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晚上,下起大雨。
白雪拖着沉重吸塵器,在客廳忙吸地。
「擋到電視了——」有人不悅。
「喔。」趕緊移動……等一下,瞪向長椅上那對母子。做媽的跷着腿吃泡面,當兒子的不寫功課在玩手機游戲。她呢?她在打掃,她下人嗎?白雪怒氣騰騰。「你們兩個每天制造髒亂,還好意思看我做家事?」
「我要做的啊。」沈檀熙放下碗筷。「白雪,我不是叫妳吸塵器先放着,我弄就好了,妳為什麽老是要搶着做家事?」
白雪倒地,吐血而亡。「我搶着做?三天前妳就說妳會收,妳會吸地,妳會洗碗,妳會把東西歸位,結果到現在一樣都沒做!」
「生氣了?唉,我每天晚上要上班,早上才回來,難得今天休假,別這麽機車嘛。我就是一忙就忘了嘛,好吧,我來,我來——」她起身,指着白雪說︰「先放着,我喝杯涼的就來。」
「喝杯涼的是嗎?」是這樣嗎?白雪監視她。果然,啤酒一開,喝下去,半小時過了還晾在那裏。
「媽~~我要喝可樂。」熙旺說。
「想喝自己拿啊。」
「喔,好。」小家夥跑向廚房。
「站住。」白雪指着熙旺。「那個冰箱不會自己生可樂,可樂是誰買的你知道嗎?要喝應該先問我吧?!」每次跑去大賣場買一打可樂,辛辛苦苦拎回來,是給他們喝的嗎?
小家夥眼眶紅了,僵在原地。「我知道了,我不會白喝,我幫姊姊吸地,姊姊我來。」
熙旺跑來幫,白雪推開他,不讓他幫。「不要叫姊姊,我不是你姊。」
熙旺肩膀一縮,眼眶紅了,好無辜的眼神,好委屈。
白雪一陣內疚。她真是大壞蛋……竟然對個小孩子吼,他是無辜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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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熙涼涼道︰「妳看,吓到妳弟了。」
誰害的?白雪火大。「他不是我弟,我跟你們沒關系!當初說好不幹擾我,可是你們亂丢東西、亂拿東西,弄得亂七八糟,又不收!還有妳,妳為什麽穿我的衣服?」
「因為我晾的衣服還沒幹,我帶的衣服又不多。」
這不是重點。「妳不可以亂動我的東西。」
「唉,一家人嘛,有這麽嚴重嗎?我看妳晾着的幹了,就先借穿嘛。我的衣服妳也可以拿去穿啊,我不介意的。」
對牛彈琴,自己先死。「好,既然你們不管我的感受,那我也不用管你們了。」白雪沖過去打開房間門,放出猛獸。被關在房裏養着的雪蓮重獲自由,霎時如猛獸出柙狂奔來,滿腹怨氣無處發,一見沈檀熙母子,便張牙伸爪,一支箭般撲上去——
「啊——」熙旺尖叫逃竄。
「喵。」沈檀熙喊,手一揮——
雪蓮半途卧倒,扭動身軀,流口水,豎長毛,滾來又滾去,宛如置身幸福小天堂。
沈檀熙撒落一片貓草,阻斷猛獸之路。
「牠好好笑喔。」熙旺奔向那扭來扭去、喜樂至涅盤境的雪蓮旁,撫着牠,更令牠狂喜呻吟。
沈檀熙呵呵笑。「瞧,他們倆處得多好,雪蓮真乖,以後別養在房裏了,我相信我們可以和平相處。」
卑鄙~~眼看越來越失控,領土喪失,白雪扔了吸塵器,回房甩門。老娘不掃了,就讓那對母子髒死臭死,她以後只在房間活動,眼不見為淨總行吧?
拿起鏡子照,她枯萎了啊。聽着雨聲,更感慨——這臉,都憔悴了。
也是,傷心生氣一連番打擊,嬌弱的她怎堪忍受這摧殘?
忍不住自憐,她為什麽這麽命苦?
忽然手機響,白雪接起。
「我回臺北了。」是王朔野。「出來吃飯吧,讓我看看妳。」
白雪撐着傘,在大樓外等。
一輛黑色奔馳車,停在面前。
司機下車,替她撐傘,為她開門,請她入內。這是公主級的待遇啊,白雪一陣感動。坐入車內,後座堆了許多名牌禮物。
王朔野一身黑色西服,威風凜凜,霸氣英俊。「我從舊金山帶了一些禮物給妳。」
一些……嗎?!坐在一堆名牌盒子間,若非後座寬敞,她早被這些禮物淹沒了。
「全是給我的?」
「當然。來——拆開來看。」
王朔野一個個拆,跟她說這是哪家店的衣服,這是哪條街買的皮夾,他是做什麽的時候經過,想到她就買了下來。也有帽子、手提包,全是昂貴名牌,過去只在雜志裏見過,作夢都想不到現在全堆在大腿上。
白雪一陣鼻酸。「上次送那麽多牡丹花,這次又送這麽多禮物。」
果然是白馬王子,在外敵入侵無處可逃時,這樣華麗現身,把她的心融化了。好吧,上天待她不薄。
「怎麽哭了?」王朔野驚訝,他笑了。送女人這麽多回禮物,唯有這次,對方的反應最讓他滿足。看來白雪鮮少收到這種貴重禮物吧?「這些都喜歡嗎?」
免費的名牌還挑剔,會遭五雷轟頂吧,白雪直點頭。「謝謝你,我都喜歡,可是不能收。」
「為什麽?」
「這麽貴重的東西,女朋友才能收吧?」
所以還沒把他當男朋友?他又氣又想笑。「妳真是老實得讓人無力,」一陣氣餒。「所以妳覺得女朋友才能收男人送的禮物?」
「如果是這麽貴重的,應該要交往才可以收啊?不然是占便宜吧?」
這麽有良心啊?更喜歡她了。「妳收下,我都買了,不收的話這些東西怎麽辦?」
「不行。」忍痛把那些禮物逐一放回盒裏。「這些都可以退吧?快拿去退掉。」
「在舊金山買的,要搭飛機去退嗎?我知道了,下次不送了,今天這次例外。妳有沒有聽過,東西不用會有怨氣?我沒女朋友,這些東西帶回家,擺久了,怨氣沖天,萬一害我生意不順,妳怎麽賠?」
白雪笑了。
「我買的時候很高興,妳是想讓我傷心嗎?」
她的笑容更大了。「好,就這次。」
「還有這個——」從西裝內層口袋,拿出一只嶄新的iPhone手機。「妳是搞藝術的,要用這種手機才配得上妳的身分。用有質感的東西,別人對妳也會更尊重。」
受寵若驚,就是指這種事嗎?方才還傷心自己宛如下人,這會兒卻變小公主了,人生真是好詭異。
王朔野觀察入微,體貼至極,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拿出來表現。要說這是他的初戀也行,沒想到他為個平凡女子如此瘋狂啊。
「我第一次送禮送得這麽辛苦。」他說,他們都笑了。「快當我的女朋友,這樣我才能理直氣壯送禮物給妳。」
僅差一點點,白雪就沖動答應了。可是,她聞到他身上昂貴的古龍水味,不知何故,那氣味給她不真實感,就算收到許多禮物,就算他表現得積極熱情,但她仍隐約不安,感覺他們之間很有距離。
她還有疑慮,她猶豫不決,沒戀愛過的人,對愛情就更謹慎緊張。
她,想跟王朔野一生一世嗎?
他們坐在高級餐廳包廂裏,享受專人服務。白雪想到過去打工生涯,她是那個在桌邊伺候客人的角色,如今竟……她不得不承認,跟有錢人相處,好沾光。
服務生對他們戰戰兢兢,他們跟王朔野講話時,頭低低,很謙卑。服務生介紹完菜單,禮貌地先退下,讓他們讨論。
「這裏最有名的就是魚翅——」他說。「我點鮑參翅肚讓妳補身子,它能補腎、養顏、還健髓——」
「可是我不吃魚翅。」
「為什麽?」
「我吃別的好了。」從小他們家就不吃這東西,魚翅用鯊魚的鳍制成,媽媽常說人類貪圖口腹,害鯊魚被殘忍殺害。
看白雪遲疑,王朔野笑了。
「天啊,妳該不會是聽那些環保人士的廢話吧?魚翅跟豬牛羊那些還不是一樣,衆生平等,妳吃豬吃牛會有罪惡感嗎?吃蔬菜也是在殺菜——」
雖有道理,她還是不敢。「我想吃別的。」
「真可惜,這是我最愛吃的啊。好吧——」他讓步,點了其他菜。蔥炒鮑魚啦、炒赤參、砂鍋大蝦冬粉……那飯後甜點呢?他故意試探地問︰「來一碗冰糖燕窩怎麽樣?」
「我——」
「也不吃燕窩,因為可憐的燕子做燕窩到最後都吐血死了對吧?」他哈哈笑,遭她白眼。「知道了,吃紅豆糕可以吧。」
服務生進來,點完菜,退出去。
王朔野感慨。「想不到我也會遷就人,感覺真陌生。」
白雪微笑,有被感動到。她也想不到,自負霸道的王朔野,其實也可以這麽體貼,對他大改觀。
「看我這樣配合妳,開心嗎?」
「開心。」她咧嘴笑,那率直真誠的笑容,教王朔野感動。和她相處,不需動心機,也不怕被利用。現在,他越來越想得到她了,滿腦子都被她占據。
「妳會笑就好,剛剛看妳上車時,像被倒債幾千萬的樣子,我都想開支票給妳了。」
「是喔?」
「是啊,妳好像比上次看到瘦了些。」
「是有點事。」
「在煩什麽?跟我講,我幫妳解決。」
要怎麽開口?他喜歡她,正追求她,白雪更不好提起自家醜事。
「不說嗎?」王朔野笑笑地說。「我可是解決問題專家。」
「這問題不是那麽好解決的。」
「我可以讓妳知道,跟我在一起,沒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聽,多霸氣的話,就是放下煩惱,讓他罩就對了。怪不得人人都愛白馬王子,喜歡有錢人。
「那天妳會喝酒,也是因為在煩惱嗎?」這事教他耿耿于懷,大失眠。一定要問清楚。
啊?提起那晚,白雪窘了。「喝醉那天嗎?我……好像亂說了很多話。」本來還以為他再也不理她了。
「那天是誰陪着妳?妳跟誰住?小孩誰的?」他忽然嚴肅追問,教白雪慌了。
「我說了很奇怪的話嗎?」
「嗯,說是被騙什麽的……本來跟妳通完電話,以為妳和很多人來往關系複雜,但是我信我看人的眼光,妳不是那種女人。所以,請原諒我必須問清楚。」
「你別誤會,我那時喝醉了,朋友好心陪我,只是朋友。」
「但是已經淩晨兩點多了,喝那麽醉,還跟個男人在一起,不太好吧?」
「我很少這樣的。」白雪慚愧低頭,像犯錯的小孩。
「所以妳跟誰住?是男的還是女的?抱歉,我問這麽多,因為——」忽然握住她的手,眼色認真。「白雪,我三十九歲了,我是以結婚為前提想和妳認真交往,我想照顧妳一輩子,也有這個能力,我要給妳最好的一切。但如果妳有男朋友,我會立刻放手,我讨厭複雜的關系。我們家不要求我非得跟名門千金交往,但也不能是亂七八糟品行不端的人。我正是喜歡妳的單純才追妳——」做大生意的人,讨厭浪費時間,更讨厭當備胎。他有他的計算,讨厭投資失利。他要對白雪很好,但如果她心中有別人,他才不想幫別人養老婆咧。
白雪不知他心中諸多盤算,她聽着,一陣暖。王朔野的愛情觀跟她一樣啊,一旦交往,就會認真到老,不随便戀愛,他很專情,這大加分。可是,他說他讨厭複雜的關系……
白雪有些自卑。要是讓他知道她爸跟女人外遇,還有私生子。上一代亂七八糟的情事,會不會影響他對她的觀感?他條件那麽好,他們家能接受她嗎?
唉,跟大人物交往,真是好容易就自信低落啊。
王朔野看她忐忑不安,遲遲不應聲。「怎麽了?難道真的有同居人?」
「不是啦。」白雪想了想,跟他解釋約略的狀況,但隐瞞老爸的醜事。「小孩是朋友的……女性朋友,暫時來我家住,因為遇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所以我有點煩……」
「這樣啊。」王朔野松了口氣,不是男人就好。「讓別人住家裏很不方便吧?要幫忙的話跟我說。如果需要弄一間房子給她住,也沒問題。」
「唔,謝謝——」白雪感動,腼?地笑着點點頭。
「妳知道嗎?如果妳是我的女人,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依靠我。」
真的有變回公主的感動,宛如回到小孩時,只要懶懶地依賴爸媽照顧。軟弱無能都沒關系,只要貪婪地吃睡玩。
他有鮮花、禮物、盛宴,還樂意照顧她。
怎麽想,都覺得該抓住這天賜良緣。
當白雪跟王朔野約會時,江亞麗送新的合作案到白雪家,想不到開門的,是個小家夥。
伴随一陣撲鼻酒味,客廳一團髒亂,像戰場。
「你是誰?」亞麗問他。
「我是熙旺,也可以叫我旺旺。」
亞麗走進客廳。「白雪呢?」
「姊姊不在。」
姊姊?「你是她的誰?這麽晚了還在她家?」
「這我家,這麽晚了,妳來我家做什麽?」
是走錯地方了嗎?怪怪的喔。「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爸爸死了,媽媽去上班。妳找我姊姊有什麽事?我可以轉告她。」
亞麗笑出來。「一直喊姊姊?叫得真順口。」蹲下,看着男孩。「白雪什麽時候認你做弟弟的?」
「我真的是她弟弟,我媽說的,親弟弟。」
「胡說八道,白雪沒弟弟,你媽是誰啊?」
「我沒胡說,我媽是沈檀熙,我叫沈熙旺。我們跟姊姊是一家人。」
沈檀熙?那個編輯?
沈熙旺?!白雪的爸爸叫陳祖望,這孩子叫熙旺……亞麗臉色微變,猛地站起。不可能吧?天要滅了陳白雪也不會來這招吧?她爸難道——
當白雪拎着大包小更的名牌紙袋,返回住處。一開門,見亞麗坐在客廳長椅。一旁,熙旺在打電動。
「妳來怎麽沒先說一聲?」
亞麗指着那孩子。「妳弟?」
「唉。」白雪嘆息。
明明是靠悲的事,可是,是不是越靠悲越讓人激憤?感到生氣蓬勃、熱血沸騰?只要那是,別人的事。人,果然沒八卦不能活啊。
白雪家的醜事一曝光,亞麗拖她去外面聊——總不能當小孩的面講醜聞吧?
既然亞麗知道了,白雪幹脆CALL美惠過來,三人齊聚二十四小時麥當勞,聽白雪說爸爸跟沈檀熙的事。
「想不到陳伯伯那麽老實也會背叛老婆。」美惠唏噓,摟住缸雪。「好可憐,妳怎麽會踫到這種事?」
亞麗不以為然。「男人就是管不住小弟弟,每天跟同一個女人生活一定會想亂搞,不想的是因為沒機會。」
「亂講,尚能哥對我始終如一。」
「話不要說太滿——」亞麗重拍一下白雪。「振作精神,絕對不能被那女人打敗!」
「她真的好誇張喔,」美惠一陣顫栗。「連鑰匙都敢自己跑去打。白雪,妳打算怎麽辦?看來她不好對付喔。」
「就是啊。」白雪大吐苦水。「她生活沒規矩,生了小孩又不顧,每天讓他吃微波食品打電動,好誇張。現在他們根本是吃我的住我的,我活動範圍只剩房間。亞麗,妳有看到吧?他們把客廳搞得亂七八糟,那女人還酗酒,有躁郁症,我要是對她太狠,怕她出意外給我死在家裏。」嘔啊。
「她真的很厲害欸,抓着借過妳爸錢,就賴着不走,這是要争遺産吧?」
「這次妳一定要聽我的。」亞麗啧啧道。「這女人惹不得,趕快把房子賣了。偷偷賣,這樣妳這幾年的房貸才沒白繳,那女人知道後若要争,跑法院也要很久的時間。錢先拿到手,不然後患無窮。」
白雪思考着。「可是我為了這房子好不容易才——」
「哲學家說︰『擁有等于被擁有』。白雪,不是妳有房子,是這房子擁有妳、折磨妳。就實際面來說,目前房子登記在妳名下,妳快把房子賣掉,把錢拿到,立刻搬走,到時木已成舟,看他們還要怎麽賴下去。妳啊,就是看不開,當初要是幹脆點賣了房子,現在吃香喝辣,沈檀熙要找妳勒索都要先查到妳的下落,更甭提可以在妳家埋鍋造飯了。」
美惠也贊成。「賣掉吧,換做我是絕對沒辦法忍受老爸的情婦住在家裏,而且要住多久啊?我看他們根本不打算搬走吧?」
「可是……賣了房子我住哪裏?」
「妳怕什麽?」亞麗掐住缸雪下巴,往上一擡。「忘了嗎?王朔野正熱烈追求妳啊!誰知道呢,要是像妳講的他那麽認真,說不定妳很快就結婚了。跟着王朔野,還怕沒地方住嗎?傭人都有。」
「好勢利喔,可是——」美惠一陣點頭。「太有道理了,這是最好的辦法。賣了房子的錢,可以拿去租房子還能好好過日子。那間房子現在增值了吧?妳發達了。」
「以前妳舍不得這房子,吃盡苦頭,為的是你們一家人美好的回憶,但妳想想,現在這回憶還美嗎?妳爸都外遇了,那房子還有什麽好留戀的?」
白雪扒了扒頭發,深吸口氣。「好,賣了它!」
可是,除了房子,還有一輛車。
一輛已經發動不了的裕隆黑色汽車,是白雪不敢面對的。車禍後,曾讓車行修理好,可是因久未使用,在地下室廢了很久。現在,是該解決的時候了,房子都要賣了,車還留着幹麽?要賣車,就要先把車修好,要修東西,第一個想到正是那家夥,那奇怪的家夥——
江品常果然沒什麽是不會修的。
他将白雪棄置在地下室的裕隆汽車,拖吊到二手電器行外,也答應幫她處理買賣事宜。
午後,他揮汗如雨,用着跟車行朋友借來的器具修車時,白雪坐一旁木凳,研究iPhone接口。
不能跟王朔野談的家醜,對江品常卻好容易就能聊開。
聽完白雪遭遇,以及那了不起的賣屋計劃,江品常只淡淡問一句。「孩子怎麽辦?」
「管他的,就算他跟他媽流落街頭也不關我的事,又不是我害的。」白雪嘴硬道,但暗暗驚訝。他提及她隐約不安着的顧慮,就是那孩子啊。熙旺無辜,不但沒被好好照顧,沒房子住以後,跟着那樣的母親,會吃苦吧?但這不是心軟的時候,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沒有錯,她沒有錯!
「啊氣死!」她氣惱地用力按手機。「這我用不習慣啊。」
江品常注意到她一直在忙着的新手機。「換手機了?iPhone?」
「王朔野送我的,可是它的操作系統,還有什麽iTunes的,我都用不習慣,我還是換回舊手機好了——」
「他送妳的?這很貴喔。」
「很時髦,又好看,可惜我不習慣……」
「我看看。」江品常過來拿起手機,操作一陣。「很好用啊。」他檢視幾個設定。「iPhone最厲害的就是人性化的設計,沒想到竟然有人不會。」
「是罵我笨嗎?」
他哈哈笑。「借我吧,剛好我的手機舊了。」
「不要,還我——」
「又不是要妳送,我借用幾天,沒用過iPhone,借我玩看看。」
「江品常?」一位婀娜多姿的熟女拎着不鏽鋼便當盒,扭腰擺臀地走過來,風情萬種地對着江品常笑。「我煮了紅燒牛腩,要不要吃?」她嬌滴滴地摟住他的腰,親昵地偎着他講話。
白雪怎麽看怎麽刺眼,這女人光天化日騷成這樣,惡不惡心?更惡心是江品常好沒個性,也環住她的腰,跟她眉來眼去,如入無人之境地調情。
白雪一陣雞皮疙瘩,看那女人掀開便當盒,挾一塊牛腩喂他。「來——好吃嗎?我熬了好久。」
「唔——」江品常湊近她耳邊不知講了什麽,她笑得花枝亂顫,掐了掐他胸膛,擠眉弄眼一番,這才依依不舍離去。
江品常拎着便當盒過來,放矮桌上,問白雪。「要不要吃?分妳?」
「不要。」白雪嗤之以鼻。「那女人四十幾歲了吧?有沒有老公?你不要亂搞,破壞人家的家庭會有報應的。」
他大笑。「她是寡婦,兒子都念大學了。」
「有孩子了還穿那麽低胸的衣服?胸部都要掉出來了。」
「34D啊~~」他贊賞地啧啧道,令她莫名一陣火大。
「手來腳來的,光天化日,惡不惡心?」
他笑得更厲害。「哇?,她惹到妳了嗎?原來妳是衛道人士。」
白雪怔住,尴尬了。不關她的事,她是在激憤什麽,莫名其妙。
「原來你喜歡這一型的女人。」
他坐下吃牛腩飯。「她廚藝很好,妳真的不吃看看?」挾一塊到她鼻前。「嗯?」
白雪撇開臉。「她特地做給你吃,你怎麽可以分別的女人?」
「這有什麽——她幫我補身子是應該的,昨晚我讓她很滿足——」
「停!不想聽這個——」
「阿常——」
靠,又來一個。
這次是一位年輕時髦、豔麗性感,身材媲美模特兒的紅衣緊身套裝女郎。她答答答地踏着高跟鞋而來,拖着一只行李箱。她看見白雪,視而不見,搭着品常肩膀,湊在他耳邊悄聲問︰「晚上有空嗎?來我家,這趟我帶回很多頂級的酒喔。」
「歡迎妳平安回國啊,」品常親了親她的臉。「我七點到。」
「OK。」她燦笑着,掐了掐他手臂才離開。
白雪張大嘴巴,看着這一切。「這個也是?你到底跟多少女人好?」
「當空姐的常飛國際線,沒空交男朋友,很寂寞的。我功德無量——」
「将來誰要是當你女朋友,就太不幸了。」
「有這麽多漂亮的女人疼,幹麽交女朋友?」
「低級,就是你這種人踐踏愛情。」亞麗原諒我,我不是罵妳。
江品常故意鬧她。「我的存在正是來解救苦難的女性同胞,幫助她們脫離苦海,抒發壓力,享受高chao。Well,想必妳從不知高chao是什麽?如果想體驗看看的話——」湊近白雪,被一把推開。
「離我遠一點!」
「我身材超好,體力一流,看看我的六塊肌——」掀上衣,秀肌肉。
她吓得遮眼楮。「我不想看!」
「妳看看嘛——要摸也行,很結實喔。妳不好奇男人的身體摸起來什麽感覺嗎?」
「你這個低等動物,你腦子都什麽下流東西!」
「是,妳充滿靈性,妳清高。」
「iPhone還我啦——」動手搶,他抓住她手,忽正色說——
「手機借我,我就帶妳去塗鴉——怎麽樣?」
男色對她無用,但……塗鴉?X先生要行動了?
她對于街頭塗鴉有興趣。「可是,這是王朔野的心意,借給你用,會不會對不起他?」
「我是先幫妳試用。我先跟它熟悉,之後就可以教妳怎麽用。而且我最大的強項就是東西放我這裏,我會把它從內到外摸得清清楚楚,搞得非常透澈,以後這手機要是故障,我包修。怎樣?街頭塗鴉,可是非常能發洩壓力喔。」真懂得如何說服她。
嗚嗚嗚,聽起來真有吸引力。
「最近是不是被那女人搞得壓力很大?是不是對自己的命運有些感慨?是不是對爸爸的事不爽?是不是好需要發洩壓力?」
是,是,是是是!
「我都看得出來。」品常端起她下巴瞧。「可憐,一對熊貓眼。」又掐掐她臉。「都瘦了。」又盯着她胸前。「咪咪更小了。」
「你又來了。」白雪雙手護胸前。
「不好意思,我對女人的三圍比較敏銳,」還帥氣一彈指。「彈指間就能解開女人的『補拉甲』。」
「下流!」
「沒錯,我就是好se下流低等動物,所以跟我行動非常刺激,從事藝術的人不要有那麽多設限,偶爾跟我這種底層工人行動會開拓妳視野,要不要去塗鴉說一聲?有沒有興趣?快講。」
「要,有。我要去。」可惡,好沒骨氣。
但是江品常的提議好誘人。白雪聽着,熱血沸騰,興致高昂啊。
她也有龐克魂,她是藝術家,她對街頭塗鴉有浪漫想象。江品常講話再下se低級都不能否定一件事,他的藝術創作太有吸引力,他的塗鴉世界令她着迷。她想跟。那是她陌生的世界,而且,她真的很需要發洩!
「好,我借你。但你什麽時候要帶我去塗鴉?」
「等我通知。」
「要等很久嗎?」
「看天象。」
「天?天象?」
「最近常下大雷雨,要是畫到一半淋成落湯雞多糗?」
不愧是專業人士。「天象怎麽看?」這不是古人才會的?
「有機會再教妳。」
「喔。」很跩喔。
「iPhone的設計真有美感。」他玩起手機。「白雪——」忽然不經意,丢下這麽一句。「要是那孩子有狀況,跟我說。」
「呃,什麽狀況?」
「比方妳真的賣掉房子,他們又沒地方住的話。」
「幹麽?你要帶小孩啊?」跟你又非親非故。
「媽媽就算了,孩子我可以幫忙,他跟我住,老板不會有意見的。」
「為什麽你要幫他?」
「大人之間怎麽鬥無所謂,不要牽連孩子。他才十歲,不是嗎?」
白雪驚訝,怔望着他。他低頭把玩新手機,沒什麽特別表情,看起來也不像那麽有同情心。但為何淡然講的話,這麽——這麽——
「我知道了……」白雪小小聲說。
罵他下流,氣他不正經。但忽然,又對他肅然起敬。
江品常,你還真是讓人錯亂啊。
這是白雪第一次感覺到,這一無所有的人,存在感,不下于王朔野。他彷佛有很寬的肩膀,可擔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