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雞之始于足下

第36章 以吾之名

搞事情！必須搞事情！

在萬衆矚目中, 千裏回來了。

“好了，大家別吵了, ”千裏說，“聽我說幾句話吧。”

“你說。”彈幕一秒刷屏。

“這件事, 大家給我個面子, 不要再鬧了。”

不少粉絲一陣愕然。

“大家也別去別人的直播間說什麽, 這樣真的不好。還有論壇什麽的也不用管, 誰要罵我讓他們罵去，我只管播自己的，大家喜歡我就來看看，不喜歡可以退訂, 如果不喜歡我還非要留在這噴我的，那你們也自便吧。”千裏說。

“……這是無隊寫的發言稿吧？”

“不是本人！皮皮千代打實錘！”

千裏沒有回應粉絲們的揶揄, 繼續道，“大家如果真的還支持我，支持我們吾名戰隊, 就讓這件事平息下去，行吧？”

面對千裏如此懇切的言辭, 粉絲們不由收起了玩笑的心情，竟隐隐地湧起一股不忍。

“皮皮千長大了。”

“變成熟了，真的。”

“有種看着兒子終于懂事的滄桑感。”

“難受。”

“有點憋氣, 但皮皮千說得有道理……”

“我們吾名粉講點素質，別給吾名招黑了。”

“對，我們自己支持吾名就好, 別出去惹事了。”

“皮皮千這素質真的沒得說。”

可此時此刻，最難受的不是粉絲們，而是無咎。

從他遇見千裏到現在，都快8、9年了，他感受着千裏從一個青澀的16歲少年，成長為現在這個24歲已能獨當一面的男人，他見證着千裏從稚氣滿滿、心比天高、對未來充滿希望卻又時而惶恐不安，到現在……懂得如何冷靜，懂得如何穩重，懂得了，如何去做一個大人。

是的，他變了，這漫漫長路上，他一點一點地改變着，他比以前更懂得什麽時候可以玩笑，什麽時候該正經了，他分得清輕重了，他理解一些人情世故了，他也明白了，這個世界在黑白分明的游戲規則外，還有着更多更朦胧更微妙也更複雜的規則。

16歲的他，多少還畏懼這個充滿未知的世界，害怕那些異樣而冷漠的目光，因為他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力量的渺小，他苦苦地掙紮在現實與夢想的鴻溝之中，他小心翼翼地邁出自己的步伐，他渾身充滿了拼搏的力量，但也怕他天真爛漫的憧憬與自信會遭到無法抗拒的徹底碾壓。

20歲的他，嘗過了失敗，體會過贊譽，不再怕拼搏的苦，也不再怕奮鬥的累，他是那麽地活力充沛、躊躇滿志，他在這變幻莫測的蒼穹裏潇灑馳騁、快意縱橫，無論是龐然的強敵，還是陌生的惡意，都抵擋不住他的腳步，過去的苦難都已逐漸遙遠，未來的路途愈加清晰，最重要的是，那時的他已不再孤獨，他有他，有他們，那些戰友、夥伴、朋友乃至粉絲，他們共同堅信，腳下的路，一定會越走越遠。

24歲的他，拼盡全力地爬上過最高峰，然後，在那裏痛跌而下，從心髒到靈魂到都仿佛被摔得粉碎，他真切地看到了他曾向往的未來，卻在一步之遙處被拒之門外，他所信仰過的一切都搖搖欲墜，他們都說，他具備了電競最關鍵的因素——天賦，他們都毫無疑問地認可他的實力，他們都對他滿懷期盼，等待着他和他們凱旋而歸，可原來，在天賦、實力乃至奮鬥與堅持之外，還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他的傲氣沒有消退，甚至在不知不覺中騰升為潛藏的怒意，可他不知道這股怒意該向誰發洩，他找不到發洩的對象，自己？敵手？世人？社會？還是命運？

不，都不對。也許，成熟不是去澆滅這股怒意，而是學會如何在它的伴随下，一如既往地堅定前行。

所謂成長，就是既美好又無情的必經之途。

千裏走開的那20分鐘裏，和兩個人通了電話。

第一個是修羅，修羅人不在基地，心卻一刻也沒離開過，今天一大早就起來操心千裏這檔子事，就怕千裏不過腦子地跟大家一起瞎嚷嚷，那一不小心就會引發世紀大戰。

誰知，這回不等他苦口婆心曉之以理，千裏主動提出了這件事交給他解決。

千裏沒對修羅解釋太多，他不是個喜歡跟人談人生的人，而修羅依據多年來和千裏相處的經驗來看，千裏說他去解決的事，基本從不食言。

修羅沉默了三秒，也不磨叽了，說道，“好，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就跟我說。”

“嗯。”

千裏簡單地應了一聲，兩人就挂了電話。他們都什麽關系了，“謝謝”二字已不必明說。

之後的時間主要都花在了和另一個人的通話上。

那人就是丁香之吻。

說起來，丁香之吻和千裏的孽緣真的挺有歷史了。當年LDM公測沒多久，丁香之吻和艾文一行人就不幸地挑到了千裏他們三人作為搶劫目标，結果反被團滅，還因為一件裝備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狠狠追殺，沒想到不打不相識，兩夥人就此剪不斷理還亂，後來千裏他們的吾名公會和丁香之吻他們的諸神黃昏公會還建立了聯盟，在LDM的野圖BOSS戰中叱咤風雲，吾名戰隊成立後，諸神黃昏還成為了吾名戰隊背後的小金主，方方面面都資助了他們不少。

吾名每一次線下賽，諸神黃昏都會至少搶幾個席位到場聲援，連世界賽他們也不惜買機票跟着去當拉拉隊，反正有錢，就當順便旅游了。吾名的粉絲裏沒有不認識丁香之吻和艾文這幾人的，他們可是粉絲的終極代表——吾名戰隊的很多事情，除了上場比賽以外，他們都沒少參與。

千裏的直播事業轉戰吃雞後，丁香之吻第一個跟了過來，他是千裏直播間裏的頭號大財主，貢獻榜和貴族榜上常年第一，從千裏開播第一天起就開通了最高級別的貴族——大帝，且在位至今都沒有要駕崩的意思，刷禮物什麽的更是日常活動。丁香之吻可說是吾名粉絲團的頭頭，用他的話說，千裏是他看着長大的，吾名公會和吾名戰隊都是他看着成立的，吾名出來多久他就陪了它多久，誰要想欺負千裏，欺負吾名戰隊，那得先問問他準不準。

昨晚丁香之吻又花天酒地去了，沒在直播現場，不曉得千裏和Killer他們來了那麽一出因緣邂逅，今兒早上還在蒙頭大睡呢，活生生被電話吵醒了，對方把事情三兩句地濃縮起來跟他一說，丁香之吻刷一下就從床上蹦了起來，什麽？那群兔崽子都怼到千裏直播間裏了？那跟怼到他臉上有什麽區別？

開戰！馬上開戰！

丁香之吻馬不停蹄登錄直播間，發揮他這個大帝的號召力的時候到了，敢跟他們叫板，看他們不把對方怼得哭爹喊娘？

他正在嚴肅地思考這次行動該如何組織時，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千裏。

出乎他的意料，千裏聯系他并不是要和他同仇敵忾地一致對外，而是讓他別瞎搞事。

這通電話是在丁香之吻的恨鐵不成鋼中挂斷的，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是憋得難受啊！

無咎靜靜地看着千裏面不改色地打完這兩通電話，轉過身來對他說，“好了，走吧。”

”嗯。”無咎應道。

那20分鐘，無咎陪着千裏一起暫時離開，再一起回來。

粉絲們都理解，這些年來大家基本達成了一個共識——看無咎直播和看千裏直播差別不大，很多貼心的粉絲送禮物都會兩邊一起送，搭檔直播的主播不少，但黃金組合的不離不棄，大約是獨一無二的。

“謝謝大家長久以來無條件的信任，”千裏說，“最近的這些事情，”話到這裏，他頓了頓，仿佛深呼吸了幾秒，才鄭重接道，“我們一定會以行動給大家一個交代。”

從前他們怼天怼地怼空氣，也都是在戰場上以本事去怼，這是吾名一貫的宗旨與原則，從未變過。

丁香之吻不甘心，粉絲們不甘心，難道他就甘心嗎？他也還是個年輕人，他也有心氣，他自诩能力不比任何一個對手差，看着漫天的謾罵與攻擊，他也會一肚子的火。但他深知，不行，不能開戰。

實際上，昨晚游戲結束後，得知隊友是Killer他們時，當場就吹一波Killer戰隊、吹一波Seven可能就沒事了，狗腿子是狗腿子了點，可明哲保身的和稀泥大法是最管用的，說不定還會博得一波Killer粉的好感。只可惜，別說千裏當時真沒想起Killer是誰，即便意識到了，他也生來不是這樣的性格。

再長大，再成熟，他也沒有辦法強迫自己去做不願意做的事。

事态發展之惡劣确實超出了吾名戰隊的意料，如果今天千裏一聲令下，那就等于是公然向killer開戰，Killer場上剛，場下也剛，斷不會吞這口悶氣，必定與吾名死磕到底，到時候就會演變成一場極其醜陋的撕逼大戰，雙方嘴臉都不會好看，徒讓圍觀者看笑話，後果只會是Killer粉愈加厭惡吾名，吾名粉愈加厭惡Killer，而路人則對兩個戰隊都不會有什麽好感。

千裏對Seven沒有産生什麽私人好惡，大概Seven的內心也和他一樣懵逼，不過，習慣就好。普通人尚且要經歷不順遂的一生，何況他們不是普通人，他們選擇了登上那個耀眼的舞臺，他們選擇了當一個公衆人物，那麽，承受種種不期然而至的萬箭錐心，不僅是他們的命運，也是他們的義務。

多少人生大道理，聽的時候不以為然地一笑置之，等到跌跌撞撞歷經滄海後，才會恍然大悟，卻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無咎一言不發，放手讓千裏去處理這件事，千裏說，這件事他是始作俑者，他發起的，也該由他來終結，且要速戰速決，不留餘地。他做到了。

看着這樣的千裏，或許無咎應該欣慰，可他的心總隐隐地揪得有點疼。

那是心疼的疼。

當初，他對他說，你自己的事情想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我養你。

他對他說，別怕，我還在。

抱歉，以前不在你身邊，在你最需要的日子裏沒能給你一個堅實的擁抱。

從此以後，生活中的風險和壓力，你不要擔心，我來抵擋一切。

你只要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就好。

無咎以為自己的心願很微小也很簡單。

卻發現，他誠懇的誓言是那麽可笑。

現實是那麽殘酷，他明明已經陪伴在他身邊，很多事情，卻還是只能看着他不得不頑強地與之對抗。

對不起，原來他不是那個能打倒一切的騎士，他會碰到抵擋不住的風雨，也會遇到連手中寶劍都難以斬殺的惡魔。

他多希望當年那個調皮搗蛋的小男生，能永遠地天不怕地不怕，永遠地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可那樣的童話世界，注定只是童話。

對不起。

所能做的，唯有久伴。

直到生命盡頭。

以行動給世界一個交代，這是千裏，也是吾名戰隊今天許下的承諾。粉絲們都明白這個承諾的涵義，也明白這個承諾的分量。

“以吾之名，逐鹿群英！”丁香之吻那個大帝特有的超級豪華對話框緩慢卻威風凜凜地飄過直播間的畫面。

沒什麽好說的了，他們作為粉絲，支持就完事了。

“以吾之名，逐鹿群英！”

在丁香之吻的帶動下，粉絲們紛紛重複着這句口號，轉眼之間，這八個字就層層疊疊地刷了一屏，把很多有內容的彈幕都蓋了下去。

“以吾之名，逐鹿群英！”

這是吾名戰隊創立後從參加首屆LDM職業聯賽起就沿用至今的口號，承載了這個戰隊多少代粉絲的峥嵘回憶，無論勝或負，榮或辱，笑或淚，執或棄，融在這八個字裏的铿锵與豪情都将永不減褪。

吾名在，我們在。

越來越多的粉絲一遍又一遍地刷了起來，這簡短而有力的一句話鋪天蓋地地淹沒了所有其他聲音，外人的譏諷與質疑都顯得那麽地無足重輕，此時此刻，其他人怎麽說，怎麽看，吾名粉都不在乎了，外界的風風雨雨，也由不到他們去管，至少這裏，這個小小的直播間裏，是他們能夠衆志成城地去扞衛的領土，是他們決不容侵犯的疆域。

房管也沒有閑着，在粉絲們的祝福洪流中，一個一個地把那些言辭惡劣、故意煽動情緒的ID關進小黑屋，沒一會兒，直播間裏的氛圍就逐漸幹淨了起來，不懷好意的言論越來越少，千裏的發言和吾名粉們的态度都很明顯了，很多Killer粉和吾名的黑粉都明白已很難再鬧下去，要再在這裏撒野是斷不可能了，還不如去外面噴噴千裏惹到大佬就直接認慫呢。

好一會兒，兩人的直播間才恢複了正常，事情大體上算是告一段落了，正事還得接着幹，不同的是，這回兩人不打四排了，只打雙排，雖然對此他們什麽都沒有解釋，但粉絲們豈能不明白？路人四排是很歡樂沒錯，然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經過Killer這事後，一時半會兒千裏怕是都沒有那個心情去撩隊友了，鬼知道下回又會排到個什麽不得了的人物？

也不一定以後都不四排，就是目前還是先雙排緩緩吧，何況粉絲們也很樂意看到無咎和千裏兩人久違地雙宿雙飛相親相愛。

無咎也溫和了許多，游戲裏都不怼千裏了，想開車就讓他開，要翻車就讓他翻，吃不吃雞不重要，玩得開心就好。

不過，大家也都不難看出，兩人的狀态着實受到了一點影響，當然不只是因為一個Killer戰隊，他們還不至于那麽脆弱，主要是最近各種各樣的事情席卷而來，攪得兩人前半個月翹了無數班，三天兩頭就有事停播，導致最後這幾天必須拼命趕時長，今天比昨天還誇張，早上9點左右就開播了，看這兩人的趨勢也是不到深夜不結束的節奏，一連幾天這樣超長直播，他們又不是什麽十七八歲的小毛孩了，一把年紀的，吃得消才怪。

吃不消也得扛，畢竟是自己作的死。

29號兩人還算吃了幾把雞，30號開播第一雞後就開啓了循環跳傘模式，從早上到晚上手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路下滑，終于到了31號，兩人清晨8點準時開播，目标是播到午夜12點，總計16個小時。

他們兩跟平臺簽的合同和常規的主播不太一樣，鑒于他們要求賽期停播，平臺自然也就會反過來要求他們在休賽期相應地增加一點直播時長，所以他們在直播月裏會比正常的主播更累，還有觀衆戲稱，吾名的休賽期就是河馬TV其他主播的噩夢期，他們一開播，不曉得要搶走多少人氣。

兩人昨晚也是12點才下播，再洗漱一下什麽的，最多就睡了7個小時，粉絲們不無擔憂，這最後16個小時他們熬得住嗎？

“喪心病狂啊！”

“下次別這麽整了，身體早晚要垮的。”

“唉，主播真是高危職業。”

擔憂歸擔憂，直播還是要看的。這天正好是周六，不少粉絲一大早就打開了手機或電腦，表示這難得的16個小時一定會陪他們到最後。無咎還是那麽淡定，千裏則一副精神抖擻的氣勢，信誓旦旦道今天一定要大殺四方。

接着，第一把就落地成盒。

“？？？？？？？”千裏一臉懵逼，“卧槽，今天的皮城有毒吧！”

無咎：“……”

第二把沒有落地成盒，但也好不到哪去，千裏沒騷一會兒就被人從屁股怼了，“有人打我！”他當即嚷了起來。

“沒事，我在，”無咎馬上跑到他身邊，擡槍突突突突就是幾下，“倒了。”

“還有還有——”

突突突突——

“死了，別怕，先進屋。”

“嗯。”無咎舉着槍在原地守着，千裏則撅着屁股往門口爬，這兩人是死了，可誰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敵人呢？

“無隊男友力爆炸啊！”粉絲們嗷嗷直叫。

“實力寵滿分。”

“關鍵時刻還是得靠無隊。”

“這就是安全感。”

“無隊草粉嗎？”

大概是仗着無咎如此靠譜，千裏越發地浪起來了，武器的搭配越來越奇葩，什麽烏茲配win94、SKS配VSS、全息維克托配紅點AKM，連機瞄98K都拿出來秀了一番——打一個人打了10槍才死。

後果是跳傘頻率越來越高，頗有1小時玩夠30把的陣仗。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從早飯時間，到午飯時間，再到晚飯時間……午飯時兩人還意思意思地點了個外賣，結果晚飯連外賣都省了，千裏說沒胃口吃不下，無咎就和他一起泡了個面。

吃完泡面，兩人繼續專心打游戲，說專心，也就是勉強地集中注意力而已，大約從下午3、4點左右開始，粉絲們就感受到了千裏的話越來越少，平日那些毫無營養卻歡樂之極的叫嚷、吐槽和騷話都沒了，最多就是報報點，交換一下物資什麽的。無咎本來就沒千裏蹦跶，今兒更是沉默寡言。

累了，真的累了，只不知是身更累，還是心更累。

這會兒7點不到，離12點還有5個多小時，要換以前，玩玩游戲5個小時刷地就過去了，現在卻覺得午夜時分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