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昔
隐霧山上,雲雷的日子照常過,間或得閑了去山下小鎮上瞧瞧青荇。
在隐霧山的地盤上,雲雷倒也不擔心龍虎山的人敢來找青荇的麻煩,只是那黎琴實在是讓他很不放心,就怕把青荇給教壞了。
去瞧過青荇幾回,與黎琴也漸漸熟了起來。雲雷不太愛與生人答話,可架不住那黎琴老是盯着他看,忍不住了便問一句:“我身上可是有何不妥?”黎琴每每搖頭撇開眼神。
這日雲雷又問,黎琴卻是再沒閃避,瞧一眼院落另一頭與一只貓玩的正歡的青荇,黎琴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聲音極低,仿若自語:“我們該是同類吧?”
一句話讓雲雷的笑僵在了臉上,一雙丹鳳眼中銳氣閃現,驚疑不定看着那黎琴。自端午過後雲雷對于自己能否将身上的妖氣完美隐藏還是非常有自信的,身邊的同門沒有一個能感覺出異常。這黎琴是怎麽看出來的?
黎琴毫不在意雲雷變臉,低笑了一聲:“你不用這麽緊張,并非是你顯露出了妖氣,只是我這雙眼睛與別人不同,哪怕你只是帶了一點點妖族的血統,我也能看出你的異常。”
“你……”雲雷看着輕笑的黎琴,眼中充滿了戒備,“你早就知道?”
他不想否認,但也并非不介意別人窺破他的秘密,此刻面對黎琴便稱不上友善。
黎琴斂了笑看着雲雷,黑沉沉的眼睛裏有着深深的悲哀,像是在安撫雲雷更像是在安撫自己,“放心吧,你的秘密我不會告訴別人。我們這類人本就生存艱難,我又怎麽會如此害你。”
或許是黎琴的神情太過沉痛,讓雲雷一下子記起他的處境,心裏的戒備不由放下幾分。又聽黎琴如此說,更是對對方多了幾分同情,看着黎琴的眼神也不自禁地放松下來。
黎琴看了看雲雷,道:“我沒有別的意思,自那日見你便知你我是同類人,忍了這許多天沒有問你,今日終是忍不住了。你也知我師門是如何對我,只是想提醒你罷了。”
“不會!”雲雷脫口否認,自己的師父才不會跟他那個狠心的師父一樣呢!又轉念想到對方如今的境地,實在不好再說出來刺激他,抿了抿唇改口道:“你不用擔心我,也不必再擔心你師門會來找你麻煩,只要你在此地安分守己,有正一門的名頭在,別的門派還沒幾個敢在正一門的地界上撒野的。”
“你知我是半妖,青荇又是蛟精,為何還敢帶我們來正一門的地界?不怕給師門召來麻煩嗎?”黎琴知他不想多說其他,也配合着轉移了話題。
雲雷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青荇,道:“你在此地這幾日想必也看得出,此處的居民多數為妖類。正一門并非是非不分對妖類趕盡殺絕,若說這世間還有何處是人類妖族可和平共處之地,便是這隐霧山腳下了。我師父既能容得下此處有這許多妖族,自是能護得住這些想要安生過日子的妖族。青荇從未作惡,也從不想作惡,他居此地最為合适不過。至于你,若你師門來找麻煩,你既是我帶回來的,我便必定護你周全。”
隐霧山腳下的小鎮子人妖混居,是修道界默認了的事情。有那向善的妖類不願有過多的糾紛不想有過多的争鬥,便來這隐霧山下與正一門報個到,經正一門查實确未有惡行便可在此安心居住修行。而這些妖族一旦在此定居,其他道門便不可輕易來找這些妖族的麻煩了。
雲雷此話一點不錯,确實是不苦真人護了這一方善妖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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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琴聞言便笑:“如此,真是該多謝你了。黎琴此生無以為報,定當竭盡全力為雲天師鞍前馬後。”
雲雷淡然處之,“不必,你能安生便好。”
正說着話,那旁青荇抱着貓走了過來,“你們好像聊得挺開心啊,說什麽呢?”
雲雷起身迎了上去,摸了摸青荇懷中的花貓,換來一聲綿軟的“喵~~~~~”。雲雷收回手道:“沒說什麽,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安分點,別惹禍。”話是對着青荇說的,眼睛看的卻是黎琴。
黎琴一愣,知他是對自己不放心,扯着唇角笑了一下,道:“放心吧,我們如今的生死全是仰仗雲天師,自是不會給雲天師惹禍的。”話落,意味深長地看了雲雷一眼。
拍了拍青荇的肩,雲雷一語不發走了出去。
青荇追在他身後直問,“你明天還來嗎?我能不能跟你上山玩幾天?”
雲雷腳步不停,聞言回頭一笑道:“我跟大師兄打個招呼,明天接你上山玩兩天。”正好,雲雷是不太相信黎琴的。他雖與雲雷說話客客氣氣,卻處處透着一股子刻意的疏離,讓雲雷對他的感覺不是很好。非要說,這黎琴給雲雷的感覺類似于當年的二師兄。再加之他之前對青荇的教唆和對自己師門的态度,讓雲雷很是不放心青荇與他住在一起。青荇想要山上玩,雲雷是一百個同意,決定回山就與大師兄說起此事。
得了雲雷的話,青荇自是十分高興的。抱着貓轉回小院子,“黎琴黎琴,雲雷說我可以上山玩啦!”
黎琴看他一眼,淡淡一笑,“人家不是說要問過大師兄才可以嗎?瞧你高興成這樣。”
不理會黎琴的潑冷水,青荇兀自抱着貓笑得開心。
這邊雲雷回了山莊第一樁事情便是去找了宗靜海。
對于這個自己當兒子來疼的師弟,宗靜海基本上是有求必應的,又加之得知青荇曾救過雲雷的命,二話不說便同意了雲雷的要求。
雲雷回了自己院子,在門口碰見一個小團子。林鳳烨自那日與雲雷說開之後似乎特別喜歡這個師兄,有事沒事便跑來落雲院坐着。雲雷也挺喜歡這小孩,也由着他想來便來。落雲院裏清淨,兩個又都不是多話之人,有時便能一坐一上午或一下午,都不言語,氣氛卻是融洽的很。
“來找我?”将在院門口徘徊的林鳳烨讓進院中,引着他在樹下石桌旁坐了,雲雷方才開口。
林鳳烨仰頭看着二師兄,小臉一片嚴肅,“師兄,我……”一張口,平日裏闊亮如江海的嗓音帶着掩飾不住的沙啞。
雲雷皺了眉,“耗散殆盡了?”嗓子啞成這樣,那股天生的靈力想也是留不住了。
林鳳烨點頭,雲雷便有些心疼。這小家夥之前便是頗為擔心此事,這般就發生了,這孩子還不定心慌成什麽樣呢。
不待雲雷想好如何安撫他,林鳳烨便開口了,“師兄前些日子的話我都記在心裏,只這事真應在自己身上,總是有些過不去。師兄,我如今難以安心修行,我想去與大師兄請個差事下山一趟,一為歷練二為散心。今日是與師兄辭行來的。”
雲雷料不到這小團子如此懂事,遇到這般大事一不哭二不鬧,竟還能将自個兒的想法理順得這般清楚。看着小團子強裝作雲淡風輕的眼神,雲雷更是覺得這孩子太招人疼。想了想,道:“你若想下山,我也不攔你,只一樣,無論何時,別難為了自己。”
這樣說着,雲雷又回屋取了幾張符紙咬破指尖滴了血,又折了紙鴿塞給林鳳烨,道:“這幾只鴿子你帶着,若有什麽不對便放回來與我報信。”
林鳳烨捏着鴿子,黑亮亮的眼珠帶了笑意,“師兄放心,我必不會有事。”
又與雲雷閑話兩句,林鳳烨辭了雲雷去找宗靜海。
看着小團子漸行漸遠的背影,雲雷趴伏在石桌上捧着腦袋忽然想起了當年的自己。
那一年,雲雷十二歲。
十二歲的小少年日日為着靈力耗散擔心着。不苦真人耳提面命,将人拎到自己身邊看着,即便自己盯不住的時候也是囑咐弟子們時刻留心。
那一日,他追蹤那只妖孽而去,終于在夜裏重挫那只妖孽。當日負責盯着他的便是二師兄,半夜回了客棧與二師兄彙合,本是想着第二日便回師門的,卻不想那日之後便再也沒能回去……
不知怎的,他生生痛醒,筋骨百骸的痛鑽心攪肺,動不了,喊不出。昏昏沉沉,剛要痛昏便又痛醒,他甚至連思考的餘力都沒有。
不知痛了多久,師父的懷抱終于是讓他昏沉的意識有了一點清明……
養傷的日子漫長而痛苦,一點一滴消磨着他的意志,他再也不會為靈力耗散而擔心,因為他已經沒有什麽可耗散了。
那日,二師兄無意間發現了他腹間的鱗片,他才知,自己是妖。
二師兄說:“你走吧,師兄弟一場,我不傷你,可也不能由得因你而使師門蒙羞。”
他離着死亡那麽近,卻仍是拼死拖着一口氣離開了隐霧山……
從此,血淋淋的歲月伴随了他那麽久那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