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個父親
吶, 你是不是不開心呢?我下面給你吃呀。
這句話常見于TVB劇, 一碗甜湯一碗陽春面, 成了撫慰人心的最好物品。
孟懷玉擦了擦自己的手, 舀了清水和一碗面在案板上耐心和面。揉面團也是件辛苦事,水量的多少,力道的大小, 都會影響面條的口感。小小面團蘊含着大工夫, 尤其是面團要用力揉捏,好在她握慣了沉重的黑鐵菜刀,手上力道不算小, 自然能夠揉出勁道的面條來。
和面,拉面,下鍋。調料依然簡單粗糙,給他一點兒油水一點鹽巴就差不多了, 不過孟懷玉看着也覺得太過寒酸, 又切了把蔥花撒下去。
雪白細長的面條上鋪着翠綠蔥花,看着賣相還是不錯, 想必陸齊山吃到這碗長壽面,心裏也會有些過生日的感覺了吧?
陸齊山正在看公司的一篇方案,要新推一批藝人出道, 可是就目前來看沒什麽可栽培的好苗子,都是些網紅臉, 辨識度且不說, 光是實力方面就讓他毫無簽下的欲望。
一個個年輕人只想着成名, 卻不願意提高下自身素質。陸齊山皺眉,搖搖頭将手中的文檔丢到一邊不再理會。
就在這時,書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這間別墅主屋平日裏只有他住,傭人和別的工作人員是不會來打擾的,他們有事都會先撥內線電話通知,絕不會貿然來找陸齊山,誰都知道陸先生喜靜,最煩別人在工作時打擾他。
陸齊山大概猜到門口是孟懷玉了,不過沒有料到她不是空手來的,而是端了一小碗素面。
“孟小姐,這是給我的?”
在孟懷玉點頭承認後,陸齊山眼中亮起了奇異的光彩,他低頭看了看那碗賣相清新的小面,側身讓開位置緩聲道:“請進。”
“嘶……超級燙,還好我沒把碗給丢了。”孟懷玉手飛快地把面碗放在書桌上,舉着手吹了好幾遍。這面湯滾燙,透過碗燙得不行,孟懷玉此時心中正後悔沒拿個托盤端着來,低頭心疼地看着通紅的十指,好生安慰了自己一番。
“我看看。”
陸齊山聽見她的輕呼聲後偏頭一看,正巧看見這姑娘低着頭捏着手小心吹着掌心。她平日裏話不多,總愛裝着穩重樣子,讓人覺着有些清冷,就連陸齊山起初也以為這是個不容易親近的姑娘。
可是現在她垂着頭,一雙黑水晶似的剔透眸子睜得圓圓,微微鼓着腮幫子沖着掌心吹氣的模樣,可真是像極了一只小倉鼠,又軟又呆,讓人見了心都要柔下來。
陸齊山自顧自地拿過孟懷玉的手,凝眉仔細打量了一下她的掌心。
孟懷玉的手很小,又白又軟,修長的手指許是常年握菜刀的原因生了層薄繭,卻也并不影響它的美觀。而此刻這貓兒肉墊似的手被燙得紅彤彤的,陸齊山不由得嘆了口氣。
孟懷玉費勁兒地将自己手從陸齊山手中抽出,心裏有些發慌,這好端端的送碗面來,怎麽就開始動手動腳了?
“抱歉,剛才失禮了。”看見懷玉防範的眼神,陸齊山收回自己的手,轉身回書桌處翻了翻,最後拿出一管小小的藥膏,舉着它亮了亮:“虧了老管家在我這兒放了個藥箱,孟小姐是要自己塗還是我幫忙?”
“謝謝陸先生,我自己來就好了,您還是先吃這碗面吧,畢竟今天我忘了給你送晚飯過去,陸先生應該也餓了。”
說道這個懷玉也覺得很不好意,被零一拉着去爬山春游烤紅薯耽誤了一下午,就連陸齊山的晚飯也沒準備,本來以為他回家吃了別的廚子做的飯,結果才知道這位客人太守規矩,硬是沒碰一口送上來的豪華晚餐。
結果就等來了這碗陽春面。
懷玉拿着藥膏準備往外走,被陸齊山叫住了:“孟小姐,坐這兒陪我說說話可以嗎?”
聽着不是什麽好事兒,不過孟懷玉還真不知道怎麽拒絕,拿了別人的藥就跑,似乎着實不太厚道。她倒是充滿了警惕想要早走為妙,不過陸齊山卻沒放她離開的意思,反而替她拿了把椅子過來,讓懷玉受寵若驚。
“謝謝你做的這碗陽春面,我感覺好久沒吃過這麽香的面條了。”
陸齊山吃掉小半碗面條後,動作優雅地擦掉嘴角并不存在的食物殘漬,擡眼看向孟懷玉:“這是老管家讓你你送過來的長壽面吧?”
“不是,我突然就想做一碗面……”雖然被陸齊山一口道破,不過孟懷玉還是在硬撐着找借口,畢竟是答應老管家不能說漏嘴的,懷玉還是很守信用的。
“孟小姐,人撒謊的時候眼睛會下移,你知道嗎?”
陸齊山慢條斯理地繼續挑了一筷子面送入嘴裏,細嚼慢咽後才繼續道:“還有,你耳朵都紅了。”
“……”所以她的演技這麽拙劣嗎?為什麽她記得自己在坑風煦的時候回回都是演技爆表?
“我知道是他拜托你的。”
陸齊山放下筷子,目光慢慢移向窗外,那兒夜幕已深,本來絢爛的夕陽褪盡華麗外衣,披上一件墨黑厚布,變得深邃又神秘起來。
“我父母過世的早,所以也只有老管家記得今天是我生日了。”
孟懷玉安靜聽着陸齊山的話,沒有打斷。她看得出陸齊山現在心裏有事,似乎是陷入了某段遙遠回憶中,懷玉現在能做的只是當個靜默的傾聽者罷了。
“我其實是被老管家帶大的,他年紀算起來和我父母差不多,不過對我向來畢恭畢敬,我小時候叫我小少爺,我大了,他叫我陸先生。”陸齊山輕笑一聲,搖了搖頭:“現在沒多少人叫我名字了,要麽叫陸總,要麽叫陸先生,有時候我會想,有沒有陸齊山這個名字并不重要,反正沒人叫。”
“小時候父母沒空管我,老管家照顧我生活起居,接送我上學回家,那會兒我叫他管家叔叔,他偶爾也會叫我齊山,比現在這個陸先生來得親切許多。”
孟懷玉忍不住問道:“那為什麽……”
“那年我生日,他答應偷偷帶我去游樂園玩一次。雖說我家境優渥,不過游樂園之類的地方還真沒去過。小孩子好奇心重,自然是很期待,我催着他快開車,結果……”陸齊山說道這兒,聲音忽然頓了頓,似是調整好了情緒,終于又安穩地繼續道:“結果出了車禍,我的腿斷了。”
他似是在說什麽并不重要的事,臉上表情雲淡風輕,只不過懷玉依然可以從中看出些許黯然。而接下來陸齊山的動作更是震驚到了孟懷玉,他彎下腰,動作緩緩地卷起褲腿,然後伸了出來。
沒有想象中的大長腿。
那是一只假肢,泛着冰冷的金屬光澤,讓懷玉看了忽然心顫。
“那場車禍讓我左小腿截肢,從那以後我便成了個殘廢。”陸齊山重新坐直身子,目光淡淡,“老管家跪在我爸面前,自己把自己的左腿也打斷了,從那以後他和我一樣,都成了沒左腿的廢人。”
“小時候那會兒我也會怨恨他,怪他害得我成了個殘廢,更是再也不想過生日,覺得這個日子對我來說是痛苦的回憶。”陸齊山眨了眨眼,眼睫毛上投下的光澤在眼睑印着一片暗色陰影。“他從那以後也對我畢恭畢敬,更加小心翼翼地看護着我,再也不會瞞着我爸媽滿足我一些任性的小要求。我再也沒聽他叫過我一聲齊山了。”
父母二字對于陸齊山來說并不親熱。
或許數月才能見一面,就算是稱呼,也是叫着他的英文名或者全名。
陸齊山曾聽見老師叫着同班一個小姑娘的小名,聽着親昵又安心,可是他是男孩子,沒人會這樣叫他。
于是他偷偷地跟自家那個管家叔叔說了,那個總愛偷偷給他巧克力糖,給他用草編螞蚱的管家,在聽到陸齊山的話後愣了愣。然後用他寬厚溫暖的手摸着陸齊山的頭,露出讓這孩子無比安心的笑容:“齊山,我這不就叫了嗎?”
或許陸齊山也是在許久許久以後才發現,這個世界上他有另一個父親。一個陪伴他長大,并努力用笨拙的溫暖來安慰幼時的他的父親。
“我其實早就不介意當年的事兒了。”陸齊山拍了拍自己腿,苦笑道:“走了二十多年了,早就沒什麽感覺了。倒是老管家年紀大了,可能會腿疼吧。”
他坐在書桌旁,黯淡燈光照亮了半張臉,另外一半被埋沒在陰影裏,看着孤獨又寂寞的樣子。
他仿佛成了一座孤島,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只能自己直直地站在原地看着旁人的歡喜煩憂。
孟懷玉沉默了半晌,試探性問道:“陸先生,你要不,也給老管家做碗面吧,過生日要和親人一起吃面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