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還吃得下飯?”
輕蔑嘲諷的聲音響起, 餘令才曉得她從剛剛一直覺得缺少的是什麽。擡眸看向一身嫣紅的桃紅, 該是她一回到水月樓就聽到她的冷嘲熱諷才對。
“你眼下是什麽?”
桃紅下意識摸向眼下:“你別耍我,我出門前照了鏡子,我臉上可沒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發青。”
餘令小口的嚼米,提醒地說道。
她一說發青, 桃紅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包了她的那位爺家裏有只母老虎, 她覺得人靠不住,沒事就往別的豪客面前湊,她以為那位爺不在意,沒想到他知曉了卻教訓了她一頓。
拳腳上不算重,但留下了一點痕跡, 她敷了厚厚的脂粉,沒想到餘令眼睛那麽尖。
桃紅看向餘令的脖頸,上頭的烏青不加遮掩, 掐她的那人明顯是真的想弄死她。
“你又好到哪裏去。”
桃紅在餘令身邊坐下,瞧着她桌上寡淡的菜色, 沒動手去吃的興趣, “看來你是真受了苦, 竟然主動跟我搭起話。”
“不算苦。”
餘令沉吟,對着謝沣的确不算苦, 她好歹打破了他的腦袋,刺傷了他的眼睛,而他好吃好喝的伺候她, 最後也只是掐了她的脖子,踢了她一腳。
聽這話桃紅只覺得餘令是裝模作樣,她這個樣子看着就與以往不同了。
之前說是被火燒死,現在又好端端的坐在這裏,說是什麽都沒經歷過誰相信。
“你不算苦,但你綠腰姐姐可算苦了。”
桃紅得意洋洋,看得出她來這趟鋪陳了前頭的話,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她怎麽了?”
餘令手上的筷子一頓,她被沈屺春抓住,從沒想過是綠腰出了問題。原本她就只問綠腰要了銀子和衣裳,從未說過她打算何時、如何逃跑。
至于綠腰給她的衣裳、銀子,既然沈屺春原本就打算讓她跟謝沣走,就不可能事後再小人與綠腰計較。
果真桃紅開口,綠腰的事的确與她沒有關系。
“花女人銀子的男人會是什麽好東西,那個綠腰看着精明,實則腦子裏有水,還有那素梨也是個傻的,就為了氣綠腰一場,白白跟那窮書生睡了幾覺,還被綠腰打了。”
桃紅知道這樓裏,餘令獨獨跟綠腰好,也不知道餘令是覺得綠腰漂亮,還是覺得綠腰聰明有遠大前程,她偏偏就要讓餘令知道綠腰才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貨,而看好綠腰的她也聰明不到哪裏去。
“你的綠腰姐姐現在日日哭呢,那窮書生沒錢沒權勢,但心眼還不少,領着自己的丈人、大舅子,讓綠腰招待他們。”
聽到桃紅說綠腰跟素梨打架,餘令沒什麽反應,但聽到這話,餘令不禁皺起了眉:“什麽意思?”
她記得綠腰說過李世興一心考學并未娶親,怎麽會有丈人跟大舅子。
見自己的話吸引到了餘令的注意力,桃紅得意地搖着團扇,翹着腿道:“那個窮書生拿着綠腰給他的銀子鑽營關系,還真讓他攀上了一戶員外,聽說他搭上的那家姑娘又肥又蠢,知曉了綠腰,逼着窮書生跟綠腰斷了關系。”
桃紅忍不住發笑,“我聽說那個窮書生還在那胖婆娘面前跪下了,賭咒發誓,說一心只有她。”
她這聽說自然是從李世興帶來的丈人、舅子嘴裏聽到的。
為了讓岳丈一家放心,證明自己出入水月樓只是逢場作戲,不會自甘下賤跟樓裏的窯/姐兒有私情,李世興幹脆把岳丈領到了水月樓。
他身上的銀子還是綠腰給的,但他卻拿着綠腰給銀子,把人喚了出來。
餘令聽得眉頭緊蹙,她還記得李世興的模樣,樣子不算出衆,身上卻有一副和善人的氣質,像是個斯文沒脾氣的書生。
不止如此,他看綠腰的眼神缱绻,綠腰提起他也是千好萬好,與此時桃紅說的完全是兩個人。
桃紅說起這事眼裏帶着笑,但餘令卻難以想象綠腰知道這事的反應。
“她如今如何?”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餘令神情猶豫,若她是綠腰,此時應該是什麽話都不想聽,什麽人都不想見。
跟她對謝辭非不同,綠腰對李世興是有男女之間那層玄妙情感。
甚至綠腰把自己的一切都傾注到了李世興身上,一點一滴把自己身體的根莖移植到了李世興身上,吸取養分。
她能釋懷謝辭非無法幫她,但綠腰恐怕不能接受李世興的轉變。
“我覺着她現在是不好的,也不知道她是跟誰賭氣,李世興又不是給了頂多的銀子,以她現在的身價,若是跟秋娘說一句,不必接那幾個客人,可她偏偏幾個人一同接了。”
桃紅撇了撇嘴,任誰都看得出綠腰是在賭氣,但她這自己跟自己賭氣,誰都氣不着,還個窮書生得意了,沒用多少銀子就讓自己的岳丈、大舅子睡到了水月樓的頭牌。
“她這事鬧得風風火火,誰都曉得她養漢子不成,反倒被漢子被刮幹了血肉,她有些客人憐惜她,特意捧了金銀寬慰她,誰知有了銀子她反而不見人了。”
想着桃紅心裏又叫了一聲傻。
“你小時就被賣到了院裏?”
餘令突然張口,問得還不是綠腰,而是她的事,桃紅愣了一下,警惕地看着餘令:“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桃紅的事餘令沒有特意打聽,只是桃紅自己藏不住話,喜歡到處大說特說她的曾經。
她不覺從小被買到私娼有何丢人,反倒得意于此,可以顯擺她以前的人脈客人。
“沒什麽意思,我只是覺得你這般沒什麽錯。”
“我知道你在譏諷我,你看不上我是不是,覺得我天生賤命,與你們不同。”桃紅冷笑,她才不相信餘令說的話,什麽沒什麽錯,在餘令眼中恐怕她們這樣的人活着就是一種錯。
“我之前不知你怎麽待綠腰不同,那些人一說我明白了,原來是因為她曾經也是富家小姐,哼,你可知其他人為什麽捧着大筆銀子找她,憐惜我沒看出來多少,不過是圖她曾經過往,又跟你這個望京第一美人是好友。”
桃紅這個人激不得,有時候不知道怎麽說錯了一句,她就能氣的跳腳,什麽話都往外蹦。
聽到李世興把綠腰的曾經也拿出來宣揚,餘令站起:“我們去一趟綠腰那。”
“誰要同你一起去,我勸你也不要去,她現在可不願任何人看到她丢人的樣子。”
桃紅說話一會兒一個變,剛剛還讓餘令去看綠腰,現在又說不看為好。
偏是這樣,餘令卻想去看看,哪怕知道綠腰不想見人,她也要看一眼才安心。
見餘令披上了外裳,擡步往外走,桃紅輕哼了聲:“說來奇怪,你是偷跑出去了吧,按理說秋娘不該狠狠打你一頓,派人看着你,怎麽還許你随意走動。”
“因為她知曉我沒有第二次跑的機會。”
餘令一邊回話,一邊往前走。
離了水月樓幾天,回的時候覺得像是從未出去過,現在又覺得恍如隔世。
院裏成排開的正豔的海棠像是受了狂風暴雨的敲打,落了一地殘紅,連人過路衣裳帶風,都能驚掉不少。
“那書生我見過幾面,看着老老實實,也怪不得綠腰會上當。”
說是不會跟餘令一起去,但桃紅怎麽會放棄看熱鬧的機會,跟在餘令身後,挑着唇笑嘻嘻地說話,“你與她關系好,她是不是告訴過你什麽?”
“她與我說的,跟你知道的差不多。”
餘令難得有問必答,桃紅一肚子刺耳的話反而都覺得沒了意思,随手摘了一支海棠花在手上扒花瓣把玩。
“你說綠腰會不會想死啊。”
餘令蹙眉,她雖然不把自己的生死看的頂重,但聽到桃紅提綠腰有輕身的念頭,卻腦門突突地跳:“錯的又不是她。”
“可你之前也不是要死不活,你們這些大家小姐,不是遇到點事都想着死嗎?”
把光禿禿的海棠枝幹扔到地上,桃紅擡腳碾了碾,“不過你們都沒那麽容易死,綠腰是樓裏的頭牌,秋娘可不會放過她這個搖錢樹。”
餘令跟桃紅到了綠腰的院口,院外有樓裏的護院把手,她們兩人沒見着綠腰。
“白跑一趟。”
桃紅歪了歪嘴,瞧了眼站在院門口若有所思的餘令,“我還真是閑着無聊陪你走這一趟。”
綠腰的院裏亮着燈,樹影在她紗窗上影影綽綽,卻看不到裏頭的人在做什麽。
連一點聲響都沒有。
這夜餘令睡得極不安穩,雖然沈屺春沒來,但她依然在榻上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連連噩夢。
夢裏有她跟沈屺春的初遇,有餘明志砸碎沈屺春脖間的玉佩,還有他為她摘下花枝……
沒一會夢裏的人又變成謝沣,變成了李世興。
李世興斯文白淨的臉上滿是笑容,他墊腳摘花,詠詩作賦,說他什麽都沒有唯有一顆真心。
夢沒什麽規律可言,餘令就像是置身在夢外審視地看着發生的一切。
這個夢本該更久一點,卻突然戛然而止。
餘令愣愣地睜開了眼,看來帳頂半晌,才側眸看向身旁快熄滅的香塊。
平日裏她醒來這香都是燃盡了,沒想到還能瞧見這香味沒燃盡的時候。
餘令穿鞋下榻,開了窗見着廊上站着雪色。
兩人對視,瞧見雪色眼中的驚魂未定,餘令一怔:“怎麽了?”
“你也聽到了?”
兩人同時說話,餘令心突突跳了起來,她剛剛未覺,但實則她的夢戛然而止,似乎是聽到了一聲慘厲不過的尖叫。
她以為是夢,難不成不是?
看着餘令突然往樓下跑,雪色追了上去。
“說不定是聽錯了,再說你這是要往哪去,你哪知道是哪裏發出的叫聲……”
餘令平日走路不急不緩,雪色沒想到她竟然能跑那麽快,險些讓她追不上。
餘令也不知道她怎麽就認定是哪裏發出的聲音,只是她的腳沒法子停下,她甚至沒時間去思考她産生了什麽猜測。
綠腰的院子的護院全都撤了,門戶大大打開,外頭站了兩個臉色慘白瑟瑟發抖的丫頭。
到了地方,餘令腳步頓了頓,急切的情緒如同潮水退下,腳步遲疑地踏進了屋內。
綠腰的屋子她來過幾次,不大的地方被她收拾的十分雅致。
挂了觀音畫像,擺了竹榻與琴棋。
屋裏頭洋槐的香味襲人,綠腰就正正躺在書桌上。
書桌上放着青瓷魚紋洗墨缸,擺着奇石制的筆架,一切都如往常,只是上面多了個綠腰。
她的腿敞開在書桌兩側,該擺在筆架上的筆都插入了她的身體,紅紫色的血在桌上蜿蜒流淌,她臉上覆蓋了一張寫了詩句的紙,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20 18:25:32~2020-04-21 14:24: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33964424 4瓶;苜蓿 2瓶;TILH、BAI、橙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