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跡
雲雷呆呼呼地坐在小瀑布旁的大青石上,瀑布濺起的水霧将他一身衣衫濺得透濕。九月份的天氣已經有了涼意,小風一吹,浸透的衣衫貼在身上的冰涼能激得人打寒顫。雲雷卻像是沒感覺一般,定定坐在那,手裏捧着什麽東西,一雙丹鳳眼直勾勾盯着那東西一動不動。
楊澔在遠處瞧的直嘆氣。
這小師哥躲他好幾天了,自那日昏睡中醒來得知他在兩人之間施用了心頭血的血契之後雲雷便心事重重的樣子,接連幾日,故意躲着他。晚上躲不過了就跑去跟大師兄擠一張床,白日裏也是錯開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這瀑布邊,往常本來是兩人一起來,一個練功一個打坐,這下倒好,楊澔想跟他一起來都堵不見人影了。
這好不容易逮着個影子遠遠過來就見那瘦的跟小竹竿似的人愣愣坐在那裏淋了個透濕。
楊澔其實是有點忐忑的,他都沒有問過雲雷的意見自顧施了血契将兩人的氣運命脈強行綁在了一起,雲雷說不定便是氣他的自私呢?可是楊澔一點都不後悔,他這一生能失去的在少年時代便都已經失去了,這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讓自己不顧一切也要守護的,他便是要将他牢牢抓在手心裏的。
人人都說楊澔寬厚大度,他自己都信了。之前雲雷不明白他的心意,他也不知道雲雷的态度,他便認為自己能用師弟的身份守他一生。直至那日豁然被俞景陽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楊澔他才知道他終究是不甘心只做一個師弟。也是那日嘗到少年唇上的柔軟之後他才知道自己并非別人口中的謙謙君子。
去他的師弟師兄!去他的默默守護!全他/娘是廢話!他楊澔從來就不是那麽被動的人!十五歲之後便蟄伏在骨子裏的少爺脾氣終于是在那一吻中複蘇了。他楊澔想要一個人便不能那樣窩囊,去争也好去搶也罷,都不該是這般可憐兮兮的。何況,他不用争也不用搶,雲雷心裏也是有他的。
那他還顧忌什麽?血契用就用了,一點都沒有猶豫地用了。
可是事後他卻忐忑了,終究是少時對那救命少年的仰慕過剩,心裏想得再怎麽硬氣,在那少年明顯躲着自己的舉動中楊澔很沒出息地慫了。
可是還是那句話,他慫并不代表他後悔了,他是一點都沒有後悔的,只在心裏默默想着要怎麽把那小師哥給哄回來。
看着水霧中濕透的清瘦人影,楊澔心中的那點子忐忑也沒了影子,一股子火氣倒是竄上來了。你躲便躲,何苦糟踐自己的身體?這涼飕飕的山風中濕得這般徹底,着涼怎麽辦?
跺了跺腳,楊澔從樹叢後轉出,快步走向那青石上尚在發呆的人。
“雲雷?”
低低沉沉的聲音算不得多麽突兀,卻讓雲雷吓了好大一跳。一哆嗦,手中的東西險些捧不住,雲雷手忙腳亂了好一陣,終是在那東西落地之前接住。
擡頭看去,就見楊澔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一張臉看不出喜怒。
雲雷下意識地低頭避開他的視線,咬了咬唇喃了一句,“你怎麽來了?”他倒是再也不去糾正楊澔的稱呼問題,“師兄”也好,“雲雷”也罷,只要是楊澔口中叫出,雲雷便願意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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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躲着我?”楊澔蹲下來,雙手搭在雲雷膝上,仰視的姿态配着這句話讓他顯得無比的委屈。
料不到他問的這般直接,雲雷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被他盯得心慌,胡亂“嗯”了一聲倒也沒有否認。
“為什麽?”楊澔更委屈了,“因為血契嗎?怕我拖累了你?”
“不是!”雲雷急急截口,卻又懊惱點頭,眼睛看向別處,“是因為血契,可是是怕我拖累了你。”
楊澔不說話了,一臉“你騙人”的可憐表情。臉是什麽?只要能哄他回來,這東西基本可以不要。
雲雷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卻忍不住,終于在那可憐兮兮的表情下敗下陣來,“我不騙你,我活不長的。”一句話說得輕飄飄的,仿佛說得不是自己。他真不是怕楊澔道行不夠拖累的自己,而是怕自己壽命不長連累了楊澔。
雲雷說的輕飄,楊澔聽得心驚,一把将人攬下來墜入自己懷中,緊緊抱了不撒手,“說什麽胡話你!”
“真的。”雲雷也不掙紮,将頭擱在他的肩上,清淩淩的聲音好聽的緊,說話的內容卻刺着楊澔的心,“你知道我為何能夠恢複嗓音重拾修行嗎?那都是用命換來的。”
從前的他,修行全毀,武功盡廢,天音不再,徹徹底底成了一個廢人。一口殘氣半條命撐出了隐霧山,也不知自己能去何處,天大地大,無處容身。
妖王的出現讓他的生命有了轉機。
十二歲的小少年仰望着妖王,明明毫無反抗之力卻一點都不想示弱。
妖王笑:“雲天師好膽識,昔日滅我徒子徒孫無數,今日落于我手竟還這般鎮定。”
雲雷口不能言,臉上卻是明明白白的不屑。
妖王瞧的有趣,“怎麽?雲天師與我無話可說麽?”
貓兒戲鼠般的态度激怒了小雲雷,小臉一片通紅。
妖王繼續逗弄,“呵,我倒是忘了,雲天師如今是不能說話了,那麽那讓我那些徒子徒孫聞之喪膽天音也不能用了吧?”面色一轉變冷,“哼哼,你也有今天?”
探手抓來雲雷躲都沒有力氣躲,被那妖王一把抓在手中,一口氣差點被捏斷。
“咦?”發現了什麽的妖王一把撕了少年身上本就殘破的衣衫,少年細白腰腹無遮無攔的暴露出來。
雲雷死命掙紮,那點子力氣在妖王的眼裏不過是蚍蜉撼樹而已。腹間鱗片被戳弄,雲雷又痛又怒,狠狠一口咬在了妖王的手上。
妖王毫不在意地任他咬,雲雷差點咬碎了一口牙卻傷不了對方分毫。
頗為感興趣地摸着少年腹間的鱗片,妖王笑得諷刺,“喲呵,大名鼎鼎的雲天師竟是有着我妖族的血統的麽?你如今這副慘樣該不會是被師門發現被逐出師門了吧?呵呵,就說道士沒有一個好東西,即使是自己的同門,只要有點點與自己不一樣也不會被容下吧。”
雲雷不想聽他說自己的師門,怒目而視,換來更為嚣張的嘲笑,“呵呵,瞪我幹什麽?什麽天師,終究是妖。哈哈,既然是妖,我便不能放你不管。放心,妖類的恢複能力還是強于人類百倍的,縱使你血統并不純粹,只要沾了那麽丁點的邊,我也能讓你恢複如初。”
妖王并非好心,只是看戲而已。他明知雲雷不可能放任自己走了邪路,還是将他抓了去日日折磨。在他面前屠殺無辜,是為擊潰他的心智;将他略有恢複的武骨徹底毀去是為斷他後路。獨獨不阻攔他經脈的恢複,卻日日在他體內注入妖力,刺激他體內的妖性複蘇。
體內淤血嘔出了一口又一口,常人這般吐血早就血盡而亡了,雲雷卻覺得随着黑血的吐出他的嗓音在一天一天的恢複。妖力漸強的作用下,崩散的經脈開始一次次修複,雲雷開始害怕起來。
他感覺得出,不僅僅是妖王注入他體內的妖力,他自身的妖力也開始複蘇了。靈力在一點一點的回歸,妖力在瘋狂地滋長。
“終究是妖。”
妖王的定語讓他夙夜難寐。終究是妖嗎?不!不!才不是!
妖王看着他的妖力一天天增長,樂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呵呵,雲天師呵,其實啊,你的靈力也不是回不來了,用你的妖力和命去換啊。”
他想要看這個瘦弱的少年在生死和原則之間掙紮,他大方講出妖族的秘術。
雲雷趁着魔主上門挑釁逃出妖王的掌控,用了那個兇險的法子勉強壓制住了瘋長的妖力換回了自己的靈力。
整整六年,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消耗了多少未來的生命和妖力,他也不知自己還剩幾年好活,他又怎能用這樣的氣運命力去綁住楊澔,讓他與自己同生共死?
“我願意。”楊澔抱緊了那個瑟瑟發抖的少年,将他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胸前,“它願意與你同止同息。”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在雲雷耳邊鼓動,楊澔的誓言毫不花哨,一下子穩住了雲雷的心。
“我不願意……”少年閉目,兩行清淚在臉龐上肆流。
輕輕吻去那淚痕,楊澔眼中帶着沉沉的心痛,“沒關系,我願意就行了。”
雲雷說着不願意,卻是一點都不反抗,任由他由臉頰吻到了唇畔,任由他低沉的嗓音纏綿細語,“楊澔愛雲雷,楊澔只要雲雷,沒有雲雷,楊澔不知活着還有何意義。他家仇已報,這世間本就無甚可挂懷,幸好他遇到了雲雷。這樣,雲雷還不願讓他同行嗎?”
“我……”
未出口的話被楊澔吞進了唇舌之間,在他唇上呢喃:“噓,別說,現在別說……以後也別說……你只記得,楊澔願意……”
輾轉間,雲雷護在懷中的東西滑落,“噗通”一聲輕響落入水中。
“啊!”雲雷一驚,自楊澔懷中彈起,往水中撲去。
楊澔一把将人扯回護在懷裏,“什麽東西?”
潭面飄起一個錦盒,內裏空空。
雲雷看了半晌,露出一個苦笑,“算了,本是不知該如何安置它,入了這深潭,左右也撈不起了。”
可不是,在這水底,說不定就順着水流漂去何處了,上哪裏撈去?
“到底是什麽?”說話間,楊澔仍牢牢護着雲雷,就怕他想不開要去撈那東西。
雲雷眼睛盯着那潭面,聲音輕得風一吹就散,“那個山洞裏,你摘給我的。它最後一絲氣息與我相同,大概我與它有什麽關系吧,誰知道呢。”
所以,那日夢中,從不知自己會變成什麽怪物的雲雷清清楚楚看到自己變成了一條巨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