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年
楊澔一手拖了闵輝往自己住處走,闵輝掙紮不過開始讨饒,“我都道歉了你還想幹什麽?放開放開……”
還沒進院子便被喊住了,“師兄,過來搭把手。”
扭臉兒看去,一個師弟扶着三師兄正走過來,三師兄面色慘白,軟綿綿地靠在那師弟的肩上,那師弟個子小,被壓得東倒西歪的。
楊澔和闵輝緊走幾步過去将三師兄過到自己肩上,穩穩扶住,慢慢往三師兄的房間走,“師兄怎麽了?”
三師兄牙關緊咬,一句話都說不出,那小師弟便道:“适才三師兄在山門前落馬,我們上前查看便見師兄受傷頗重。我便讓周師弟去禀報師父,自己送了師兄回來了。”
楊澔二人幫着師弟将三師兄送回房間,将人扶上床躺穩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剛想探手替三師兄把脈,不苦真人便進門了,身後跟着大師兄四師兄和換了一身衣服的二師兄。
三師兄孫玉龍掙紮想要起身,被不苦真人一把按了回去,“躺着,別動。”順手按在了孫玉龍的脈門上。
孫玉龍眼望着師父,顯出幾分委屈,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正一門的掌門不苦真人是位十分護短的好師父,最見不得自個兒徒弟受委屈,被孫玉龍那小眼神兒一看便起了幾分的火氣,還不忘安撫自個兒的徒弟,“別着急別着急,先看看傷勢再說啊。”
三師兄都二十七歲了,這麽大個男人跟師父哭唧唧的,自個兒也覺得不好意思,又一想到房裏還有幾個師兄弟呢,就更不好意思了,便拿眼去瞅那幾個師兄弟。一眼看到師父身後立着的那個瘦瘦高高的少年,便一下子連委屈都顧不得了,一個激動差點把手腕從不苦真人手裏掙出來,張着嘴便要喊:“……呃……雷……”
雲雷趕緊上前,俯下身去握住孫玉龍的手,“龍哥……”
他聲音太輕,楊澔差點沒聽出他喊什麽。但是孫玉龍聽到這聲“龍哥”眼淚都下來了,張嘴便要問什麽。
不苦真人趕緊按住他,“行了行了,等會兒再跟雷雷說話,先幫你看傷。”
雲雷也點頭,眼中掩不住的關切,“嗯嗯,龍哥你身體要緊。”
未免孫玉龍再情緒激動,不苦真人把幾個徒弟都攆了出去,師兄弟幾個守在門口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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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澔便去看二師兄。當年那個小孩與他而言,其實印象并不怎麽深刻,他當時一腦子都沉浸在親人慘死的悲憤和對那妖物的怨恨之中,驚鴻一瞥只覺得那孩子一身的靈氣氣勢逼人。如今再見這人,當年腦中模糊的身形一下子清晰起來。連帶的,那孩子本模糊的五官也清晰起來,那眉眼就是眼前這人。只是這一見那孩子當年的氣勢卻不見了,往人群裏一站怯怯弱弱的,就算今日水潭邊叫嚣着氣怒,也是帶着股子試探性的荏弱。也不知他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些什麽,發生的變化如此之大。
他這邊不錯眼地打量雲雷,那邊雲雷也不是呆的,自然是感受得到他的目光,便擡起頭看了過來。碰到楊澔直勾勾的眼神,雲雷楞了一下便又低下頭去,往大師兄身後又縮了一下。
闵輝看着雲雷的舉動差點笑出聲來,這二師兄,跟只受驚的小狗似的。
放肆的目光引來四師兄陳堯警告的一瞪眼:收斂點!
看着四師兄轉身去勾着二師兄小聲說話,被陳堯護着的雲雷更像小狗了。闵輝忍不住還是笑了出來,招來大師兄和四師兄的數個白眼。
四師兄其實年歲也不大,二十幾歲的年紀正是脾氣火爆的時候,加之陳堯這人本身也暴,此刻見闵輝笑得不像什麽好的意思,上前揪了闵輝便往外拖,嘴裏嚷嚷着“嘲笑師兄,罪大惡極!”
闵輝大喊冤枉,拖着楊澔便叫:“澔子,救命!”天地良心,他就看那孩子可愛,真沒嘲笑師兄的意思,這也忒冤枉了點。
最終,闵輝還是被陳堯給拖了出去,一路揪到練武場,闵輝手裏還拽着楊澔的一條胳膊。
眼看着四師兄有要練兩人的意思,闵輝機靈,找了個借口說自己要拉肚子便跑了,不厚道地留下楊澔善後。
武場沒什麽人,陳堯扔了根槍給楊澔,自己也抄起了一根,架勢一擺要跟九師弟過兩招。
楊澔跟師兄弟們關系都不錯,跟四師兄年紀相仿,是能一起喝酒打鬧打完了還跟親哥倆似的那種關系。
陳堯将闵輝拖出來的時候,楊澔便察覺到陳堯情緒不對,便半真半假地配合着他倆的鬧騰與他來到練武場。
此刻陳堯扔槍給他,楊澔便知對方是心裏不痛快,想要活動一番發洩一下。
雖然不知道陳堯為什麽不痛快,作為一個好師弟兼好哥們,楊澔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一下師兄的情緒,便操槍與陳堯過起了招。
說實話,楊澔善使刀,而且是短刀,對于長槍這種長兵器平時是不怎麽碰的。但架不住他少年時武學師父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一身的功夫那也是被師父磨煉出來的。陳堯的武功在他們師門中拔尖,在道門中也算走的武修的路子,對上武功師出江湖奇人的楊澔卻是頗感吃力。
兩人你來我往,楊澔拿捏着尺度,既讓陳堯發洩了心中的煩悶又沒将他逼到極限。一個時辰下來,楊澔自己倒是出了一身的汗。
打痛快了打陳堯将手中□□一扔,順勢便在練武場上坐了下來,呼哧呼哧地喘氣。
楊澔其實挺想走幾步去旁邊涼亭裏坐下的,但無奈陳堯坐下了就沒打算再起來。
嫌棄地看了眼地面,楊澔最終還是陪師兄坐了下來。
“痛快了吧?”楊澔略抹了把汗,還不忘關心師兄。
陳堯仰天一嚎,便沖着楊澔嘿嘿笑,“澔子,還是你好,跟別人都打不痛快!”
楊澔不說話,反複摩挲着手中的槍杆,等着陳堯的下文。
陳堯漸漸不笑了,臉沉了下來,漸漸蒙上一層殺氣,再開口聲音便低低的,壓抑着什麽似的,“你瞧着雷雷的樣子也覺得挺好笑是吧?”
“我沒……”楊澔吓了一跳,就怕陳堯誤會,着急地開口否認。闵輝那家夥惹的事兒別算在他頭上成嗎?
“我他媽也覺得可笑!”陳堯一拳砸在地上,“跟個狗崽子一樣,動不動就吓一跳,可憐兮兮的。可是……澔子,你知道麽,雷雷當年根本不是這樣!那時候他就一天老大他老二的主兒,誰也不怕,誰也不怵,張揚得很,跟頭小老虎似的……”
楊澔似乎在陳堯的眼中看到了水光,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邊拍心裏邊道:見過了,訛人的樣子是挺像個張牙舞爪的小老虎。
陳堯擡頭,勉強笑了笑,“那小子啊,修道特別有天賦,大師兄,三師兄和我跟他一比都不夠看。雷雷天生一把能上達天聽的嗓子,法咒經他的口念出來都不用特意去溝通天地的能量便能借用天地間的靈氣,天生修道的料兒……”
許是二師兄的回歸讓四師兄打開了那個話題的禁忌。平日裏只字不提二師兄的四師兄絮絮叨叨說起了二師兄的過去。
雲雷是不苦真人撿來的孩子。
五月端午,師父和大師兄在一個無名湖邊撿到了赤身裸體被抛在湖邊的小小嬰兒,臍帶尚在,剛出生沒多久。
那孩子的哭聲細細弱弱的,眼看着就快要沒氣了,一陣陣旋風伴随着細弱的哭聲裹繞在那小嬰兒的周圍直沖天際引下陣陣雷鳴,似是小嬰兒不甘心的掙紮。
天生能憑着一把嗓子溝通天地的靈氣,這孩子将來不可限量啊。不苦真人便将小嬰兒抱了回來。小嬰兒的哭聲召來風雲悶雷,不苦真人也懶得想名字,得了,就叫雲雷吧。
那時不苦真人還只有大師兄一個弟子,那時正一門初初創派。
兩個大男人帶着一個小嬰兒,日子過得手忙腳亂卻也其樂融融。
後來,小嬰兒漸漸長大,這個期間,不苦真人又收了另外一位弟子。到了正一門闖出名號,小雲雷正式拜入不苦真人門下的時候他是三弟子,後來又有了四弟子孫玉龍和五弟子陳堯。
小雲雷越長越大,天賦異禀又勤奮,到他九歲的時候雲天師的名頭便叫響了。畢竟,一個七歲便可獨力收拾一只千年厲鬼的孩子,這樣的修道奇才可不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麽?
小雲雷年紀小,性子也活潑,平日裏也跟着陳堯招貓逗狗地瞎玩鬧,無法無天得很。有時候闖了禍氣得不苦真人恨不能揍他一頓的時候孫玉龍和陳堯便搶着替他頂罪,大師兄也寵他,總是攔着師父。沒辦法,這孩子嘴甜,又愛笑,他沖你一樂你就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捧到他面前。就這麽寵着,也愣是沒把這孩子給寵歪了。
有寵的,就有妒的。天賦這麽好的孩子,若是由着他長大了,那不是把前輩們都摁到泥裏去了嗎?再加之行走江湖時不苦真人的脾氣并不算好,得罪了不少同道。那些人奈何不了已到半仙之境的不苦真人,便将主意打到雲雷身上來。砍不了大樹,滅了你一棵尚未長成的小苗卻也是可以出氣的。
師門出了叛徒,當時的二弟子與人勾結,毒啞了雲雷那把讓人嫉妒的嗓子,将他抛給了那些人。
不苦真人帶着弟子找到雲雷的時候他一身的功夫已經被廢了,全身經脈寸斷,丹田靈氣全無,一把嗓子再也無法吟出法咒。
“他那時候才十二歲啊,那些畜生也下的了手用如此惡毒的手段對付一個孩子!”陳堯臉上殺氣更重,咬着牙,額頭青筋都跳了出來。
楊澔眼前仿佛出現那個孩子傷痕累累的樣子,從小便受盡了寵愛的小孩遭受了那麽大的打擊也不知道會是多麽的絕望。一身武骨被廢,道法修行也毀于一旦,那孩子究竟是怎麽熬下來的?“那後來呢?二師兄不是失蹤六年了嗎?”
陳堯漸漸平複下情緒,深吸口氣,笑得狠厲,“後來,後來自然是讓那些畜生百倍奉還!只是,當年那叛徒隐藏太深,竟是直到雷雷失蹤我們才有所察覺,待懷疑到他身上時,他已經逃了。王八蛋!”
當年雲雷被救回之後一度意志消沉,師父心疼得要命,日日夜夜放在身邊親自照顧。後來也不知那叛徒與雲雷說了什麽,雲雷便越發的消沉。直至有一天,不告而別。
不苦真人和幾個弟子發了瘋地尋找他,卻一直都沒有消息。
直到月前,大師兄去绛靈山尋藥,借宿村民家中。那村民知道他是道士後便求他降妖。宗靜海受村中百姓所托進山降妖,不料妖沒遇到,卻見到了雲雷。當時便炸了,靈藥也不找了,妖也不降了,一把揪住了雲雷就要拖回師門。
雲雷還想躲,被大師兄一通眼淚轟炸,纏了十幾天,終是服了軟,答應跟着大師兄回師門。
“那二師兄……”楊澔想問什麽,被陳堯打斷,“雷雷他如今竟能開口說話,他如今這般情況,我們也不敢問,怕他再想起什麽不好的事情。就連當年那叛徒害他之事也不敢跟他提,這孩子重情義,若得知真相還不定如何傷心呢。”