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停火宮宮主之位時,體內誅心草毒素久積而發,令她深受靈海撕裂之痛。
在知曉下毒的人是風翡玉時,她本是想除掉風翡玉的,不料這位三公子從慰風島回來後,修為突飛猛進,似是忽然開了竅,十分詭谲。
她不得不藏身石室之中,忍受着痛楚,後來欲要離宮之時,卻被下人帶到了風停火面前。
風停火并不憐惜她,甚至還好奇若是此時将宮主之位傳予她會如何。
她會死,定會被害死,她對此已是心知肚明,可若是沒有這宮主玉令,她怕是活不過半載。
應允下後,風停火将玉牌生出的靈精打入了她靈海之中,硬是将她推上了這宮主的位置。
靈精在靈海裏四處撞着,令她痛不欲生。
這位置并不好坐,若要讓人心服口服,必定要做出事來,于是她大肆殺伐,近乎斬盡了宮內的異心人。
那時她的靈海本就因誅心草險些盡毀,血洗停火宮時又受了重傷,風翡玉趁虛而入,暗下殺手,她別無選擇,只能暫離停火宮,尋一安适之地療傷。
山石之上,鮮钰頭痛欲裂,她一雙星眸目眦欲裂地瞪着,每回思及此處,心皆如刀剜,似是那時的事近在昨日一般。
幼小的女童目紅耳赤,身子骨瘦弱單薄,勝似山中鬼魅。
她知道那時風翡玉手中沒有玉令,即便是走到那一步,也坐不上那個位置。
無論是在凡人口中的江湖,還是在修士眼中的修界,這停火宮都占有一席之地,若是停火宮忽生變動,恐怕宮外之地也難能安睡。
想必風翡玉深谙此道,所以才早早策馬前去都城,意在找二皇子一談,可人沒見着,他被厲青凝的人攔下了。
那時,她已在暗處窺伺許久,見狀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跟去後,只見傳聞中的長公主一身玄墨綢緞宮裝,衣面繡着的雀鳥栩栩如生,暗光瑩瑩爍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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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厲青凝只坐在那一言不發,卻叫人想要拜倒在她裙下,只被她瞅上一眼便渾身戰栗,驚豔卻不敢妄自吱出一聲,唯恐冒犯了這冷美人。
厲青凝眸光淩厲,語調悠慢,“停火宮宮主何在。”
風翡玉不敢擡頭,“宮主在外身負重傷多時,已數日未傳回信號,興許已……遭遇不測。”
厲青凝掃了風翡玉一眼,冷冷道:“你們魔宮之事為何要找朝廷主持。”
風翡玉已是冷汗直冒,不好直接開口找那屢次同停火宮示好的二皇子。
在暗中窺觑許久,她忽然飛身出來,如花葉輕落,一甩袖便坐在飛檐之上,堂而皇之卻動靜極小,叫所有人都未注意到她。
那模樣十分目中無人,還藐視皇威。
她懷裏抱着一壺溫過的桃花釀,細白的腿垂在檐下,不盈一握的踝骨在紅裳下隐隐若現。
居高臨下地看了一會,她勾起唇角笑的模樣傲慢得很,還将手肘屈起搭在了一旁的石獸上,纖細瘦弱的身子似無骨一般,軟軟地靠着那石頭雕的辟邪小獸。
她玩味般看着風翡玉,話音裏帶着幾分揶揄,“何人能讓本座遭遇不測,風翡玉你倒是将話講明白些。”
風翡玉驚恐回頭,似在質疑她怎還不死!
“宮主何不下來一見。”厲青凝頭也未擡,聲冷人更冷。
聞言,她心下一笑,衣袂翩跹如紅蝶般飄然落地,剛走近便看見這長公主不冷不熱地睨了她一眼,眸光涼如月色,冷如寒星。
風翡玉面露菜色,握起的拳頭咯咯作響。
她笑了,轉頭看向了風翡玉,笑得甚是倨傲,“你怕我?你在宮中時何曾怕過我?”
厲青凝淡淡道:“既然宮主來了,那本宮便不再插手此事。”
“哦?”她當即翹起唇角,“莫非長公主還想插手?”
山林中風聲如鶴吟,當是入了秋的緣故。
回神,鮮钰仰起下颌,擡起柔嫩的小手擋住了半張臉,心裏明白她前世就是這麽與厲青凝結下梁子的。
那時她看不慣厲青凝,她也入不了厲青凝的眼,兩人初次見面便相看兩厭。
再來一世也相差不遠,不過她如今是醒悟過來了,這厲青凝就是不能慣着,這麽慣着真是長她志氣,滅自己威風。
在休憩了半晌後,她起身又往齊明的東山小院走,那翻雷陣……
若是齊明的院子裏沒有,那便往觀星的渡雁臺去找,往靈氣充裕的靈泉口去找,往寸草不生的空谷去找,總有一處能找到陣眼。
既然此事與風翡玉有些牽連,那不妨想個法子去接近一下這位心術不正的三哥哥。
待天色微明時,鮮钰叩開了齊明的門。
齊明背負長劍背對着窄門,腰直背挺地站在庭院之中。
他身姿颀長,又穿着一身白衣,在秋風刮過時,兩袖恰恰兜風而起,多了那麽幾分世外高人的意思。
他頭轉也未轉就道:“來了。”
鮮钰深吸了一口氣,将他背後的劍從上往下打量了一眼,可真是把好劍,只是這劍她連觊觎也不想觊觎,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這劍豎着比她還高。
會裝,實在是太會裝了,她不禁在心底啧啧感嘆。
她前世奢靡無度,就愛顯擺身家,而這齊明穿得素雅,身上再找不出一錠金子來,卻極愛賣弄風骨。
想不到這樣的人居然會是厲青凝的師父,也不知厲青凝圖他什麽,是圖他相貌中中,圖他做作,還是圖他窮。
“師尊,钰兒來學縱水術了。”鮮钰盈盈一笑,站在門外微微彎腰,乖巧作禮。
齊明微微颔首:“進來。”
鮮钰聞言進門,卻未把門掩上。
齊明回頭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你可知上島二十餘人中,唯你修為漲得最快,術法學得最多。”
鮮钰也深吸了一口氣,這她還真不知道。
她心一緊,心說莫非快得超乎尋常了,遭島上仙長們懷疑了。
“不知道也無妨,你先将門掩上,莫要被他人看了去,省得外人偷學了為師的縱水術。”齊明語調平平,可卻似是有些咬牙切齒。
鮮钰目光複雜,“師尊,莫非這縱水術和縱水術之間還有差別?”
“這是自然。”齊明微微颔首,“為師的縱水術與旁人的有所區別,要更厲害一些。”
鮮钰心道這可是個好時機,便順勢開口:“那師尊不如帶着钰兒到渡雁臺去,在那兒準沒人能偷學。”
她眼眸精亮,情真意切,像極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樣子。
齊明聽她這麽一說,不禁颔首:“不錯,渡雁臺通常只有長老能上,确實無人能偷師。”
鮮钰笑了,跟着這極好哄騙的齊明真君過了落雁橋,爾後又上了渡雁臺。
渡雁臺在山頂之上,許是布有重陣的緣故,四周山體不高,卻雲霧缭繞,勝似仙境。
“這便是渡雁臺,平日裏用以觀星。”齊明道。
鮮钰微微蹙眉,不敢相信這布下如此大陣的地方竟就只是用來觀星。
這顯然不太可能,此地應當還有別的用處。
正細細打量的時候,她忽然覺察出一絲非同尋常的氣味。
她嗅覺異于常人,自然輕而易舉就能嗅見這股味兒,似是何物被燒焦了般,卻并非焦香。
不對,這大陣之後似還有另一陣法,因大陣勁悍非常,将小陣全然掩了過去。
鮮钰嘴微微一咧,細微的嗤笑聲不禁流露,笑彎的眼眸裏盡是戲谑之意。
想不到這翻雷陣的陣眼竟被她找到了。
她讷讷道:“師尊,你方才說這渡雁臺只有長老們能進來?”
齊明颔首:“不錯,若非為師帶着你,以你的修為,恐會被大陣震出,此陣不單認長老玉牌,還要認修為的。”
這話簡明易懂,鮮钰沉默了半晌,粉唇努了努,終是半句話也沒吐出來,只在心裏冷冷呵了一聲。
厲青凝不易輕信他人,這翻雷震她定是親自确認過的。
這麽說來,厲青凝如何進得來?
其中奧秘不言而喻,虧她還以為厲青凝此世連靈海也沒開。
呵。
渡雁臺上水聲陣陣,時而似泉水汩汩,時而似大浪滔天,時而奔流不止,時而時斷時延。
“為師這縱水術如何?”齊明五指一收,頓時連水霧都消失不見。
鮮钰驚嘆:“堪比仙人。”
齊明嘴角微勾,“只要勤加練習,你也能達到這般境界。”
鮮钰眼眸一轉,忽然甜糯一笑,小聲道:“那明日還來渡雁臺麽。”
“自然。”齊明背手道。
隔日,濃雲俱散,日照青山,天氣甚佳,可有人卻不太好。
屋中,厲青凝在銅鏡前失手捏碎了一朵簪花,那簪花叮一聲落下,脆弱得像是薄紗蝶翼。
芳心擰着毛巾,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卻半句話也不敢多說了。
厲青凝淡淡開口:“這是第幾日。”
“主子,第四日。”芳心連忙開口。
銅鏡中的人鬓雲亂灑,長發亂得很,明擺着梳也未梳,那細眉微微蹙着,眉眼上似籠着陰雲一般。
竟四日了,那小孩兒竟四日未來。
明明住在一個院子裏,該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可小孩兒偏偏早出晚歸,像是躲着她一般。
此事若非有詐,便是小孩知難而退了。
“她今日做了什麽。”厲青凝眼睫一抖,一雙寒涼的眸子緩緩擡起。
“鮮钰姑娘今日仍随齊明真君學縱水術。”芳心想了想。
“學得如何。”厲青凝又問。
“不知。”芳心緩緩吸了一口氣。
“連個小孩兒都看不好。”厲青凝面不改色,平日裏還算柔和的聲音卻低低的,藏了幾分愠怒。
芳心擰毛巾的手微微顫抖,她怎知鮮钰學得好不好。再說,這與看不看得好又有何關系,她不是已經讓人在渡雁臺外守着了麽。
第 31 章
31
“你可知本宮為何留她。”厲青凝攏緊的五指一松, 指縫間的金粉銅片随即落了下來, 同臺上的簪花歸聚在一塊,卻再不能拼湊成原本的模樣。
芳心本想說是為了讓那鮮钰小姑娘暖床,可看厲青凝一臉冷淡,開口卻道:“莫非殿下仍覺得此人信不得?”
問完後她深感迷惑, 一個小姑娘路都走不大穩, 能做得來什麽。
厲青凝細指一屈,在桌上叩了叩,這鏡臺被叩得篤篤作響。
她未明說, 緩緩開口, “齊明真君慣常在靈泉附近修煉, 可這兩日卻頻頻到渡雁臺。”
芳心愣了一瞬, 這才覺得有些古怪,“若奴婢未記錯,渡雁臺平日裏是長老們用來觀星的。”
“确實如此, ”厲青凝颔首,“可是, 若這渡雁臺只是用來觀星,為何要大費周章布下大陣護着。”
“殿下是說……”芳心似撥雲見月般, 雙眸登時亮起。
“這渡雁臺上曾另有一物。”厲青凝話音緩緩,“即便是仙長們也不全知曉。”
芳心欲言又止,心知此物定不一般,非尋常人可以問及的,于是忍着沒有開口。
厲青凝垂下眼眸, 丹唇抿着了許久,半晌才擡眸往銅鏡裏看,鏡中人眉目淡拂,唯唇色豔如朱霞。
她淡淡道:“你可聽過丹陰殘卷。”
這名字如巨雷般砸進芳心心口,她陡然一震,怵怵道:“殿下,您是說那失傳多年,邪乎至極的丹陰卷。”
“慰風島只有半卷。”厲青凝神色凜凜,“此物是隕世大能留下的,功法雖強悍,但非正道之法。”
芳心仍舊合不攏嘴,“奴婢曾有所耳聞,聽說練了這丹陰殘卷的,性情皆會大變,弑親殺友,連人都認不得。”
厲青凝颔首:“不錯,可此殘卷如今在本宮手裏,而渡雁臺上的,是另一功法。”
“殿下換的?”芳心小心問道。
厲青凝颔首:“那功法雖也能短時內令修為突飛猛進,但絕不會令人性情大有改變,只會反噬修者靈海,未見過丹陰卷的人,難辨出二者區別。”
“殿下為何要取走那丹陰殘卷?”芳心愣了一瞬,她跟在厲青凝身邊多時,竟未曾覺察此事。
“有人在渡雁臺布下翻雷陣,本宮懷疑他們是想破壞大陣,好盜走此卷殘籍。”厲青凝蹙眉。
芳心愣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莫非翻雷陣是鮮钰姑娘,可……”
她話音一頓,踟蹰道:“可這姑娘也太小了些,又才煉氣沒多久,哪學得來這翻雷陣,看她模樣單純,也不像是有這般心思的。”
厲青凝未将奪舍的猜疑同芳心說過,并非不信芳心,只是此事尚未明确,多說無益。
她絕不會說其實這丹陰卷是她前兩日去取得,就因鮮钰跟了齊明上渡雁臺,才忽生此意。
絕不是怕這小孩兒觊觎丹陰卷誤入歧途,而是擔心此殘卷被歹人盜走。
不錯,就是如此,厲青凝心道。
“殿下?”芳心見厲青凝不答,小聲喚道。
“此翻雷陣年前就在了,怎麽也不會是她所為。”厲青凝淡淡開口。
“那布陣的人是?”芳心小心問道。
厲青凝抿唇不語,亂霧般的黑發淩亂地搭在肩上,莫名多了幾分柔和。
“莫非是島上長老。”芳心緩緩吸了一口氣。
從十數年前起,厲青凝上島幾回,她便跟着來了幾回,與島上仙長皆已熟識。
這些年,島上何時不是和和睦睦的,即便有些小争小吵,誰也未做過過激之事。
厲青凝不敢斷言,“暗影已追查多時,本宮暫不敢斷言。”
芳心微微點頭,眉心緊蹙着,“那殿下可有懷疑之人。”
厲青凝未答,眉目間凝着陰霾,過了許久才道:“無妨,不過是個翻雷陣,背後之人不難找出,需多花些時日罷了。”
她不答并非心裏沒底,若是以往,她定不會有半分疑慮,可如今此事與鮮钰搭上關系,她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這風鮮钰是不是在假癡不癫,究竟是不是想借他人手筆好奪了那丹陰殘卷,她皆不敢輕易斷言,隐隐的,竟頗為希望此事與她并無瓜葛。
可既然鮮钰随齊明進了渡雁臺,那她便有了嫌疑。
厲青凝眼眸微阖,微微擡起下颌緩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清眸霧眉,皎如明月不可冒犯。
這邊厲青凝仍在懷疑,那邊鮮钰自得其樂。
那渡雁臺上,徐風若靜,像是大陣中另有一番天地。
陣外秋葉将落未落,冷風嗚咽,可陣內卻一片靜好,明明陣裏陣外只有一步之遙,卻被這無形大陣隔得徹徹底底的。
鮮钰其實早會那縱水術,只是為了不吓着齊明,偏偏裝出一副從不懂到懂的模樣。
先是招來丁點水滴,再招水花,漸漸的,将水凝成懸空流湧,憑心随意令它變化流動。
她看齊明似是十分歡喜,自然也樂在其中。
這兩日,她邊在跟着齊明學術法,一邊暗暗查看這籠在渡雁臺上的翻雷陣。
此陣布得隐蔽,即便是元嬰如齊明也未覺有異,可見布陣者十分高明。若非前世對此類術法頗有研究,她也不能如此快覺察出來。
只是,要破解這陣法有些困難,因布陣者借了渡雁臺大陣的東風,妄自出手恐怕會遭大陣膺懲。
鮮钰微微蹙眉,掌心游走的水龍倏然間化作水霧。
以她目前的修為,僅靠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破得了這翻雷陣的。
“钰兒,看看為師這招水龍長吟。”齊明手持長劍,劍尖自半空劃下,氣勁轟然襲出。
那氣勁所及之處,水浪聲嘩啦響起,似有水龍長嘯着游出一般。
鮮钰雙眸一亮,當即軟聲嘆道:“好!”
好劍。
可惜劍身長了些,于她目前的身量來說,着實不太合适。
齊明一手持劍,一手背于身後,“想學嗎。”
鮮钰心裏啧啧暗嘆,學就免了,是挺想要這把劍的。
可這話不好說,她羞赧低頭,小聲道:“钰兒恐怕學不好。”
“有為師在,有何學不好的。”齊明輕呵了一聲。
鮮钰隐隐猜到厲青凝圖他什麽了,圖他傻,圖他憨,圖他好騙。
齊明手中長劍往地上一指,那已融在土裏的水随之滴滴浮起,似芽尖露珠一般,顆顆透亮晶瑩。
“為師再施展一次,你且看好了。”齊明道。
鮮钰面上無甚表情,嘴上卻道:“師父好生厲害!”
渡雁臺外,兩個人影一前一後站着,一人神色冷淡,一人冷汗淋漓。
厲青凝目不轉睛的往大陣裏看着,“齊明真君厲害麽。”
她身側只站着芳心一人,這話是對誰說的不言而喻。
芳心深吸了一口氣,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自家主子的心思是不好猜了些,可近幾日似乎更難捉摸了一些,她不過是提及了那鮮钰小姑娘,無端端還挨了罵。
所以這究竟要如何答,厲害還是不厲害。
“齊明真君既然能當殿下之師,自然是有他一番道理的。”芳心小心翼翼道。
厲青凝微微颔首,未置可否。
芳心舒了一口氣,心裏暗暗道,莫非連齊明真君也被遷怒了?
厲青凝卻道:“學得還行,不過爾爾。”
芳心自然聽得出來,這是說鮮钰姑娘的。
她暗忖,做殿下的師妹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底細要一清二楚,長得要讨人喜歡能暖床,還要聰慧至極。
“齊明還未傾囊相授,他藏了私。”厲青凝蹙眉。
芳心嘆道:“殿下對鮮钰姑娘可真用心。”
“本宮不是在關心她。”厲青凝無甚表情。
她收回了眸光,轉身又道:“是時候去一星廣場看看了。”
芳心欲言又止,心說這是她主子平日裏會做的事麽,遠遠來這渡雁臺,就為了在渡雁臺外站着默默看上數眼?
罷了,主子的心思,豈是是她能琢磨透的。
一星廣場上。
泊雲真人正對六位弟子講着術法運轉之訣竅,他邊說邊微轉手腕,只見掌心一擡,遠處那燭臺上跳動的火苗倏然不見,轉瞬便出現在他的手掌中。
“此術可借明火,可借風,可借江河湖海。”泊雲真人淡淡道。
底下弟子聽得認真,學着泊雲真人的模樣施術,風翡玉、風願眠和那風北還也在此列。
風北還癡癡的,呆看着自己的掌心,半晌也施不出術來。
他轉頭看向風翡玉,問道:“三哥,這術法究竟如何施展,我聽不大懂。”
風翡玉垂眸一笑,“你且看。”
遠處,厲青凝眸光凜凜,明明是群芳難逐之姿,可卻似水中月,撈不得,只能遠觀。
芳心蹙眉問道:“殿下莫非是在懷疑泊雲真人。”
厲青凝微微颔首,“這風翡玉,心思也不甚單純。”
“可要奴婢去探探?”芳心問。
“不必,”厲青凝下颌微擡,“本宮已派出暗影。”
芳心颔首,“那奴婢要做什麽?”
“你替本宮,去探泊雲真人的修為。”厲青凝一側頭,便和遠處那風願眠對視上了。
風願眠嫣然一笑,反倒是她身側的風翡玉似在回避。
有意思,厲青凝心道。
芳心錯愕,她幼時孤苦無依,跟着流民吃樹皮、挖草根,堪堪能保住一條命,是厲青凝将她帶回都城,給了她一口飯吃。
雖說只是個婢女,可這些年在慰風島上耳濡目染,又沾了長公主的光,現已是築基後期的修為。
旁的修士鮮少在外游歷,即使是修為甚高也未必贏得過她,她為厲青凝出生入死這些年,自然掌握了另一番打鬥的技巧。
“若奴婢未記錯,泊雲真人已許久未突破了,至今仍是金丹。”芳心心有疑慮。
“本宮想知道,他是不想突破,還是不能突破。”厲青凝不冷不熱地斜了泊雲一眼。
芳心連忙低頭:“奴婢今夜就去一探究竟。”
厲青凝點頭。
在支走了芳心之後,她早早就回了小院,也不做別的,就坐在院子裏沏了一壺茶。
池裏的錦鯉一觸即離,嘩啦一聲在水裏散開,似是彩墨化在了水裏。
院子裏只她一人,自雲霞遍天到月上梢頭,她坐在院子裏動也不動。
夜深時院門才嘎吱一聲打開,一個矮墩墩的人影慢悠悠地從外邊擠了進來,腦袋上兩個辮子晃了晃,甚是可愛。
可這小孩兒進門時連氣息都屏住了,腳步也緩得很,像極了作奸犯科的慣犯。
厲青凝莫名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又是在夢裏所見。
夢裏她似是在燈下看些什麽文稿,窗上映着一列列來回走動的人影,這些人無不手持長/槍,竟不像是一般的護衛。
她似是被關在了此處,屋外的士兵應是在看守她。
那紅衣人是此時來的,她膽大包天,放倒了屋外的士兵,偷雞摸狗一般推開了殿門。
剛放下手中的狼毫,紅衣人便噙着笑步步走來,扯落了發上的紅綢,三千青絲頓時披散開來。
“聽聞殿下想将我困在黑水城。”紅衣人倚在一邊,緩緩将袖口往上提,那皓白的腕骨随即露了出來。
厲青凝微微蹙眉,唇一張一合間流瀉出聲音來,她冷冷道:“放肆。”
确實放肆,不請自來,還靠得那麽近。
紅衣人笑了,手一擡,那束發的紅綢軟軟地搭在她幹淨的掌心上,“殿下,那點人是困不住我的,若想讓我無處可去,不如用這紅綢将我的雙手綁了。”
那紅綢豔紅火,襯着這手更是白如脂玉。
厲青凝看着這紅衣人巧笑嫣兮的模樣,氣息竟淩亂了一瞬。
她再定神,哪還有什麽紅衣人,只有個從門外輕手輕腳走進來的孩童。
鮮钰擡頭便看見厲青凝坐在院子裏,她渾身一僵,硬是擠出一絲笑來。
好個厲青凝,竟藏住了氣息,令她覺察不出院子裏有人。
夜黑風高,長公主又正襟危坐,蹙着眉一副審視她的模樣。
鮮钰在心底哂笑起來,心道,這疑神疑鬼的厲青凝,莫不是打算審問她一番了?
沒想到厲青凝丹唇一動,竟說:“還知道回來。”
像極了紅杏出牆的娘子夜裏幽會情郎,歸家時不幸被逮。
第 32 章
32
夜半, 秋風橫掃落葉, 池泛漣漪。
什麽紅杏出牆,什麽幽會,什麽不幸被逮全是鮮钰瞎想的,她手還扶在門上, 頓時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
她懵了好一會, 琢磨厲青凝這話是什麽意思。
莫非又在試探她?
反正厲青凝疑心重,前摸她小臉、與她同睡,後又暗暗查探、翻她老底, 諸如此類的事百試不厭。
前世無論她怎麽軟聲細氣地說話, 厲青凝都冷若冰霜, 如今她還偏不信她只不過晚回來了些許, 厲青凝就憂心的在院子裏等着她了。
呵。
眼眸一轉,瞥見厲青凝茶盞裏的茶水連熱氣都不冒了,扣在盞沿的指腹還微微泛白着, 這姿勢約莫擺了許久。
這麽說來,興許厲青凝在這坐了許久都不曾動過。
鮮钰微微提着唇角, 裝作對晚歸不以為意的樣子,颔首便道:“钰兒方才在練師尊教的術法, 一時忘了時辰。”
“嗯。”厲青凝低低應了一聲,以示自己聽見了。
她垂下眼,這才放下手中茶盞,借着月光,隐隐看着茶面上映着的模糊人影。
朦胧得似是隔了一層霧, 如那紅衣人一般。
每回厲青凝都覺得紅衣人的面目比先前更清晰一些了,卻又還差一點。
也不知是不是這鮮钰和紅衣人一樣都身着紅衣的緣故,她多次看向這小孩時,都能從其身上看到紅衣人的影子。
明明身量不一樣,模樣相去甚遠,性子也不無相同,可兩人卻似是能重合一般。
許是如此,厲青凝才更是困惑,也難下論斷,隐隐希望這小孩與她是友非敵。
鮮钰小心翼翼問:“夜裏風涼,師姐怎在屋外坐着。”
厲青凝聞言一哽,一瞬後又覺得被冒犯了,冷淡地睨了她一眼。
鮮钰倒吸了一口氣,眼眸一斜就看見那白玉雲紋茶壺邊上放着一把戒尺。
戒尺,自然是懲戒之用。
這戒尺就在厲青凝觸手可及之處,用意十分明顯。
鮮钰暗忖,這厲青凝不是将她當做細作麽,莫不是要用戒尺把她打得皮開肉綻?
她話也不敢說,杵在門邊動也不動,扶在門上的手微微一緊,想着若是事發突然,轉身就可以跑了。
“如此刻苦用功,你這縱水術應當習得不錯。”厲青凝放下了茶盞,細長的手指往桌上一搭,離那戒尺只有一指之隔。
鮮钰暗暗吞咽了一下,腿也跟着有點軟了,“是師尊指點得好。”
“既然如此,我便來考考你。”厲青凝緩緩道。
鮮钰雙眼一瞪,仍是覺得厲青凝只是想找個理由打她。
這一世定是出了些問題,連長公主都濫用私刑了。
“凝氣成霧,霧又生水,水随心動,聚水成泉,泉彙餘波。”厲青凝說得極慢,清冷的眸子漫不經心一擡,朝遠處僵着手腳使着縱水術的孩童望去。
鮮钰欲哭無淚,她算是明白了,虧她先前還以為厲青凝有多憐愛她,不過是逢場作戲。
“不過如此。”厲青凝冷聲道。
鮮钰覺得這位師姐太嚴格了些,她今日這邊比劃的時候,齊明可誇了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小孩兒停了下來,凝出的水珠倏然飛散不見,粉色的唇微微抿着,耳廓也有些紅。
厲青凝看了她一眼,心想唇色那般蒼白,耳畔卻紅着,莫非是冷的。
入秋後,慰風島是更冷了些。
“你可知你錯在哪裏。”厲青凝道。
鮮钰思緒漫天飛着,她才沒有錯,就算有錯,那也是錯在誤以為厲青凝待她如親師妹。
“想你也不知。”厲青凝又說。
鮮钰恨不得開口,給她個痛快算了。
厲青凝将手邊的戒尺拿了起來,“門掩上。”
鮮钰手還扶在門上,不太想動。
“走近些。”厲青凝又道。
鮮钰踟蹰着合上門,一步一頓地朝厲青凝走去,雙眼朝四處瞄着,尋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
人已經走到厲青凝跟前了,厲青凝将戒尺往桌上拍了一下,啪的一聲,很是響亮。
“師姐,钰兒哪兒做得不好,钰兒改還不成麽。”鮮钰小聲說。
厲青凝卻無動于衷,“手擡起。”
鮮钰細細抽氣,嫩白的小手在衣擺上抹了抹,在心底又狠狠記了厲青凝一筆。
“只知皮毛,不求甚解。”厲青凝手上的戒尺往鮮钰掌心一落。
那戒尺還沒碰到掌心,鮮钰雙眸緊閉,登時哇一聲叫起。
厲青凝動作一緩,戒尺慢悠悠地落在了鮮钰掌心。
那力道極輕,連丁點聲音也沒有打響。
鮮钰唔了一聲,挨那一下的時候下意識往後一仰,沒想到竟不疼。
她擡眸看了厲青凝一眼,只見那面若冰霜的人神色更冷了,眼看着戒尺又要落下,她又哇地叫了一聲。
厲青凝這回打重了幾分:“夜不歸宿,成何體統。”
鮮钰咬起下唇,眼尾都紅了。
那戒尺繼而又落下,厲青凝道:“這一尺,是因你不敬師姐。”
鮮钰深覺莫名,這又是什麽罪名,她又是哪不敬師姐了。
可除了方才那一下重的,其餘的都輕得不能更輕,輕到她近乎要心猿意馬。
厲青凝又道:“這一尺,是因你好逸惡勞,連這點懲戒都忍受不了。”
鮮钰忍着沒吭聲,她紅了眼才不是因為怕疼,是覺得這日子太苦了,前世摸人手,此世被打手。
這麽看來,厲青凝還真是用心良苦,看起來像是真心拿她當師妹的樣子。
呵,若不是她偷聽到一二,定然又被哄騙了。
“今夜過後,望你能小懲大誡,懲前毖後,日後莫要再犯。”厲青凝淡淡道。
鮮钰應了一聲,把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後搓了搓,是不疼,就是她喊得太大聲了點。
天邊忽然響起一聲悶雷,轟隆似山崩一般,卻連一道閃電也沒落下。
厲青凝收回了戒尺,輕手往桌上一擱,又将茶盞端起,“回去歇着吧。”
鮮钰仰頭往天上望了一眼,天似潑墨,風呼嘯而過,似大雨将傾。
她暗忖,看來無須多久,新帝就會下令讓厲青凝回去,而那渡雁臺上的大陣也會被劈開,齊明時日也無多了。
也是時要走了。
思及此處,鮮钰朝厲青凝看了一眼,心裏暗嘆了一聲,如今再憤懑還不是不舍。
只盼這長公主能等着她,記着她。
厲青凝見她背着手站在原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蹙眉道:“莫不是還想挨打?”
鮮钰支支吾吾道:“師姐是不是不喜歡钰兒了。”
厲青凝忽然覺得嘴裏的茶淡而無味,她何時說過喜歡,又何時說過不喜歡?
鮮钰一雙霧蒙蒙的眸子擡了起來,“師姐先前說與我同吃同住同行的,可如今卻不和我同寝了。”
厲青凝不緊不慢道:“我何時說過同寝。”
“同住不就是同寝麽。”小孩兒一臉懵懂。
厲青凝:……
“那钰兒今夜能和師姐同寝麽。”鮮钰小聲問。
厲青凝打量起面前的小孩,轉瞬又想到那無禮的紅衣人。
她瞳仁微顫,陡然想到夢中的幕幕。
明明夢裏的都城、大殿和寝宮全是她熟悉的,可卻又有所不同,就像是——
像是夢裏的一切與現下的種種差了些時日,似是預示着什麽。
為何停火宮裏沒有那一處崖畫,為何尋不見那紅衣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