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審判”前夕(二)
肖裏睡着後,意識分散成星光碎片,融進了血肉間,化作萬千細胞中的一員。他随着血液流動,經過各個器官,不知過了多久,最後又彙集進了腦內的精神圖景中,重塑成一具嬌小的身體,一具來自小男孩特有的身體。
周遭的一切變得高大了起來,牧草蓋過他的膝蓋,清風吹拂着他的臉。
肖裏低下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相較于自己體型的縮小,更令他震驚的是,自己竟然擺脫了上帝的視角,以“第一人稱”的姿态進入了精神圖景中!
這是前所未有的經歷!
除了自己的父母外,從未有其他哨兵向導知道肖裏精神圖景的模樣,是在他小時候居住過一段時間的郊外農場。包括尤斐也不知道。
哨兵向導們的精神圖景可以是海洋、森林、城市、沙漠等等,也可以是一套起居室、倉庫等,面積大小不一定代表能力的強弱,但精神圖景面積越大的哨兵,越不容易産生狂化症,也就是說,精神圖景大的哨兵向導會活得比同類久一點。
但再久也久不過五十歲。
變小的肖裏深吸一口氣,擡腳向農場中最顯眼的白色房子與紅倉庫的方向走去。精神圖景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他甚至可以聞到牧草傳出的清香。
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肖裏?”
牧草中忽然直立起一道瘦削的身影,刺目的陽光在那人背上覆了一層耀眼的金光,他的面容模糊,難以看清。小肖裏不得不眯起眼,将手背放在額頭前立着,遮擋陽光。
那道聲音如此耳熟又陌生,他已将近十五、六年沒能聽過。
小肖裏不禁向後退了一步,“Daddy?是你嗎?”
“當然是我,寶貝。”父親走近了,但陽光依舊緊緊籠罩着他,一層白色如紗網般的薄霧遮蓋了五官。“想要去‘秘密基地’看看嗎?”
即便如此,肖裏仍是認出了這是他的父親。
肖裏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父親彎下腰,手掌穿過他的腋下,将他擡起,放置在寬闊卻瘦削的肩膀上。肖裏的視線豁然開朗,牧草重新變得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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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驚人的發明!”父親說,他們快速地穿過層層疊疊,青蔥翠綠的牧草,來到磚紅色的倉庫前,“這将是改變人類……不,改變哨兵向導們命運的發明!”
他們走進倉庫裏。桌子、地上布滿算式草稿。父親将小肖裏從肩上放下地面,緊接着,又朝桌子走去。“別……”肖裏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抓父親的衣角,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清風,将一張草稿搶先吹進了他手中。
肖裏舉起觀看。
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數據演算映入他的視網膜內,肖裏的瞳孔劇烈緊縮了起來!因為那些算式實在是太眼熟了!在曾經數不清的日夜裏,這些公式與數據曾在他腦內和眼前組合又分散,飄來飄去,出現過無數遍的演算!
是“evolution計劃”!
這一切究竟是夢還是記憶?
小肖裏情不自禁地害怕,并向後退,直至退出陰涼的倉庫,站到了刺目的陽光底下,這才停下腳步。
“Daddy?”
父親沒有回應,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聲音。正低頭忙于收拾草稿,許久未剪的黑頭發,從頭頂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和鼻梁,僅露出下颌和嘴唇。
“這是怎麽回事?”
肖裏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這段記憶,現在仔細回想,他對父親的記憶早已寥寥無幾,甚至記不清父親的模樣!現在回想起來,他僅能憶起一些父親曾說過的只言片語,但這些言語中,從未出現過任何一句關于“evolution計劃”的內容!
肖裏糊塗了,“evolution計劃”不是面向普通人進化的藥劑嗎?怎麽又變成了進化哨向的藥劑?還有“evolution計劃”不正是迪妮莎提出的嗎?怎麽又變成了父親的成果?
而自己的父親,不過是一位在普通不過的……普通不過的什麽?
倉庫卷簾門“轟轟”下滑,父親依舊毫無在意的站在倉庫中,一張張地将地上的草稿撿起,如數家珍,“現在只是一個猜想,一個大膽卻不荒謬的猜想,但如果真的能研發出來,我們的靈魂将重獲自由,所有的哨兵向導們的靈魂将重獲自由!不再受五十歲死亡的詛咒,不用擔心靈魂黑洞的産生……”
“屆時,我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內心和大腦判斷去愛一個人,而不用擔心吸引力的影響。你想愛哨兵,那就去愛哨兵,想愛普通人,就去愛普通人。不受膚色、種族、性別的影響,也不受哨向間的吸引力影響……我們自由了,肖裏。”
“而我會和瓊斯一起,看着你長大,結婚,我們會活得很久,像普通人一樣,活得那麽久……而這一天,就在未來的不遠處。”
“自由之于人類,就像亮光之于眼睛,空氣之于肺腑,愛情之于心靈。”(*1)
“肖裏?”
小肖裏捏着手中的那張草稿,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一時間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裏沉睡着,還是在精神圖景中清醒着。
咚——
倉庫卷簾門徹底落下了,将父親與他徹底隔絕開來。澳米氏彈鼠從遠方飛奔而來,如炮彈般紮入肖裏的懷中,“吱吱吱吱”的叫個不停。
肖裏轉過身接住彈鼠,他的身體再度發生變化,如同宇宙爆炸般,一點點開始碎裂消散,向天邊飛去。
他要醒來了。
但父親逐漸微弱的聲音從倉庫裏傳出:“肖裏,你要記得……”
記得?記得什麽?
父親的話音變得模糊,扭曲。肖裏從精神圖景中清醒,澳米氏彈鼠在他懷裏焦急地團團打轉。空氣中飄來飯菜與啤酒的香氣。
是活着的氣息。
肖裏下意識地撫摸上脖頸處尚未愈合的六角形針孔。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顯然,他和尤斐同時進化了。
“寶貝。”房門被推開,尤斐走了進來,對上肖裏紅彤彤,泛着淚光的雙眼,不由得驚慌失措,大驚小怪了起來,“怎麽了?怎麽哭了?!做噩夢了嗎?讓我抱抱你好嗎?”
肖裏看着他,微微皺起眉頭,不确定地說道:“我哭了嗎?”
……剛才在精神圖精中,自己的确是有過想要流淚的沖動。
尤斐的“詢問”從來不是詢問,而是表達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麽事的陳述句。他直接坐在了床邊,變魔術般憑空掏出一小抓棒棒糖,手腳麻利地将糖紙剝落,塞進肖裏的嘴裏。
“快看,我找到了什麽。”他像是一個讨要獎勵的孩子,淺灰色的眼睛裏閃爍着興奮地光芒,“我和小騙子剛剛去了一趟‘聯盟’的倉庫!找到了不少好東西!”
盧克神父用了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在街上傳道,晚上回到約翰教堂時,他的喉嚨因為使用過度,而像是被人點了火把般,火辣辣地疼痛着。如此賣力的演講,最後只換回了幾位半信半疑地脆莓市市民們。他們拿過聖水後,連一句“謝謝”都沒有,轉身就跑。
盧克神父和他的信徒們氣憤極了。
明明惡魔近在身邊,天罰降臨。但世人們卻不為所動,甚至懷疑他!難道要等全城毀滅,淪為地獄後才知曉後悔嗎!?
耶稣最初還有十二個門徒,而自己卻只有不到十個追随者!
正當盧克神父在告誡亭內氣急敗壞之時,他的一位追随者急急忙忙跑進來,由于過于着急,他甚至還在地上摔了個跟頭,“咚”的一聲跪在了盧克神父面前。
慌裏慌張的追随者驚恐萬分地說道:“神父!盧克神父!大塊頭的妻子,她……”
盧克神父扶起那人,他們從告誡亭走出,來到前殿。信徒們用桌子椅子拼搭成小簡陋的床鋪,大塊頭的妻子躺在上面,雙眼大瞪着,幾乎要脫眶而出。同時她的嘴巴大開着,幾乎可以塞下一整個拳頭。
質地更濃稠,顏色更深的黃綠色黏液不斷地從她的嘴巴、眼睛、鼻孔、耳朵汩汩滲出。
她已氣出少進,胸脯起伏微不可見。
“聖水!快把聖水拿來!”盧克神父說。
但沒有人去行動,他們手裏捏着兩個玻璃瓶子,一臉驚恐地說:“不行,神父,我們為了她已經用去了兩小瓶聖水!但一點作用都……”
“你是在質疑我嗎?!”盧克神父氣得臉都紅了,尚未平息的屈辱滋味湧上心頭,他一腳踹在了那位提出“質疑”的追随者身上,“好啊!那你走阿!離開這裏!不要用我的聖水!”
那人被踹了也不敢生氣,捂着腹部跪在地上,一個勁的求饒。
就在他們起争執的短短兩三分鐘時間裏,大塊頭的妻子呼吸愈發困難,緊接着,她大瞪着眼,咽了氣。死相極其恐怖,且不體面。額角和嘴唇腫起,破了一道口子,那是在傳道的時候,被那些憤怒的哨兵和向導們用石頭或垃圾砸傷的傷口。
盧克神父死死地盯着她驚恐萬狀死去的屍體,若有所思。
追随者們對他,和他制造的聖水産生了質疑,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他必須要找個理由,不,找個“正确的說法”告訴他們,平息他們的疑惑。
于是盧克神父說道:“神的庇護在被削弱!因為世人不信神!惡魔的力量在增強!因為世人正與惡魔為伍!看呀!如果這樣一直下去的話,我們的下場正是如此!”
稀稀拉拉的人群立馬炸開了議論,“我們該怎麽辦呢?神父?”
追随者們中大部分是女人,包括盧克神父在內,也就三四個是男人。盧克神父嘴邊泛起一抹詭異的微笑,約翰教堂裏搖曳着的燭火,襯得花窗上的神與瑪麗亞聖母愈發慈愛,而神父卻愈發猙獰。
“當然是要讓他們相信……”他說,“我們要這樣做,先去最不相信我們的街區,然後……”
大塊頭妻子身上流出的黏液尚未結塊,盧克神父和他的追随者們,在約翰教堂裏像是采集花蜜般,将她五孔處流出的黏液收集進了瓶子裏,緊接着,盧克神父又說道:“這樣還不夠,還得将她被污染的濁血取出,然後裝起來……”
他稱,大塊頭的妻子早在傳道的時候,被那些惡魔下了毒咒,軀體被惡魔侵襲,所以現在要将她被污染的部分,歸還給惡魔的走狗,那群哨兵向導們,還要還給那些受惡魔蠱惑的世人。
這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盧克神父說。
但追随者們卻面露猶豫,握着剪刀和利器一動不動的。盧克神父說:“你們不要有壓力,這已不是我們認識的大塊頭妻子。”
他舉起手中的剪刀,用力紮進女屍的血管中,黑紅色的鮮血順着女屍暗黃的肌膚流淌,追随者們一咬牙,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利器。
【作者有話說:時間線——第十一天:飓風(臺風)離開一個星期,尤斐想要帶肖裏離開,出現新角色——小簡。路上卻被“聯盟”哨兵攔截,無奈只能重返脆莓市。盧克神父的“傳教”。——第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章。
*1——英格索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