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一般。
過了許久,她才擡手倒了一杯茶,抵在唇邊抿了一口。
屋外忽然傳來婢女的低語聲:“殿下,吳總管來了。”
厲青凝甚是平靜,可芳心卻怔住了。
芳心訝異朝門頁望去,低聲道:“吳總管怎麽來了。”
厲青凝面不改色地放下了手中茶盞,她微微擡手,示意芳心挨近一些,随後壓低了聲音道:“去替本宮準備幾樣東西,然後去城西宅子等她,替本宮傳達幾句話。”
芳心聽了後立即應聲,接着才去打開了屋門。
厲青凝眸色沉沉地站起身,轉身便往外走去,只見那太監總管恭恭敬敬地站在外邊。
她屬實沒半分意外,晃神時看見的幕幕,終究是會重現的。
該來的終是會來,厲載譽還是信不過她。
想來也是,鐵樹都能開花,她在慰風島上這麽多年,怎會連靈海也開不了,這着實很難令人信服。
前世今生十分相似,可再相似,她依舊有辦法扭轉。
“殿下。”總管彎腰作禮。
厲青凝微微颔首,“莫不是陛下有事相商?”
“正是。”那總管笑意盈盈。
厲青凝眸光微微一動,“那便勞煩總管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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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管手一擡,“殿下請。”
這一趟去的依舊是元正殿,殿中燭光爍爍,光影分明。
進了元正殿後,厲青凝腳步稍稍頓了頓,眼眸一擡便見厲載譽正在伏案看奏折。
厲載譽看着是又瘦了一些,原本還算健碩的一個人,竟看着有些單薄了,險些撐不起那一身龍袍。
“皇兄。”厲青凝淡淡道。
厲載譽微微點了一下頭,雙眸卻仍朝案上垂視着。
厲青凝立在大殿之中,一身玄衣看着何其孤寂,她神情淡淡的,等着厲載譽開口。
“這些年難為皇妹了。”厲載譽忽然開口。
空曠的大殿中,厲載譽的聲音遠遠傳來。
“臣妹有何難的,倒是皇兄,日理萬機,又消瘦了許多。”厲青凝緩緩說道。
“這數年來,一直令皇妹去慰風島,倒是朕考慮得不甚周到了。”厲載譽放下手中狼毫,擡眼朝大殿上站着的人望去。
厲青凝淡言:“是臣妹令皇兄失望了,這些年一直未有長進,着實愚不可教。”
“幼時在書房時,朕常被罰抄書,一抄便是到深夜,倒是皇妹常常在旁陪着。皇妹甚是聰慧,未學過的一點即通,還替朕抄了不少書。”厲載譽一雙眼微眯着,似在回憶舊時種種。
厲青凝垂下眼,似笑非笑道:“可惜夫子一眼便看出字跡不同,害得皇兄又被責罰一番。”
厲載譽搖頭嘆氣,“朕心裏明白,皇妹絕不是愚鈍之人。”
厲青凝微微揚起的唇角往下一壓,面上的笑意驟然消失,抿着唇未發一言。
元正殿裏熒燭明滅閃爍,映得人面上神情皆晦暗不明的。
過了許久,厲載譽才一語道破了寂靜。
“朕近日命人到塞外尋到兩物,想來是慰風島上不曾有的,這兩物對皇妹興許有些幫助。”厲載譽道。
厲青凝微微揚起唇角,眸色平淡似水,“皇兄着實有心,臣妹無以回報。”
“皇妹一寸丹心,朕一直看在眼裏。”厲載譽說得極慢。
厲青凝沉默了片刻,心知厲載譽是刻意這麽說的。
頓了許久,她才問道:“也不知是何物這般珍貴?”
“返髓露與煥靈湯。”厲載譽一字一頓,雙眸直朝大殿上那玄色華服的長公主望去。
厲青凝知道厲載譽是在打量她的神色,見狀,她面露訝異道:“這兩物乃大能隕落前留下的,僅僅半壺便價值千金。”
“換皇妹一笑也算值得。”厲載譽道。
厲青凝心下笑了,她若真用了這兩物,也不知笑的會是誰。
但這斷是不能推拒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推拒。
聊了許久,最後厲青凝謝過了厲載譽,出了元正殿便讓宮女去熱上返髓露,盛好煥靈湯,她鞋尖一轉,就去了沐池。
沐池裏熱氣氤氲,雕花屏風展了一圈,将沐池圍得徹底。
幾位宮女一齊擡着木桶,将赤褐色的水倒入了池裏,那水十分渾濁,裏邊漂浮着許多細屑,像是草藥未濾淨而留下的渣。
只聽見咕隆一聲,不消片刻,池裏原本澄澈的水驟然被染成了赤褐色。
那淬碧滌青的湯藥被盛在敞口小碗裏,小碗端放在黃梨木矮桌上,碗口與這湯池一齊冒着熱氣。
厲青凝坐在矮案邊上,望着這一池水久久不動。
城西宅子裏。
鮮钰正細問着白塗丹陰殘卷之事,如她所料,白塗依舊想不起下半卷。
那通體雪白的兔子縮着腿伏在桌上,想了許久也憋不出一個字來,兩眼一張一合着,想着想着竟要睡着了。
鮮钰額角一跳,蹙眉道:“兩世都記不起,難怪天雷偏劈你。”
她話音剛落,白塗本就要睡着了,聞言一雙兔眼登時又睜開了。
“天雷劈老朽我,自然是因為看得起老朽才劈的,可你兩回都要栽在同一人身上,也算得上窩囊。”白塗悠悠道。
鮮钰實在想将這兔子給掐沒了,幸好忍住了。
她正欲再問時,忽覺有客來訪。
這氣息很是熟悉,可不就是芳心麽。
鮮钰愣了一瞬,天色已這麽暗了,也不知芳心來找她做什麽。
她連忙打開了房門,這門剛開就看見屋外的人紅着一雙眼,看起來甚是憔悴。
“芳心?”鮮钰訝異道。
誰知這丫鬟雙眼一潤就要哭了出來,說道:“仙子,求您救救殿下。”
鮮钰怔住了,只覺得雙耳嗡地作響,半晌才回想到芳心剛說出口的話。
她細眉一蹙,看芳心神情恹恹的,額頭上密汗可見,顯然不是在開玩笑,連忙問道:“怎麽回事?”
芳心唇一張一合的,看着已是着急至極,可半個字音都擠不出來,上下唇幹燥得布滿了裂紋。
鮮钰連忙去給她倒了杯茶,看她匆匆咽下了喉嚨,才道:“你慢些說。”
芳心這才道:“陛下要賜主子返髓露與煥靈湯,這可如何是好。”
鮮钰神色驟變,卻覺得這也太荒謬了一些,她唇微微一動,似在默念“返髓露”和“煥靈湯”六字一般。
過了一會,她才眸色沉沉地問:“厲載譽為何要賜她這東西,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芳心這才将今日之事一一道出,包括厲青凝中的毒,再及今日在元正殿上,二皇子是如何刁難厲青凝的,也盡數說了出來,最後才提了吳總管去了陽寧宮一事。
鮮钰越聽面色越沉,嘴唇緊緊抿着,眼裏閃過一絲戾氣。
前世她也是中了毒的,那時厲青凝什麽都不與她說,不久就拿了丹藥給她,如今想了想,處處皆不合常理。
厲青凝前世哪能那麽輕易拿到丹藥,修為又怎會一直都是金丹。
原來如此……
鮮钰徹底想明白了,厲青凝前世就算在她面前也刻意隐藏修為,裝作只是金丹的模樣,可後來為了拿那解毒的丹藥,硬是用了返髓露與煥靈湯,讓自己真真成了金丹修為,一身筋髓重塑,此後再難突破。
她重活一世,本是想阻止昔日之事發生的,沒想到到頭來,卻依舊如此!
那返髓露與煥靈湯,還是被呈到了厲青凝的面前。
屋裏一時靜得針落可聞。
桌上的兔子緩緩掀起了眼皮,定定地盯着紅衣人單薄的背。
紅衣人氣息驟然一亂,垂在身側的手緊掐着掌心,堪堪撐着未入魔障。
“她不能用那兩物。”鮮钰一字一頓道。
芳心哽咽着說:“求仙子救救殿下。”
鮮钰也是一時昏了頭,未覺察到芳心的話有什麽不對,颔首便應了下來,換了宮女裝束,跟着一同進了宮。
前世幕幕浮于眼前,鮮钰只覺得心如刀剜一般,不曾想重來一世還是這般。
那以後呢,以後可還有回旋的餘地?
不該如此啊,這一世絕不該還像前世那般。
不該。
着實不該。
她到沐池時,周遭的婢女已全數被遣離了,只厲青凝一人站在那赤褐色的池中,而池邊的矮案上,那敞口小碗裏已連一滴湯藥也不剩了。
鮮钰兩腿一軟,那一瞬如天旋地轉一般,驟然伏倒在地。
這段時日裏,她本就耗了許多心力,此時呼吸一滞,氣血又直往上湧,一時支撐不住便失了力氣。
她雙眸通紅,已如惡鬼一般,緊咬的牙關仍在微微打顫着。
厲青凝轉過身看她,那墨色的衣衫浸了水後全然貼在了身上,玲珑有致的身形被勾勒了出來,一頭墨發披散着,如墨色海藻一般。
“你喝了?”鮮钰咬牙切齒道。
“喝了。”厲青凝說得倒是輕松。
鮮钰握着拳,雙手都快被摳出血痕來,她雙眼緊緊一閉,再睜開時眸子已濕漉漉的。
“你為何要喝,你可知喝了後會如何?”鮮钰一字一頓問她。
“本宮身不由己。”厲青凝淡淡道。
鮮钰眉頭還皺着,卻硬是将唇角牽了起來,似哭還笑,“好一個身不由己。”
水中的人不發一言。
“你可知前世我是如何見到你最後一面的。”鮮钰哼笑了一聲。
“不知。”厲青凝在水中淡言。
“不,我連你最後一面也未見着。”鮮钰伏下身,一雙眼已然通紅,似抹了胭脂一般,淡色的唇微微發顫着。
她見水中的人玄色的衣擺在赤褐色的水裏搖曳着,似是将散未散的墨汁一般,更是覺得頭昏腦漲,險些被氣得昏了過去。
不知使了多少勁才勉強撐在了池邊,她緊攥的雙手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脈分外清晰。
鮮钰一字一頓道:“我闖入皇宮,連斬上千人,手上染了無數孽債,兩大宗的狗賊聯合各小宗門将我鎮在了虛煌塔下,我費了十年才勉強療好傷,破開封魂鎮才終于闖入了水牢。”
水中的人緩緩閉起雙眼。
鮮钰一字一頓,“殿下,你且猜我又做了什麽。”
厲青凝沒有說話,淹在水裏的手握緊成拳。
“我在水底撈出了你的屍骨。”鮮钰緩緩道來,每說一個字都似停頓了一下,不知是要折磨自己還是要折磨聽的人。
厲青凝渾身微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這才睜開了雙眸,擡眼迎上了鮮钰那睜圓通紅的眼。
“本座在冰冷的水牢裏,抱着殿下的屍骨。”鮮钰幾近咬碎一口皓齒。
厲青凝眸光沉沉,卻見池邊的人在說完這句話後,佯裝出的狠戾驟然消失了大半,那模樣看着極其無助彷徨。
鮮钰抿了一下唇,撐在池邊的手止不住打顫,單薄的肩頸緊繃着,分外無助地道:“水牢十分冷,可殿下的屍骨更冷。”
她頓了一瞬,話音帶顫道:“這回,殿下可莫再将本座推開了,本座又不是什麽柔弱無依的小姑娘。”
水裏的人動了動,往前邁了一步,那在水中飄飛的衣袂似墨灑清池。
厲青凝擡起了手,朝伏在池邊的人探了過去。
沒半分遲疑,那被浸泡得冰冷的指腹抹上了紅衣人似染了紅霞的眼尾。
被那指腹觸碰到的那一瞬,鮮钰滿心委屈和不甘似山洪一般,橫溢滔天着席卷了周身。
“本座啊,想看着殿下重歸帝位,想護着殿下千歲無憂。”鮮钰低着聲似呢喃般道,“所以,莫再推開了。”
第 60 章
60
穿着宮女衣裳的人伏在池邊, 長發垂到了水裏, 被沾濕成一绺一绺的。
厲青凝仰頭看她,正欲收回手的時候,只見那雙眸通紅得像兔子一樣的人竟朝她的手靠了過去。
她的手背微微一重,驟然貼上了那柔軟卻略顯冰冷的臉頰。
興許是趕着來時被秋風刮了一陣, 鮮钰的臉涼得很。
厲青凝丹唇微張, 欲言卻休,只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雙眼濕漉漉的人。
鮮钰渾身微微發顫着,在說完了那一番話後, 又覺得有些難堪, 才往厲青凝的手背上靠了一會, 又猛地別開了頭去, 将下唇死死咬着。
她一雙眼霧蒙蒙的,連眼睫也顫抖不已,似是受驚的小鹿一般, 可比之小鹿卻又太兇了一些。
明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副要哭的樣子, 卻偏偏倔得繃緊了肩頸,雙手也緊握着, 眼裏隐隐露出一絲兇戾來。
分明是兔子急了要咬人。
鮮钰忽然兩眼一擡,緊咬的下唇一松,伸手就去鉗住了厲青凝的下颌。
那冰冷的兩指緩緩往下一滑,從下颌滑到了脖頸上。
若是被他人望見,怕是就被判下謀害皇親國戚的大罪, 可周遭卻沒有旁人,而被鉗住了喉嚨的長公主正不動聲色地站在水中。
鮮钰張開嘴喘着氣,似是一呼一吸皆十分艱難一般,她已是頭昏得幾近暈厥了,卻拼着最後一分氣力,捏着厲青凝的喉嚨一字一頓道:“吐出來!”
厲青凝也不掙紮,站在水中就任她捏着,分明是在縱着她。
“吐啊!”鮮钰磨牙鑿齒道。
她看厲青凝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樣,越發氣上心頭,疾首蹙額着,恨不得将這人的胃給掏出來。
怎還這麽淡然,怎能這麽淡然。
像是只有她一人想要扭轉前世種種,似是只有她一人瘋魔一般,對此事這麽在意。
而對方卻無動于衷,似是将自己的安危也不放在心上。
鮮钰捏着厲青凝的手一松,手微微打着顫收回了身側。她垂下頭,已覺得眼前物事都在颠倒旋轉了。
“殿下為何要喝啊,本座不想再在水牢裏抱着一具骸骨了。”她話音顫顫。
沉默了許久的人這才開口:“後來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這話音依舊是冷冷淡淡的,似是連半分情緒也不帶。
鮮钰緊皺着眉頭嗤笑了一聲,似笑還怒,“後來?”
她垂下眼,看見水裏站着的人一雙眼波瀾不驚,叫人想一寸寸撕下她面上的淡漠,好看她喜,看她悲,看她怒。
鮮钰直勾勾地盯着水裏的人的眸子,不想錯過她眼裏任何一絲不易察覺的神情,緩緩道:“後來本座不想活了,可死之前,本座也不想容他們在這塵間享樂,憑什麽本座悲痛欲絕,受盡謾罵,而他們卻能受萬人敬仰,阖家美滿。”
“是,他們憑何。”厲青凝道。
“所以,”鮮钰頓了一下,一張白璧無瑕的臉因怒極而泛起了一抹薄紅,那宛若春半桃花的臉恰似修羅,“本座背着殿下的骸骨去血洗了皇宮,撕下了龍袍裹住了殿下的骸骨。”
她微微抿起唇,細眉微微一蹙,嫌惡道:“可那身龍袍有些髒了,本座後來又将其扔在了地上踮腳,索性脫下外衫給殿下披上。”
水裏的人微微一動,一圈漣漪又泛了開。
厲青凝又猛地阖起了眼,唇齒發幹地道:“再然後如何。”
“本座把殿下放在了龍椅上,卻遭人暗算,大小宗的人說本座入了魔,在萬人面前抽了本座的筋,斷了本座的骨,放幹了本座的血。”鮮钰緩緩道。
她直勾勾地看着厲青凝,将最後一個字擠出唇齒後,只見水裏的人猛地砸碎了這一池靜得如同紅鏡的水面,原本淡漠無情的臉上陡然多了一絲微不可見的怒意。
“你此世想報複回去。”厲青凝道。
“自然,要叫他們百倍償還才好。”鮮钰冷聲道。
“你哪來的把握。”厲青凝又說,“你如何阻止得了。”
鮮钰聽她話音冷淡,又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當即就磨牙鑿齒地道:“本座吃了碧笙花,在翺仙山上待了七日,只要早他們一步,便能阻止。”
她說完便笑了,可剛勾起唇角,卻被水裏的人猛地拉了下去。
她雙眸驟然一縮,踉跄着跌入了水中。
那一瞬,鮮钰像跌進火裏被燒着了一樣,瞪直了眼掙紮着就要往岸上爬。
她渾身濕透,狼狽得揮舞着手,一雙眼裏滿是驚慌,“厲青凝你瘋了?!”
身後的人卻不輕不重地攀住了她的肩,那掌心微微一動,覆在了她的後頸上。
那一瞬,鮮钰像是被提着後頸的貓一般,登時就靜了下來。
水十分涼,可除了涼以外,鮮钰卻連一絲異樣也未察覺到。
她回過身,只見厲青凝眸色沉沉,抿着唇已是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
愣了一瞬後,鮮钰方才生的氣一時被這池裏的水都給沖沒了,如今只剩下訝異。
雖說她沒有泡過返髓露,但返髓露那麽稀罕的玩意兒,又怎會像染了色的冷水一樣,泡起來除了涼以外再沒有別的感覺。
“你……”鮮钰欲言又止。
厲青凝丹唇一動,“吃了碧笙花?”
鮮钰退了半步,後背抵在了池壁上。
她訝異道:“這不是返髓露,碗裏的煥靈湯莫非也是假的?”
厲青凝眸光沉沉,面色如摧城黑雲一般。一身冷厲藏也未藏,長得是昳麗貌美,可卻讓人不敢直視。
“定然是假的。”未等厲青凝回答,鮮钰徑自又道。
果真被她說準了,厲青凝淡言:“原先的返髓露和煥靈湯确實被本宮命人換了。”
鮮钰倒吸了一口氣,頓時明白過來,厲青凝是故意讓芳心去找她的,做了一出苦肉計,逼得她将話都說盡了。
如此一來,前世今生她做過的那些折騰自己的事也全被知曉了。
她眼睫微微一顫,只見厲青凝朱唇抿成一線,細眉也微微蹙着,分明是生氣了。
長公主十分生氣,後果十分要緊。
鮮钰硬着頭皮道:“你唬弄我?”
“若非如此,本宮又從何得知前世種種。”厲青凝話音一轉,緩緩道:“又從何得知,你今生又吃了些什麽東西。”
鮮钰下意識就轉身要往池沿上爬,衣裳全被水打濕了,緊緊貼在身上,她往上爬時一截細瘦的腰微微往下一塌,細得不盈一握。
才剛撐直了雙臂,屈起右膝往池邊一搭,細軟的腰登時被攬了一圈,她被帶着往後一仰,又落回了水裏。
厲青凝身前的柔軟全然貼在了她的後背上,渾身皆是涼的,只有落在她耳畔的氣息熱得厲害。
“本宮記得,吃了碧笙花是要在山上呆上七日的。”厲青凝柔聲道。
可這聲音越是輕柔,聽在鮮钰耳裏就更是要命。
厲青凝思忖了片刻,又道:“難怪那時在慰風島上,你在藏書閣裏看了一本游記。”
鮮钰只覺得每一根發絲都似被拉扯着,不但發根酥麻,整個人都似被緊攥着一般。她微微張開唇,胡亂地想了一番反駁的話。
可她确實無處反駁,因為她确實吃了碧笙花。
“吃了便吃了,不吃如何幫你!”她咬牙切齒道。
厲青凝的手還環在她的腰上,兩人貼得極近,一呼一吸間,那氣息近乎纏在了一塊兒。
鮮钰是十分想和厲青凝做些什麽事的,可卻不是現下厲青凝生着氣的時候,這樣她還怎麽敢撩撥人!
“你想如何幫。”厲青凝話音沉沉地問。
鮮钰抿着唇沒說話,垂下眼看向厲青凝環在她腰上的手,只見那手泡在水裏,已泡得有些發白。
她心下一跳,擡手便捏住了厲青凝的手腕,将那只手翻了過來。
掌心傷痕近乎蔓延至整個掌心,原本素白的手掌緋紅一片,血肉模糊得觸目驚心。
“你怎還敢泡在冷水裏!”鮮钰緊攥着她的腕骨道。
厲青凝無動于衷地站着,“原先是熱的,等久了也就涼了。”
“你莫不是瘋了?”鮮钰訝異。
厲青凝卻道:“本宮若是瘋了,還怎麽唬得你說出這麽多。”
鮮钰的額發已被濺起的水打濕,方才掙紮間,一身慌忙套上的宮女服已是要掉不掉的,素白的肩頸露了大半,比那傷得可怖的人還要狼狽。
她雙耳一熱,只覺得方才生氣時的一舉一動像是笑話一般,更是又氣又臊,這才想到不久前芳心去找她時說的那些話。
若是真要救厲青凝,她一個人又如何救得了,芳心那一席話堪稱兒戲。
是她一時慌張,竟就被這兩人合起來做戲給騙了。
一圈雕花屏風将沐池圍得嚴嚴實實的,燭光搖曳,只見兩個身影映在了屏風之上。
鮮钰的手還握在厲青凝的手腕上,将那只手高高舉起,免得又泡進了水裏。
她恨恨道:“殿下沒瘋,本座卻被折騰得險些要瘋了,該說的本座都說的,卻是殿下還有不少話未說清道明。”
這是明擺着要算賬了,正一筆一筆清算呢。
厲青凝任她握着自己的手腕,淡淡道:“那你且說,本宮還有什麽是未說清道明的。”
“屬實太多,譬如殿下瞞着本座到底做了些什麽,還有什麽是想唬弄本座的。”鮮钰揚眉道。
“屬實不多,本宮也就唬弄了你這麽一次。”厲青凝丹唇張合着道,呼吸間胸膛也跟着微微起伏着。
兩人貼得十分緊,一起一伏時,鮮钰後背猶感分明。
鮮钰抿起唇,只覺得心亂如麻,她緩緩側過頭,只見厲青凝臉上愠怒不減,似是不能好好商量一般了。
“殿下如今倒是不守禮數了。”她緩緩道。。
這話音落下,厲青凝愣了一瞬,眼眸微微往下一垂,落在兩人緊貼的前胸後背上,這才往後退了些許,可面色仍是冷得很,不甚歡喜。
鮮钰卻捏着厲青凝的手,卻不是不讓她退,而是怕這手又泡到水裏去了。
這人倒是不怕疼,手都成如今這模樣了,竟還有心思來唬弄她?
厲青凝面上神情不變,可人卻往後避開了一些。
雖然厲青凝未示弱,可鮮钰卻忽然酣暢愉悅了起來,借機微眯起眼,方才被壓下的氣焰登時又燃了起來。
她嗤笑了一聲道:“殿下怎就退了,方才不還十分咄咄逼人麽,夢裏邊的事還未說清道明呢,難道殿下在夢中敢想,真真看着本座時卻不敢為了?”
厲青凝抿着唇沒說話,雙眼裏仍是如翻雲卷浪一般,眸光冷厲非常。
“你我前世什麽親昵的事沒做過,還用得着守什麽禮數,再說,本座做出這樣那樣的事還不是為了殿下,殿下憑何沖本座生氣!”鮮钰落在厲青凝腕骨上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厲青凝眉心一蹙,氣息漸顯淩亂。
鮮钰很是得意,趁熱打鐵道:“本座的碧笙花是白吃了,沒想到殿下這般不需要本座。”
“不需要?”厲青凝朱唇微張,唇齒間擠出了這三字來。
“看來是不大需要,否則早要了。”鮮钰說得十分輕快,似乎将方才自己還被吓得退抵池壁的事給忘了。
厲青凝眼眸半垂,似是在沉思一般,過了許久才道:“你果真執迷不悟,屢教不改,如今竟還想着那般不知羞的事。”
“有何不知羞的,又不是未做過!”鮮钰冷哼了一聲。
厲青凝哽了一下,更是覺得這人冥頑不靈,她別開頭,緊抿的朱唇一張,再回頭朝鮮钰望過去的時候,眼裏的黑雲已然壓城,而驚浪已然滔天。
“是你不知悔改。”她一字一頓道。
“有何好改的。”鮮钰下意識道。
這話音剛落,鮮钰的右肩忽被按下,是厲青凝的手按在了上邊。
厲青凝眸色沉沉,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那宮女裝扮的人,緩緩傾身向前,緩緩說道:“是你偏要這般,不怪本宮。”
鮮钰愣了一瞬,只覺得那落在她肩上的力道一輕,那皓腕朝她的腦後探了過去,系發的紅緞一松,原本就濕淋淋的烏發随即落在了肩背上。
她眼睜睜看着厲青凝将那紅緞扯了過去,又硬是擡起被她握着的手,将那紅緞覆在了眼前,系到了後頭。
厲青凝一雙冷厲的眼頓時被遮得完完全全的,一身濕透的玄衣似鴉羽浸水一般。
發是黑的,衣裳是黑的,只有覆在雙眼上的紅緞豔紅奪目。
鮮钰一時竟猜不到厲青凝要做什麽,只記着不能讓厲青凝受了傷的手泡入水中了。
一大圈水紋倏然漾開。
她一時不覺,腰上忽然一緊,竟被托到了沐池上。
離水的那一瞬,她冷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她五指握着厲青凝的右手腕,卻覺得下裳被撥了一下,掩在底下的腿露了出來。
貼着池壁往下垂的腿浸了大半在水裏,只覺得一濕軟的物事攀上了她的踝骨,沿着細瘦的小腿緩緩往上挪着。
似水蛇一般,一寸一寸爬着,似在折磨她一般。
是厲青凝的手。
像是水蛇正環着浮蓮的泡在水下的根,一寸也不想放過。
塗了蔻丹的手從她的小腿肚上一滑而過,又繞至前邊,掌心覆上了那纖瘦的膝。
長裳一半拉至膝上,一半垂至水面,那露出的膝骨輕而易舉便能被擡起,一條腿軟綿綿一般,似是一點氣力也沒有了。
鮮钰一只手握在厲青凝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撐在身後,她被撫弄得下意識想後避一些,卻又十分想迎上去。
她一雙眼已然迷離,眼眸微微一轉,卻見厲青凝眼前還覆着紅緞,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
裝什麽端莊得體,到現在竟還裝得出來。
鮮钰微微抿起唇,擡起被撫弄得繃緊的腿,朝厲青凝的肩踩了上去。
足弓皓白如雪,五趾微微蜷着,踝骨上還留着一圈寒涼的鐵鏈。
在被那皓足踩上肩的那一瞬,厲青凝頓了頓,耳邊随即也聽見了那鐵鏈玎珰作響的聲音。
那一瞬,似是冒出心尖的欲念全都破土而出了一般,一顆心猛撞心口,連心跳聲仿佛也清晰在耳。
鮮钰明知厲青凝蒙了眼看不見,卻還戲谑道:“好看麽。”
話音剛落,水蛇不止纏着花根了,更是逗弄起沾了水珠的花瓣來,卻只在花心附近徘徊着,始終未再進一寸。
鮮钰抿緊了唇,連背也微微弓着,剛才要掉不掉的襟口已垂到了肘間。
她握在厲青凝手腕上的氣力更重了些,始終未松開半分。
那細長的五指從她的裳底探出,細指微微一勾,腰帶驟然落下,一身匆忙穿好的宮女裝更是攏不緊了。
那隐約的軟白,似羅羅翠葉下掩着的桑果,又像是半露的蓮蓬,輕易便被厲青凝略顯冰涼的手給覆住了。
“是你求的,是你冥頑不靈,着實輕佻。”厲青凝一字一頓道。
鮮钰氣息早就亂了,她堪堪撐直了身,撐在地上的手已微微打顫。
忍了這般久,終是忍不住了,她唇齒間喘籲逸出,抵在厲青凝肩上的皓足往下一滑,又落回了水裏。
水蛇逗弄了蓮蓬,又回去撫碰了花瓣,卻始終未搗花心。
那宮女裝束的美人急不可耐,本想合攏了雙足,卻硬是被撥開了。
她眼睫顫顫,一雙眼像被水浸透了一般。
還是未碰到那處,還是不夠……
鮮钰咬牙切齒:“殿下莫不是看不見,連手也摸不準了?”
厲青凝卻只字不言,饒是最後鮮钰哽咽求她,也未往那處碰上一碰。
鮮钰悶哼了一聲,氣息更亂。
只見花瓣微微一顫,花心裏裹着的晶瑩沿着粉瓣淌下,留下了道濡/濕的痕跡。
沐池外,芳心在遣散周遭婢女前,命人傳開了長公主泡了煥靈湯還喝了返髓露之事。
她遲遲而來,只見屏風上似映了兩人的身影,可燭光晃動,那身影又十分模糊,她不大看得真切。
“殿下,可要回陽寧宮了?”芳心在屏風後低聲問道。
裏邊卻無人應聲。
芳心蹙了一下眉,正想再問一遍時,忽然聽到裏邊傳出厲青凝稍顯低柔的聲音。
厲青凝道:“落轎在沐池外,一刻後再令人來擡。”
芳心摸不着頭腦,可還是應了下來。
半個時辰後,陽寧宮裏。
錦被裏忽然伸出一只軟而無力的手臂來。
鮮钰眯起眼,看着遠處背對着她正在抄書的人,磨牙鑿齒道:“厲青凝你不是人。”
厲青凝挺直了背在抄書,聞言,她手裏的狼毫只頓了一頓。
長公主可不覺得自己不是人,還覺得今夜她做足了人。
未做盡便已算做足了人,但……
還是自省罷。
第 61 章
61
長公主今日又自省了嗎?
自省了。
厲青凝只覺得心口似有一團火在燒, 又像是有蟲蟻在爬, 握筆的那只手上有傷,那疼痛她尚能忍受,可……
可半掩在衣袂底下的另一只手卻怎麽放也不是,蜷着時手背緊繃着, 可伸直了五指又覺得難受, 還不是因為方才那觸感還停留着,還停留在掌中,在指腹上。
書是抄不成了, 抄上一段便要錯上好幾個字。
可若是此時将狼毫放下, 不免會暴露出心亂的事實, 也不知床榻上那人會說出什麽話來。
那人咬牙切齒地說她不是, 她又何曾不難受,看也未看見,摸是摸到了, 可心頭那獰惡的欲念卻未消解半分,反倒席卷了她整顆心, 讓她也着實……
着實難受。
身與心皆很難受。
方才在沐池裏時,她雙眸是遮上了, 可如此一來,感官似是更敏銳了一些,手上的碰到的每一處,雖看不見,可她都能描摹出輪廓來。
細的, 軟的,滑的,濕潤的。
細的是腳踝,軟的是綴了櫻桃的蓮蓬,滑的是她手掌所及之處,濕的是她撫揉時滴到手背的晶瑩。
厲青凝兩眼一閉,更是覺得連帶着自己也變得十分不堪。
都是那人不知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