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易被勾出來。
齊明唇角笑意一僵,他竟忘了這一茬,把弟子帶大,就該被弟子薅羊毛了。
“挑選法器?”鮮钰一愣,她雙眸微瞪,不知這慰風島竟還送弟子法器。
厲青凝微微颔首:“師尊許久不曾收新弟子,是以才提醒了一回。”
齊明:……
鮮钰滿心歡喜,想不到來慰風島一趟,連法器還能白拿。
她耳根一紅,擡眸就朝厲青凝看了過去,眸光柔順卻灼熱,心道連齊明都未提這一事,想來這島上也只有厲青凝這般顧着她了。
可惜,長公主拿她當師妹,她卻饞着長公主的身子。
“那便去選,你可還記得如何開五行柱。”齊明頭疼地說,如今他竟連半分喜悅也不剩了,不為別的,就因為弟子去選法器,也只能選自家師父在外游歷收集歸來的。
“自然。”厲青凝淡言。
那五行柱在慰風島的山下,立一個潮濕黑暗的洞窟之中,其間靈獸衆多,還不甚乖順。
要從一星廣場步至五行柱,得越過兩座綿延矮峰,穿過森森樹林,林中不乏兇悍的靈獸。
齊明憂心弟子會被困在林中,便拿出了一截獸王趾骨,用以讓靈獸們自行退讓。
厲青凝垂眸看了許久,抿着唇連手也不擡,一副不願觸碰的模樣。
鮮钰心想也是,厲青凝這般愛潔,齊明竟還想讓她拿靈獸的腳趾骨頭。
她想了想,伸手便要去接,指尖還未觸及那趾骨,一張絹帕輕飄飄地落下,蓋在了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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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帕子裹着。”厲青凝掃了她一眼。
鮮钰捏着那帕子,實在想把這飄着淡淡香氣的帕子藏進袖袋裏,用來裹靈獸腳趾也太可惜了些。
可惜厲青凝一副嫌棄的模樣,想必要是她直接用手去接,被嫌棄的人也該成她了。
待鮮钰接了齊明給的獸王趾骨,厲青凝便領着她往五行柱去。
鮮钰飄飄然,就連翻山越嶺也不覺疲憊,光看着厲青凝的背影就甚是滿足。
她跟在厲青凝後邊,小聲問道:“師姐,你說钰兒選什麽法器為好。”
“自然要選稱手的。”厲青凝道。
“那師姐可有法器?”鮮钰下意識套話。
厲青凝回頭睨了她一眼,“不曾,以我如今的修為,法器在我手裏如同廢銅爛鐵,與其如此,還不如用常人所使的刀劍。”
鮮钰訝異地“啊”了一聲,似是十分難以置信,支支吾吾道:“可钰兒覺得師姐不該、不該……”
“不該如何,不該連靈海也未開麽。”厲青凝唇角微勾,眼裏卻不見笑意。
鮮钰微微颔首,想不到厲青凝竟會答她。
“覺得惋惜麽,我資質如此,無論來了幾回慰風島皆一無所獲。”厲青凝垂下眉眼,眸光沉沉。
她暗暗忖度着這孩童問這些做什麽,莫不是在探她的底細。
鮮钰見厲青凝垂下眉眼,似傷懷一般,竟一時不覺得厲青凝是在瞞她,反倒緩緩倒吸了一口氣。
厲青凝明明如此傷懷了,卻仍一字一句的在同她說話,待她着實太溫柔了些。
鮮钰愈發愧疚,長公主待她這般好,她卻在饞着長公主的身子。
“钰兒如今已是煉氣,可以護着師姐了。”她暗暗吞咽,藏起自己那點小心思,小聲說道。
厲青凝眼眸微眯,似笑非笑一般,緩緩道:“難不成你要随我回都城。”
鮮钰抿唇一笑,雙眸精亮得很。
厲青凝只看她這模樣就知她是想的,她心下一哂,這孩童真真像足了個寸步不離的探子。
“钰兒聽芳心姐姐說,若是師姐讓钰兒做書童,那邊可以跟着去都城了。”鮮钰耳廓一紅。
厲青凝只覺得她這耳廓紅得太莫名其妙了些,想了想問道:“你可知書童要做什麽。”
鮮钰仰頭道:“芳心姐姐說了,若是钰兒當書童,給師姐暖床就夠了。”
厲青凝:……
難怪她近日覺得芳心對這小孩兒太過關照了些,果然是哪兒出了問題。
鮮钰一臉茫然:“莫非書童還要做別的。”
厲青凝下意識道:“不用做別的。”
這話音剛落,她忽然覺得有點兒頭疼,又補上一句:“暖床也不用。”
鮮钰小聲答應,跟在後邊瞅了厲青凝一眼,莫名覺得厲青凝似乎走得更慢了些,莫非是被撞破了心思害臊了。
想來也是,若不是厲青凝意在如此,芳心又怎會徑自同她提書童的事。
厲青凝果真被她這純真可愛的模樣給迷得七葷八素了。
從一星廣場下來,一路走了許久,興許是帶上了那獸王趾的緣故,路上連一只靈獸也不敢靠近。
鮮钰揣摩着厲青凝對她的心思,滿心喜意,不光耳畔熏紅,就連脖頸和眼尾也泛了粉,心道真真是百年修得同船渡。
厲青凝神色複雜,心說這芳心真是反了天了,她愈想愈覺得這事不能這般不清不楚,随即停下腳步,轉身就朝身後的女童看去。
鮮钰歡喜得心早就飄了,也未覺察到厲青凝轉了身,頓時撞了上去,她往前一傾,倒下時堪堪扶住了厲青凝的膝蓋。
小孩兒面色緋紅,眼眸似兔子一般,眸光又閃躲又熱烈。
厲青凝神色愈發複雜,不由得聯想起鮮钰先前說過的話。
“約莫是二十有四,都城人也,家大業大……”
“身姿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面容耀如春華,微蹙眉首都能引得莺慚燕妒……”
“常常喜怒不形于色,平日裏偶爾冷若冰霜……”
她實在不願将自己想得如此盡美盡善,可是這小孩兒看她的神情越來越令人不解了。
微一低頭,就看見鮮钰柔軟的小手正搭在她的膝骨上,瘦弱的身子微微往前傾着,耳畔一片緋紅,唇微微抿着,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厲青凝哽了一下,總覺得這畫面是有些古怪了。
她雖至今也未曾與一人親近過,可卻不是饑不擇食的。
再說來她還從未遇過這樣的事,這些年來,對她示好的男女皆有,以至于新帝賜她的面首佳人也男女參半,似乎宮中不少人對她的偏好已有所誤解。
示好的人雖多,身邊的面首與佳人也不少,可不曾有年紀這般小的。
這合适麽,自然不合适。
厲青凝緩緩道:“你莫再如此,本宮已然知曉。”
聞言,鮮钰卻是渾身一僵,冷汗險些冒了出來,她不過是碰了碰厲青凝的膝蓋,就被知曉了什麽?
再看厲青凝面色凜凜,美卻冷如霜雪,疏遠如天上寒星。
鮮钰一怔,莫不是厲青凝已然恢複前世記憶,知道她同為重生歸來的了?
第 28 章
28
鮮钰有些惴惴不安, 若是厲青凝知道她裝弱扮慘, 想必會不快至極。
再者,若是厲青凝想起前世種種,那些被她勾着所做下的大逆不道的事,想必翻臉就不認人了。
是, 她不知悔改, 即便是重來一世也想撩撥長公主,而那些什麽榮華富貴、什麽得道成仙之事,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她仰着頭, 小心翼翼地打量厲青凝的神情。
冷是真的冷, 卻不似前世起初那般, 将她視若無睹。
厲青凝已經許久不曾在她面前這麽自稱, 鮮钰隐隐還有些懷念,如今這麽一聽,恍然夢回前世, 兩人非敵非友,卻做過比敵友更劍拔弩張、更親昵無間的事。
她裝作聽不懂厲青凝在說什麽, 連忙收回了搭在對方膝上的手,爬起身細聲問道:“師姐知曉了什麽。”
厲青凝垂眸看她, 揣摩着她神情的真假。
鮮钰鼻尖一酸,心說好不容易登了島,給厲青凝當了師妹,還同她同住一個小院,若是此時被覺察出來, 那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她眼眶微微泛紅,心裏着實難受,細聲軟語道:“莫不是钰兒做錯了什麽。”
厲青凝想了想道:“你傾心之人既然遠在都城,你為何不随他到都城去,上了慰風島便不可輕易離開,五載可不是瞬息就能過去的,到那時,想必他已經忘了你了。”
鮮钰攥着袖口,嗚咽了一下,“我與他已是陰陽相隔,談何忘不忘的。”
她心下暗暗道,确實是陰陽相隔了一遭,此話并無半分虛假。
厲青凝擡手揉起眉心,愈發覺得這出戲十分耐人尋味,“你不是說那人會等你麽。”
“那是钰兒妄想的,為個自己留個念想罷了。”鮮钰又道。
厲青凝看她淚花盈盈,一抽一噎的模樣何等真實,不由得又懷疑起自己的猜忌。
短短幾日,她被這孩童整弄得頭暈腦脹的,險些覺得這島上新來的弟子皆是被委派而來的細作。
“師姐究竟知曉了什麽。”鮮钰又問。
厲青凝想了想,罷了,那就将此人再留一段時日,若她真有不該動的心思,那到時再做打算。
思及此處,她垂眸斂起寒厲,“知曉你的心意。”
“心意”一詞十分籠統,就看聽者如何釋意。
鮮钰藏在寬大袖口下的手暗暗摳了摳指腹,心裏咯噔了一下,莫不是她那點肮髒的心思被厲青凝知道了。
可看厲青凝神态坦然,并無半分回避。
她想了想道:“钰兒确實仰慕殿下許久。”
厲青凝開口打斷,“本宮和凡胎俗骨并無不同,如今連修為也不及你,你無須仰慕于本宮,與其如此,不如多向師尊請教些術法。”
鮮钰心中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哦,原來厲青凝仍是在乎她這個小師妹的,之所以這麽說,只是怕她走岔了路子,一時荒廢了時日。
厲青凝見她垂下眉眼,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像真真在考慮此事一般。
鮮钰仰頭一笑:“钰兒定會多多向師尊請教。”
厲青凝松了一口氣,這小孩兒的模樣總算正常了一些。
步至深窟,四足靈獸皆繞道而走,匍匐在遠處不敢向前一寸,喉頭裏發出咕嚕聲響,像是在饞着肉一般。
越往裏走洞窟越是漆黑,若不是她修為不低,定然只能看見這些山石的模糊輪廓。
她有些不解,這五行柱所在之地如此偏僻陰冷,四周又危機暗藏,齊明為何會讓厲青凝陪她前來,莫不是一塊獸王趾骨就能令他安下心了?
厲青凝在黑暗中的腳步未免太穩健了些,一路走來也未見她氣息不穩,面色一如平常,連丁點變化也尋不見。
齊明不可能心寬至此,他總不會讓長公主冒這個險,思來想去,也只有長公主深藏不露這一猜想能做出解釋。
鮮钰隐隐又舒坦了不少,她瞞着厲青凝,厲青凝對她也不坦誠,此事約莫是可以扯平的。
玄黑的五行柱上青苔層層,石柱上的圖騰已然看不清了,只覺得其中似暗藏了浩瀚靈氣一般,故而才引得靈獸在附近搭巢。
厲青凝走近了些許,盡管身無靈氣,但卻運起了凡人的功法,将氣勁聚于掌上,皓腕一轉,便朝石柱上五處拍拂而去。
若是在尋常人口中的江湖裏,厲青凝想必是稱得上頂尖的,可惜這氣勁與靈氣天差地別,兩者相對,修士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擊退上百俠士。
五行柱忽然一旋,苔藓如樹皮般整塊落下,那一瞬洞窟也随之震顫,靈獸們嗷嗷大叫,驚恐得四處逃竄。
鮮钰愣了一瞬,随着五行柱內的靈氣如滔天大浪般鋪卷而來,她不由得退了半步,心道這五行柱還未全然打開,若是全開了那該何等震撼。
這慰風島果真名不虛傳,前世果真是她看走了眼。
只聽見嗡一聲巨響,似是耳膜破裂了一般。
厲青凝蹙眉道:“随我來。”
鮮钰會意,立刻抓住了她的袖口,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頓時被納入了五行柱內。
再睜眼時,入目皆是漫天燈盞,幽暗之中,火光如燃着火的繁星一般,在半空星羅棋布
,漂浮不定。
一件件法器浮于半空,似生了靈智一般,朝貿然闖入者圍了過去。
厲青凝微微蹙眉,擡手就靠近的靈氣給拂開了,“盡快,五行柱只開半個時辰。”
鮮钰微微颔首,細細打量起這一件件法器,其中不乏玄品珍寶,也有徒有其表的凡品。
她眼眸一轉,忽然看見了角落裏一盞動也不動的青燈,她雙眼一亮,若她沒有認錯,那是某位大能隕落時留下的。
這盞青燈能收聚亡魂,更能亂人心神,使其暫且受掌燈人的差使。
此燈若能為她所用,正好與她的功法相輔,只可惜這燈的器靈似乎已經沒了。
厲青凝站在後方凝眸看她,原本以為這小孩兒會拿些看起來就厲害得很的,沒想到她竟走向了一盞青燈,伸手就将其拿了起來。
法器是需滴血認主的,厲青本以為鮮钰會再看看,不料她竟劃破了指腹,将血抹于燈上。
“你——”厲青凝話音一頓,心道罷了,拿了這燈也好,反正這燈也做不了什麽。
鮮钰握着燈柄,回頭嫣然一笑,“師姐你看,這燈着實好看。”
厲青凝實在不懂這灰撲撲的燈有何好看,她微微颔首,“是好看。”
“钰兒選好了。”鮮钰笑說。
厲青凝睨了她一眼,“為何選一件沒有器靈的法器。”
“省得器靈忽然出來将我吓着。”鮮钰認真道。
厲青凝後知後覺她就不該問太多,反正這小孩兒胡言亂語,話裏若是能有半分可信的,那可就感天動地了。
出了五行柱,一只傳音紙鶴自半空而來,落在了厲青凝的肩上。
厲青凝捏起一邊鶴翅,眉心忽然一蹙。
見狀,鮮钰猜測是芳心傳音而來,于是乖巧道:“師姐若是有事,就拿着獸趾骨先走吧。”
說着她還将裹着趾骨的帕子拿了出來,那柔軟的帕子底下,隐隐能看出那一截趾骨細瘦的形狀來。
厲青凝垂眸不語,定定看了絲帕許久,過會才淡淡道:“不用。”
兩人一同離了獸林,這才分道而行。
山風寒涼,興許是入了秋的緣故,山中的林木也跟着枯黃了大半。
鮮钰垂頭看向手裏那盞無名青燈,心道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前世她沒有這燈,只能用己身作爐,是以在吞了孤魂野魄時,自己也深受其害,如今有了這燈,便能先将其煉化,省得被這些魂魄的殘思所擾。
沒有器靈的法器一樣可用,只不過威力會被削減大半。
鮮钰轉而又想,不就是沒有器靈麽,大不了她煉只器靈來鸠占鵲巢。
夜裏,月黑風高之時。
樹影如魅的矮嶺上一個棗紅的身影自半空劃過,鞋尖往樹梢上一碰,影子又一躍而起,枝葉顫動,沙沙作響,似有風過。
鮮钰按捺不住喜意,在拿了這青燈法器後,屢次想找機會來試試這燈。
可惜若不是厲青凝和齊明在旁,要麽就是絨兒跟得緊,她只能在夜裏悄悄出去。
可這幾日有些古怪,夜裏她上個茅房都似有人盯着一般,她不得不裝作在屋中熟睡,好不容易才找準了時機出來。
今夜雲霧撥開,彎月懸于天際,繁星點點,着實是個好天氣。
她執着那燈站在山中,在将靈氣賦入燈內,這古舊又暗沉的燈身似被擦拭得煥然一新般,通體泛起暗紅流光,紅光灼灼,流動時似這古燈長了血脈一般。
燈盞倏然亮起,似忽然長了燈芯,瑩起血光一片。
此物用途不正,就連被賦了靈氣後的模樣也邪氣得很。
鮮钰笑了,模樣雖軟糯,可這笑意卻帶了幾分詭詐狡黠。
她細腕一轉,山中亡獸的游魂便被這燈牽引而來,随即又被吸入了燈盞之中。
多一縷魄,這燈便又亮上一分。
“果真是好東西,本座來得太晚,讓寶物蒙塵了。”聲音輕軟,似耳語一般。
血光倏然一暗,遠處窸窣作響,似有人來。
鮮钰微一蹙眉,連忙屏息藏身在古樹之後。
只聽見一個暗影嗖一聲落下,落在了來人面前。
那人不巧,正是厲青凝。
鮮钰微微挑眉,聽見那黑衣人道:“殿下,新帝這兩日并未上朝,朝中有人傳,新帝病重,卧床不起。”
“島上翻雷陣出自何人之手,此事可有眉目。”厲青凝問。
“殿下恕罪,此事……還未查清,但停火宮某子屢次出現在陣眼附近,日前又與泊雲真人密談了許久,屬下以為,這二人與此陣關系不淺。”黑衣人低頭道。
“停火宮……”厲青凝沉默了半晌,“風鮮钰?”
鮮钰渾身一個哆嗦,險些洩出了氣息。
她真是無端端遭殃,此事與她還真沒有關系。
“是風翡玉。”黑衣人答。
厲青凝眉心一蹙,“竟然是他,将他盯緊了。”
“屬下鬥膽一問,風鮮钰身側的暗影是否可以撤了。”黑衣人問道。
厲青凝擺手:“不可掉以輕心,此人身上謎團甚多,萬不能打草驚蛇。”
鮮钰:……
她那顆琉璃心啪一聲碎成了粉末,還以為厲青凝有多愛惜她,原來全是裝出來的,表面上邀她同榻而眠,牽她小手還摸她臉蛋,背地裏卻将她視作奸細。
呵。
第 29 章
29
鮮钰怎麽也琢磨不透, 自己究竟是何時讓厲青凝起疑心的。
難不成她這小孩兒扮得不夠像麽。
好個厲青凝, 枉她煞費苦心裝模作樣,要早說破,她也懶得讓自己受這等憋屈了,害得她連境界也不敢突破。
她想了又想, 仍是不知她究竟是露出了什麽破綻, 難道她還不夠嬌弱,還不夠無助,還不夠乖巧懂事麽, 上能端茶倒水, 下還能暖床, 這麽好的小孩兒, 她厲青凝竟還起疑心。
千算萬算,恰恰忘了厲青凝疑心就是這麽重,若是能輕而易舉就走進她的心, 前世也不必那樣相互煎熬了。
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她們這樣前世糾糾纏纏的, 就更要算個明白了,也好将上輩子未說清道明的話全說了。
眼下就先記厲青凝一筆, 至于什麽時候去算賬,尚且不着急。
她心下一哼,轉而又思及厲青凝和黑衣人的對話,捉住了“翻雷陣”這一字眼。
這陣法她略有耳聞,是将天降雷電引來儲入陣眼中, 待所需之時再發動陣法,天雷便能随持旗者號令而落下。
莫非,要了齊明性命的就是這陣法。
可如此說來,厲青凝前世也該早早便知有人布下了這陣,又怎會放任這雷落下。
鮮钰怔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
厲青凝并未在島上呆滿了五載才走,她故意放出消息,令鳳鹹王以為她還在島上,而後連夜趕回了都城。
那時新帝已然病重,恰恰是二皇子要奪兵權的時候。
如今新帝兩日未上朝,想必如朝中傳言般,是真的卧病在床了,想不到一切皆已提前。
鮮钰微微蹙眉,不過多時,厲青凝就會被新帝召回宮中,新帝忌她怕她,可到頭來還是得找她回去。
這麽一來,厲青凝就踏進二皇子布下的局裏了。
躲在樹後的小孩兒微微咬住了下唇,低垂的眼眸陰陰郁郁的,哪還有半分純真。
鮮钰心道,看來不能在此地耽擱太久了。
她修為增進許多,雖只是煉氣期,可屏息藏蹤的手段卻不比金丹差。
厲青凝只覺枝葉一顫,樹間鳥雀驚起了數只。
微一擡手,她止住了黑衣人還未說出口的話。
厲青凝眉心一皺,過了許久才道:“島上應當不止一個翻雷陣,再找。”
黑衣人抱拳應聲,踏風離去。
翌日,厲青凝同平日一般畫眉描唇,在将胭脂盒放回明鏡臺上後,她隐隐覺得有一絲不對勁。
芳心正要将盛了溫水的銅盆端出去,前腳剛邁出門檻,就聽見自家主子在鏡前問:“鮮钰呢。”
“去找齊明真君了。”芳心回頭福身。
厲青凝愣了一瞬,心道這小孩兒何時轉性了,竟起了個大早去找齊明。她抿了一下唇,又問:“何時出去的。”
芳心想了想,“約莫有一個時辰了。”
厲青凝覺得這小孩兒今日的舉動也太匪夷所思了些,難不成昨日說了她一番,她還真去認真請教齊明了。
若不是刻意如此,以便削減她心防,那此子着實可教,是個聽話的。
芳心欲言又止,似是憋着一肚子話沒有說。
厲青凝與她主仆多年,不難看出她有話想說,下颌微擡,示意她開口。
“殿下……”芳心猶猶豫豫的,神色很是為難。
“芳心,你跟在本宮身邊多久了。”厲青凝語調悠悠,似沉吟一般,她面上無甚表情,可莫名似在醞釀怒意。
芳心一驚,低下頭回答:“已有十二載。”
厲青凝微微颔首,低聲道:“十二載,想必你也清楚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奴婢自、自然知曉,奴婢對殿下絕無二心。”芳心渾身一顫,握在銅盆邊沿的手青筋隐隐隆起。
“本宮無需什麽書童,日後你也莫要多嘴。”厲青凝微哂,眼裏卻無笑意,面上盡是明晃晃的警告。
芳心連忙應聲,心下一驚,難不成殿下和那鮮钰姑娘有了龃龉,先前兩人不是還和和睦睦的,怎麽一夜過去就變了天了。
厲青凝微微颔首,這才問及:“你方才想說什麽。”
芳心猶豫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才說:“今早鮮钰姑娘出去時神色郁郁,似有心事一般,竟笑也不笑了。”
厲青凝輕呵了一聲,“随她去。”
芳心道了聲“是”,垂着眉眼問:“殿下,今日要去哪兒。”
厲青凝微微蹙眉,嘴上說的是随她去,可又莫名想看看那小孩兒在搗什麽鬼,“去看看齊明真君。”
芳心一聽便了然,說什麽去看齊明真君,分明是想借機看看鮮钰姑娘。
她還從不知自家主子竟這般心口不一,嘴上說着随她,心裏卻記挂着。
去是去了,人也見着了,可這人呢正和齊明學術法,看也不看來人一眼。
厲青凝低垂着眉眼,眼眸微微一轉,餘光朝遠處一長一幼看去,好一個師徒和樂融融的畫面。
芳心十分揪心,明明才被勒令不準多嘴,可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這小孩兒就是叛逆,性子倔,得哄着,女孩兒多半都喜歡些糖糕軟餅,布衣小人兒和頭花之類的,要不,奴婢去找一些來?”
厲青凝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連桌上的熱茶也不想碰了,莫名似被冷落了一般。
她心下微怔,心道莫非自己是魔怔了,心思都放在這小孩兒身上了。
或許是平日裏小孩兒跟得太緊了些,如今離了半步就有些不适應了。
厲青凝美目沉沉,暗忖這一定是迂回戰術,也不知這小孩兒是從哪學到了欲迎還拒這一套。
待芳心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完話,她才回過神來。
這鮮钰哪會喜歡什麽什麽小姑娘喜歡的玩意,她分明只看得見金銀玉石。
“不必。”厲青凝淡淡道。
遠處,鮮钰正在和齊明學禦火術,她自然知曉厲青凝過來了。
別說聽什麽腳步聲的,光嗅見厲青凝身上那個清香卻冷冽的味兒,她就知道那人離她有多遠。
她柔嫩的掌心上兀自出現了一團豔紅的火苗,那火苗雖不算炙熱,可卻有越燒越旺之勢。
一想到昨夜裏偷聽到的,她一口皓白的牙便咬得嘎吱作響,眉目間也隐隐出現了一抹戾色。
可惜小孩兒細眉大眼,臉還圓得很,落在齊明眼裏就像是故作老派似的。
齊明看着小徒兒模樣越來越兇,掌心火苗也越燒越發,苗尖兒都快要燒到頭發上了。
“钰兒啊,這禦火術不能使得太過用力。”齊明連忙說道。
鮮钰回過神,連忙收斂了些許,小聲道:“師尊,你看钰兒這禦火術練得可還行?”
“自古名師出高徒,你這禦火術才練上一個時辰,就已有為師當年剛習得時的風采了。”齊明神情淡淡,可說的話卻十分不謙虛,語調還洋洋得意得很。
“是師尊教得好。”鮮钰甜聲回應。
“明日便将縱水術傳授予你。”齊明緩緩道。
鮮钰倒吸了一口氣,總覺得這齊明也許是太久不曾教徒了,竟不覺得這節律似乎快了些。
她唇角一揚,擠出笑來:“多謝師尊,钰兒明日定會早些過來。”
細細一想,如此也好,今日尚且看不出齊明這院子究竟在不在翻雷陣之中,明日再看看。
兩人自說自話,誰也無暇顧及坐在背後的厲青凝。
厲青凝挺背端坐着,想想還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她眼眸一轉,又朝鮮钰那望了過去。
越看越出奇,對這小孩兒這般善變着實不解。
昨日還說了仰慕她,這才一日過去,就仰慕完了?
果然是又被戲弄了,厲青凝微微蹙眉,面上依舊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心下早就波濤洶湧。
鮮钰偏就不回頭,只仰着頭沖齊明笑,話音軟軟糯糯的,似在撒嬌一般。
芳心暗暗惋惜,多好的小孩兒,若是能帶回都城做書童就好了。
剛想到這,她的手背忽然被一陰涼之物碰了碰,連忙垂頭一看,竟是一顆靈玉珠。
厲青凝捏着那顆圓潤透亮的靈玉珠,淡淡道:“賞給風鮮钰,悟性不錯。”
芳心暗笑,接了珠子就朝鮮钰走了過去,彎下腰道:“鮮钰姑娘,這是殿下賞你的。”
鮮钰愣了一瞬,一時不明白厲青凝這是什麽意思,哪還有人會給奸細賞賜珠玉的,真是稀奇。
這麽大一顆靈玉珠在日光下閃閃發亮,一看便價值不菲。
還挺想要,可她偏偏不接。
鮮钰只垂眸看了一眼,下颌一擡,目不斜視道:“靈玉珠這般貴重,钰兒不能收。”
“殿下見姑娘聰慧可人,這靈玉珠通透好看,和姑娘十分相襯。”芳心一字一句慢慢道。
坐在石凳上的厲青凝險些捏碎了手裏的茶盞,卻偏偏裝作無動于衷的樣子,心道這芳心又多嘴了。
鮮钰微微搖頭:“钰兒一心向學,如今更是不能被這些金銀珠寶迷了眼、亂了心神。”
芳心回頭看了厲青凝一眼,只見厲青凝垂眸喝茶,臉上看不出什麽神情,只好讪讪收回手。
“芳心姐姐,麻煩替钰兒多謝殿下。”鮮钰小聲道。
芳心颔首走了回去,把靈玉珠還給了厲青凝,正在開口替鮮钰傳達的時候,忽地一哽。
這兩人近在咫尺,卻還要她來傳話,莫不是将她當做傳音紙鶴了?
厲青凝眸光沉沉,連靈玉珠也不收回去,玄袖一甩便站起身,只字不說就出了齊明的院門。
芳心跟在後邊,內心惴惴不安,她鮮少看見厲青凝這般生氣,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平息自家主子的怒意。
“她竟看也不看本宮。”厲青凝淡淡道。
芳心滿頭密汗:“小孩兒鬧脾氣罷了。”
“你先前不是說小孩兒哄哄即可麽。”厲青凝聲音凜凜,不甚柔和。
芳心深吸了一口氣,“有的小孩兒是不太領情的。”
話雖這麽說,她心下卻道,可您也沒去哄啊。
厲青凝細眉微蹙,丹唇緊抿,她腳步忽然緩了下來,回頭一想,她方才的舉動似乎有些失儀了。
她并不是因為這小孩兒才大費周章來此處看一眼,也并非因這小孩兒忽然轉變态度而失了儀态,她不過是想看看對方正在耍什麽把戲罷了。
不錯,就是如此。
小院裏,鮮钰察覺厲青凝和芳心走遠了,她揚眉一笑,一想到厲青凝走時應當黑着一張臉,她便覺得惬意而自得。
昨日你對我愛搭不理,今日我便叫你高攀不起。
她心道,厲青凝就是吃硬不吃軟的主,前世她好好哄着黏着偏要将她氣走,真走了又不樂意了,也不知哪來的這毛病,想不到今生仍是如此。
這麽一想,鮮钰忽然覺得,前世她撞的應當不是南牆,而是峰巒雄偉的不周山。
第 30 章
30
既然答應了齊明, 鮮钰便不會食言。
雖說她前世在世人眼裏為非作歹慣了, 可應允過的事從來不會反悔。
天色尚還暗沉,察覺隔壁廂房裏并無動靜,鮮钰便穿好了衣裳,待輕手輕腳洗漱好後, 悄悄去了東山。
厲青凝不是覺得她身上謎團太多麽, 如今她連行蹤也詭秘起來,謎團再加謎團,叫厲青凝連她影子都見不着。
一路上, 四處皆無翻雷陣的痕跡。
這慰風島雖不大, 可也小不到哪去, 花上一日也不能走完。
鮮钰暗忖, 厲青凝安插在島上的眼線應當不少,不然怎能找出這個翻雷陣來。
蠶叢鳥道崎岖彎繞,放眼望去, 山巒層層疊疊,恍如大片水墨暈開的畫一般。
走了幾步, 鮮钰忽然覺得喘不上氣來,大早上還未醒神便走了山路, 身子骨是有些受不了了。
擡手往額前一點,她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小半禁制,以便調用這段時日暗藏體內的靈氣,使得身上倦意能少上一些。
停下坐在山石上暫作休息時,她忽然想到, 若擺陣之人只想要齊明的命,這陣必定會擺在齊明行經之地,如此一想便好找許多。
她這麽勞心費神,也不是為了報這幾日齊明的教誨之恩,只是覺得,若是這人此世又被雷劈了,厲青凝大概會傷心許久。
人一歇下來就容易分神,一分神就想到前世種種。
前世她還未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