田課稅吧?
想當初他也是這麽以為的,問了他爹才知道,有桑田的交桑田課稅,沒有的就要交絹三匹,交完後再去縣衙登冊後就可以免費開荒地一塊,三年後再以水田的四分之一比例收稅。
當然你不願意開荒是你的事,朝廷的三匹絹照樣收。
謝老爹這輩子都是從土地裏賺銀子,所以對于開荒地的事,他和大兒子商量了會,咬了咬牙,兩個男人決定還是開!
所以他家就有了接近五畝的荒地,每年會種上紅薯和玉米,紅薯的産量高,每年能收獲500斤左右,但這些粗糧不怎麽值錢,1文錢就能買上1斤,賣出去的話可得5兩銀子。
從分家到現在,他家只添了蓮姐兒一個人口,在糧食的需求上還是能供應的上的。
因此他老爹每年都會賣掉一小半的糧食,拿了銀錢都讓他娘王氏存了起來備用。
他娘和他大嫂還會去縣裏領一些針線活,每年大概能得個2兩半的銀錢。
綜上所述,扣除一家子吃喝用的,他娘的錢袋子每年都會存上15兩左右。
一般人家有這樣的收入早就阿彌陀佛了,但謝行儉還是沒有啥安全感,畢竟他知道他家以後是要再添丁的。
更何況老天爺并不是每年都這麽風調雨順,搞不準明年就鬧饑荒了,在饑荒年代,商人見勢漲價,就他家那點銀錢能買得起多少糧食?
再者,這新朝穩不穩定都不好講,假若哪天就爆發戰亂了呢,到時候朝廷征糧,沒了糧食他們這樣底層的老百姓靠什麽過活?
所以還是要想法子多賺錢,多存糧食,杜漸防微,防患于未然。
“今年雨水充足,鄰郡發生水澇災害,陛下親頒旨意,先調近處人手前去抗災救人,等一月後朝廷軍隊到達,相關百姓方可歸家,另,此次調人前去鄰郡抗洪,可免秋季勞役,想免勞役前去鄰郡的,上前一步!”
黑臉官差的一番話語,頓時在林水村炸開了鍋。
☆、第 2 章
鄰郡是距離林水村所屬平陽郡大約有100裏的一個依水而居的郡城,名為河間郡。
今年開春下了幾場大雨,雨水大肆泛濫,謝家所在的平陽郡各處斷斷續續的下了得有小半個月的雨。
都說春雨貴如油,可一直下個不停也不是個事,好在老天有眼,恰逢拔苗插秧的時候,大雨停了。
林水村的一些人還跑到村頭的大楓樹下唠嗑,“好在這雨停了,不然我家幾個兒子田裏的秧苗可就全淹了。”
“可不是嘛,我家幾個連夜挖了幾條溝,水都引進山溝外去了。”
“春有雨,秋來稻,老天爺還是長眼了。”
“嘿嘿嘿......”
“是的呢,可見老天爺還是憐惜咱們這些苦人家。”
“對,這話不錯。”
一群人笑的暢懷,似乎眼前立馬浮現出滿田金黃色稻谷成熟的場景,家裏不管是當家的還是底下的兒孫都吃的爽歪歪,各個拍着圓滾滾的肚皮。
......
插完稻秧,撒好菜苗,天氣慢慢的炎熱起來,村長謝有根原想着讓大家空出半天的功夫把腰河的魚給摸了。
剛睡了場午覺起身,打發了家裏人去村裏挨家挨戶的喊人摸魚,一轉眼卻見家裏人領着官差進門,吓得謝有根差點又睡過去。
進門的官差是林水縣衙門捕快,拿了縣令的手牌讓謝有根一家一家的喊人集合,這才有了現在的畫面。
“安靜——”
底下細聲碎語不斷,跑了好幾個村子早顯厭倦的官差大呵一聲,“願意去的就來裏長這按手印,啰嗦些什麽!”
官威森嚴,底下又都是些老百姓,官差的話一落,人群霎時安靜。
謝有根作為村長,忍着膽戰心驚,替大家夥站了出來,“敢問官爺,這雨不是停了好些日子了嗎,咋還發了洪澇?”
圍上來的百姓像小雞啄米似得,都睜着疑惑又擔憂的眼神盯着官差。
謝行儉心裏一咯噔,這這這,在老虎面前瞎問話,不怕老虎發威嗎?
上輩子他查看古籍時,隐約記得某地百姓在官府征人時問了官差一句“我兄歸家幾何?”愣是讓官差以藐視和質疑朝廷征調事宜為由打了板子。
謝行儉猜想,古代征調多是強制性無薪資,讓你幹嘛你就幹嘛,費什麽話。
然而有些朝代暴君不顧農忙時節,胡亂調人修建宮殿,因此許多膽小懦弱的百姓為了地裏的活也會梗着脖子問些話。
可惜還是那個不變的道理,在官府面前,賦役何時征調何時結束是由朝廷決定,豈是容你們這些賤民過問。
所以到了後來,一旦朝廷征調,百姓都是閉嘴不言,跟着去就是。
好在久而久之,各朝歷代的征調都有了規模,不會随意更改賦役的征調時間,也會小心的避開農忙時節。
許是今天這樣的人見多了,發話的官差雖是不悅,倒開口回答了,“河間郡靠江,比不得咱們郡縣靠山,雨大了淹了江岸邊都是常有的事,修了河壩攔住就是。只不過今年不同,河壩經年太久,塌了,河水摧毀田地無數,更是淹了衆多房屋,滿城的人幾乎都無家可歸,好在郡守大人心善。”
說着,官差朝着東面拱了拱手,“大人開了常平倉救濟,這才免了城內餓殍遍野,不過聽說鄰郡房屋河壩都沒了,朝廷派遣救援軍又遠在千裏,大人這才命我們平陽郡各縣征調人手先去支援。如此,可還有疑問? ”
一衆人頭直搖,能有啥疑問,就算有,也不敢再問了,沒看到兩位官爺手扶着腰間的刀,神情難耐了嗎?
謝有根聞言心思一沉,上前一步,“兩位官爺,裏長,屋裏備了茶水點心,幾位裏面先歇着,這裏的事交給我,保準辦好。”
三位點了點頭,進屋了。
人一進屋,大夥頓時松了口氣,“有根,這事咋說?”
問話的是謝行儉的爺爺,因他身上有童生功名,再者他還是謝有根宗族輩分上的叔伯,雖說出了五服,卻也算謝有根的長輩。
“叔。”謝有根喊了聲,“您聽我說,大夥也聽聽。”
圍觀的村名聞聲席地而坐,“我們聽着呢。”
謝有根啧吧了口旱煙,眼睛往堂屋瞄了眼,小聲道,“我前幾年去過一趟河間郡,我尋思着,去那修河壩比咱們每年在平陽郡服役要累上幾分。”
“這話咋說?”
有人嗤笑,“遠呗,你想想趕去咱們郡城,牛車都需要兩天,別說去鄰郡。”
謝有根瞧了說話的人一眼,嘴巴朝堂屋呶了呶,示意大家小聲點。
“不關路程遠,路上颠簸。”謝有根的大兒子接話,“我跟着我爹去了一趟,可把我驚到了,河間郡足足比咱們郡大上一倍不止,且四處一望,矮矮的,不像咱們這,山連着山。修的城牆河壩也比咱們郡要高。”
“平原丘陵麽?”謝行儉抻着下巴,喃喃低語,“怪不得會有洪災。”
“咱們往年在郡城修城牆左不過十天半個月,這去別的郡豈不是要多受罪嘛,我才不去。”
“就是。我不去。”
“我也不去,秋冬雖冷了些,至少能早日回來,家裏出了啥事我還能知道些,跑那麽遠糟那罪受幹啥。”
一些人忿忿不平,說話聲響,許是屋裏的人都聽到了,一個官差出來問,“可好了?”
謝有根趕忙起身,回道,“官爺多歇會,咱們都是些不經事的小百姓,怠慢您了。”
說完,謝有根老眼狠狠的挖向剛哔哔賴賴不停的幾人,“把嘴給我閉上。”
這事是你們想不去就不去的嗎!只不過這話謝有根做為村長說不出口,畢竟擱誰跑去多受罪都不願意,因此他才不攔着兒子說出河間郡的狀況。
謝有根在林水村當了九年的村長,他張口罵人,剛還嘴硬勢強的幾個漢子頓時癟了氣。
“哥,咱家去嗎?”謝行儉揪揪大哥的衣服,懵懂的問。
其實依照他這個學過史學的現代成年人思維來看,這場賦役是不去也得去。
官府的人都上門了,難不成你能大言不慚的告訴他們,“林水村的人都不想去,等秋冬郡裏服勞役再去!你們走吧!”
賞你個呵呵玩去,謝行儉望着周圍張張面色枯黃且直言不去的臉龐,無奈的搖了搖頭,都是沒文化惹得禍呀。
不,還有錢,要是有錢,可以出錢找人代役。
瞥了一眼村長身邊站着的他爺爺和他大伯,他不由的攢緊小手,要說他這個童生爺爺和秀才大伯也不懂這裏面的彎彎,打死他都不信。
至于為何他爺和大伯都不站起來嚴明裏面的厲害,緣由他也不知。
“不知道呢。”謝·文盲·大哥搖了搖頭,粗糙的大手時不時的逗弄着謝行儉腦袋上的小辮子。
謝行儉內心嘆了口氣,忽而湊近大哥的耳旁悄悄的言語幾聲。
“啥?”謝大哥放下辮子,一臉驚悚,“小寶,你是說讓我和有根叔主動提我要去?”漢子腦袋瓜子一頓撥浪鼓搖,“大家都不想去,我冒這個尖幹啥?”
“大哥,聽我的準沒錯。”謝行儉嫩嫩的小臉上浮起一抹苦笑,“若是家家都不去,惹急了官差,那可就不會有之前那般和顏悅色的方式對待咱們村了。”
“這是不去也得去了?”大哥畢竟和他相處了六載,悟出了他話裏行間的意思。
謝行孝大掌從弟弟腦袋辮子上拿開,低頭見弟弟一臉嚴肅,細思近兩年小寶不時冒出些驚人聰慧的法子,謝行孝想哭。
“必須去?”謝行孝掙紮。
“必須去!”謝行儉無奈點頭,他不足年齡,每年他家都是他爹和他大哥輪流去郡裏修壩,去年是他爹去的,今年輪到他大哥了。
謝行孝:.....
一陣沉默後。
“有根叔。”謝行孝喊了聲。“我去吧。”
苦着臉正愁不知如何開口的謝有根驀地轉過頭,刷的一下看向謝行孝,兩眼放光,啞着聲音,“啥,孝哥兒要去?”
坐在地上的漢子們,婦女們,小孩們紛紛‘嘩啦’扭身,眼鈎子聚焦在謝行孝身上。
“對,秧苗都下田了,家裏也沒啥事。”謝行孝被看的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腦袋。
見大家露出一副‘看傻子’的神情,謝行孝也不惱,手往屋子裏揚了揚,笑的神秘,“官爺在裏面,大家敢說不去?大家夥要是說不去,官爺難道會二話不說就離開咱們林水村?我看指不定打一頓板子後,再拉着大夥往牛車上一放,綁去河間郡。”
謝行孝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周圍的人聽愣了,屋子裏的人應該聽不清。
“孝哥兒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謝有根舒了口氣,砸吧着嘴,“去吧,一家出一個壯年漢子到裏長那按指印,別讓我這個村長難堪。”
畢竟村裏人要是接下來胡鬧有他管教不嚴的過失在裏頭。
被謝行孝一番話打醒的漢子們怔了怔,低頭與家裏人嘀咕了幾聲,就見裏長和兩位官差出來了。
“各家可商量好誰去?”裏長站出來問,“商量好了來我這登記。”
謝行儉撇嘴,看吧,人家都不問有誰要去了,直接問各家出的人都有誰,可見打從一開始官府就是強制性讓大家去。
謝有根掃了一眼,人群中漢子們不由的抖了抖,只得硬着頭皮往裏長那登記自己的戶籍名稱,不一會兒,名單出來了。
43戶,42人,一個不少。
恩,他大伯是秀才,免勞役。
守在一側一直緊繃神色的官差臉上終于有了些許松動,交代名單上的人明日巳時城門口彙合就走了。
臨走前,他大伯還與官差、裏長寒暄了幾句。
......
“小寶,你大哥這主意是你出的吧?”回家的路上,謝老爹牽着小兒的手笑着問。
還沒等他回答,走在他身後的謝行儉搶說,“爹,确是小寶的主意,只不過後頭說打板子、綁人這話是我胡編的,嘿嘿。”
謝老爹:“......”胡編亂造你還牛逼轟轟了?
一路上,謝行儉任由他老爹牽着他,緊閉着小嘴,連句哼哼都沒有。
回到家後,他老爹帶着大哥接着去田裏了,堂屋中他娘在安撫大嫂楊氏,邊交代楊氏準備謝行孝出門的東西,邊給楊氏與自己打鎮心劑,只道兒子這次去鄰郡上勞役必會像前年那樣毫發無傷的回家。
謝行儉見沒自己的事,打了聲招呼,轉身回了東廂房。
回了房他就趴在床上假寐——他在回想剛才離開村長家時,他遠遠瞥見他爺和大伯眼神深深的盯着他大哥,裏頭有憎惡,還有失望。
诶,許是他看錯了吧。
雖說是他教大哥提出去勞役,但不管怎樣,這件事的利害關系,之後村長也是和每一家講清楚了,村裏的人回過神後都還感謝他大哥給他們提醒呢,說是他大哥幫林水村避開了一場與官府的無聲硝煙。
要是他爺和大伯論這埋怨他大哥,他就覺得有點小題大做了,再者,他大伯家壓根就不用出人。
謝行儉拍了拍腦袋,嘆了口氣,想不通啊,想不通,只能當自己看錯了眼神會錯了意吧。
其實在他從現代胎穿到謝家後,他一直沒搞明白謝家這一房明明有秀才的功名,糧稅雖說免不掉,但只要一家有秀才在可免除勞役啊。
為何他爺爺還要把他老爹分出去,不是那種只分財産單過,而是另立戶籍。
雖然古語言樹大分支,村裏頭也有長輩健在,兒子們分家單過的,可謝行儉總覺得這裏頭不對勁。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比心
☆、第 3 章
謝家大房裏。
謝家老爺子氣的端起茶盅想摔,又一想手中的杯子是他長孫謝行敬前段日子從縣裏特意買給他的,值半吊子錢呢,故而老爺子咬着牙輕輕的擲放在桌。
“爺,您別氣了。”
謝行敬見謝老爺子不發火了才敢上前,又使眼色給他爹。
他爹還沒張嘴說話,忽地聽見一聲尖叫:“爹,今個要不是長忠拉我一把,我恨不得揪着二房那小兔崽耳朵,給個幾巴掌完事。”
吆喝的是謝行儉大伯的媳婦劉氏。
謝家老爺子前後娶了兩房婆娘,大劉氏和宋氏,原配大劉氏養育了一子二女,分別是秀才謝長忠,女兒謝大妹和謝小妹。
大劉氏在生謝小妹一年後,又懷了胎,可惜生産時一屍差點兩命。
大劉氏産中血崩而亡,孩子生下來後,臉皮子青一塊紫一塊的,活了幾天就夭折了。
一年後,謝老爺子續弦逃難到林水村的寡婦宋氏,翻年就生下了謝長義,也就是謝行儉的爹。
不知道是謝家這房的風水問題,還是謝家祖宗不顯靈,謝家第二胎的男丁之路可謂是艱險。
謝長義出生百天不到就上吐下瀉不止,宋氏心疼兒子,沒日沒夜的看守着謝長義。
後來謝長義好不容易熬過了嬰兒的危險期,宋氏卻病倒了,縣裏的大夫說是積勞成病,月子沒做好才導致的體虛,沒多久就去了。
謝老爺子抱着幺兒直流眼淚,大呼他沒有多子多福的命。放到現代社會比對,有兩兒兩女四個孩子,已經是多的不能再多了,無奈迂腐的謝老爺子不滿足。
兩個兒子哪裏夠啊,謝老爺子捶胸頓足,他要三兒,最好四個兒子,一張桌子四個角,齊全。
......
謝老爺子坐滿一張麻将桌腿的四個兒子願望當然沒處實現了,好在後來謝老爺子考上童生,加上大兒子謝長忠娶妻原配妻子的侄女劉氏。
劉氏肚皮厲害,一口氣生了三兒兩女,一下安撫住謝老爺子祈求子孫滿堂的願望,同時打消了謝老爺子娶第三房妻室的念頭。
劉氏對大房有生育的大功勞,所以謝家願意給她幾分薄面。
這些年只要是謝家發生的事,謝老爺子默認允許劉氏參與進來,這樣大的特權大劉氏都沒享受過。
如今,劉氏作為長媳,還掌管着一家的吃喝用度以及錢櫃的鑰匙。
“孝哥兒一貫嘻嘻哈哈沒正行,什麽打板子綁人的話,他一個二愣子咋會說得出這樣的話,鐵定是他身邊那個小兔崽教的。好在小兔崽一出生的,咱們兩家就分了家移了戶......”
劉氏越說越起勁,想起與她不對頭的弟媳王氏,恨的不行,“二房兩個大的就這麽任由兒子胡鬧不成?我雖是沒讀過書,也懂得一句古話——上行下效。”
“哼,依我看吶,爹娘不是個好東西,兒子又哪會有出息......”
劉氏噼裏啪啦的一頓話,聽得謝老爺子腦殼子疼。
眼瞅着謝老爺子氣的腦袋直冒青煙,劉氏的三個兒子趕忙上前捂住鞭炮嘴的老娘。
劉氏被兒子們拉的一踉跄,等回過神來時,就見老爺子緊盯着她,銳利的目光猶如一頭豺狼。
再看當家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三個兒子皆是滿腹驚慌,劉氏臉色陡然一沉。
她太得意忘形了。
忘了自個婦人的身份,忘了謝老爺子的底線。
二房再不是,也輪不到她辱罵。
說好聽點,二房的兒子就算分了家,卻畢竟是親骨肉。論理,她是嫁進來的媳婦,一個外人,随時可以被休妻趕回家,想想看這世道哪有外人當着老子的面嫌棄他兒子的。
謝長忠陪着笑臉,“爹,家裏的說錯了話,您敞亮,別計較。”
說着還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劉氏,劉氏一愣,轉眼跟着賠笑。
“爹,媳婦這不是急眼了嘛,您說咱家好不容易逮着機會看有根家出醜,誰知轉眼二房的跳出來......壞了事......”
劉氏端着一副為大家鳴不平的模樣,揪起袖子往臉上摸了一把。
身旁的三個兒子-謝行敬、謝行文、謝行武見劉氏突然哭起來,趕緊出聲安慰。
“娘.....您別哭,兒子在呢。”
“娘,您都是為了這個家......別哭傷了眼睛。”
“是啊,娘。”
劉氏心裏高興着,她兒子最疼她,剛想擡頭欣慰一笑,突然眉頭一皺。一瞅,是當家的。
謝長忠暗地揪了劉氏腰上的肉,痛着劉氏假哭瞬間變成了真哭。
一時劉氏顧不上笑了,揉着腰在那嗷嗷直叫,鼻涕眼淚頓時糊的滿臉都是。
謝老爺子冷眼瞧着屋裏的一幹人,一雙由歲月沉澱的鷹隽老眼在兒孫身上掃了掃,再看小醜模樣亂跳的劉氏,搖搖頭,老爺子一想到兒孫,下一瞬眼中隐藏的怒火湮滅全無。
“錯過這村未必就沒這店。”謝老爺子忽然開口。
“這話咋說,爹?”謝長忠納悶。
“這一次謝有根安然無恙的處理好賦役的事,許是他幸運。”老爺子瞧見長子低着頭不語,暗忖長子難道和他媳婦一樣怪上了二房?
“孝哥兒——你是看着他長大的,他是個沒心眼的人,這次的事怪不着他。”頓了頓,又道,“至于儉哥兒,還小,你們別總把人想的太壞。”
謝長忠暗自點頭,他家謀算村長的位子這件事,二房是不知情的。
他和他爹原本想着利用謝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